他的这番样子哪里像个饱读过诗书的科甲官员,倒更似一个市井间的登徒浪子了。让素来很注意形象举止的苏雨农看后禁不往微皱了一下眉头,只好再次捧起桌上的茶杯装作低头啜饮以掩饰神色。
苏雨农虽与方邵柳丛楠等人相识,却只是因为同年科举又中间牵着宋君鸿这一层关系,却并无深交,所以才对方邵的性情并不完全了解。而以前两个人寥寥几次见面时,都多少还能端着读书人的斯文架子倒也没什么,却不想一旦有宋君鸿在场,方邵立刻原形毕露。
却不知:方邵和柳丛楠从在岳麓书院求学时代起就是出了名的调皮,即便现在是有了功名,作了官员。那也是斯文不缺,正经是从来没有的。他一开口,就直接奔女人话题而去。好在宋君鸿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的秉性,苏雨农的神色也看在眼里,未免方邵再继续胡说八道,只好赶紧解释清楚:“是我看中了一个院子,想去盘下来可钱不够。”
“原本是要买房子。”听说是正经事,方邵只好收起了顽笑问道:“还差多少?”
“跟着总价还差着八百贯,不过我和卖家商量好了可以分期付,所以只是想着你们几个帮忙尽量多凑些付而已。”宋君鸿解释。
“那几时要?”方邵又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宋君鸿笑了起来。
“行!”方邵一合扇子说道:“今晚我去给长青和云飞二兄回话时一块儿帮你把这个事儿提了。能凑起多少还不敢说,但凡手里的闲钱,总是可以先借你应应急的。”
“如此,多谢晋夫兄了。”宋君鸿大喜。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方邵笑了起来。他又向苏雨农行了个礼,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待方邵离开后,苏雨农这才轻声说道:“你这朋友,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晋夫兄虽然有点喜欢玩笑,但却是一个很率真、一腔热血的人。”宋君鸿笑了起来:“也算是一个‘赤诚’君子了吧。”
“真是君子,便当时刻礼质彬彬,温润如玉才对。”苏雨农却是一下子并无法接受如此一个满嘴女人的人也被冠以君子之名。他看了宋君鸿一眼:“子烨,有时我想你也真是一个怪人。对房款的事如此死板不肯妥协,对于自己这位不注意官威的朋友却又放任自流浑不在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无关大是大非,宋君鸿并不想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一个人是否是君子应该看他的内在本质,而不是外在表现。原则问题上当然要寸步不让,但生活小节上干嘛不让大家过的自在一些?宋君鸿两世为人,既有在前世时对生活自由的烙印,也有此世中十年苦读圣贤书形成的气节影响,所以他在与人交往中的观念是和再聪明的苏雨农也无法雷同的。好在两人都是聪明人,懂得互相留有余地,才能交往交熟。只是这些话一时和苏雨农分说不清楚,宋君鸿便也只好保持箴默。
“如此口无遮拦百无禁忌,怕是于我们处身的这万目偷窥、千刀暗藏的仕途上颇不利啊!”苏雨农刚叹了口气,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我也算是瞎操心,你们有着王尚书这位好友之父做靠山,再坏也总差不到哪儿去。倒真是好命!”
说罢他摇了摇头,自己负起了双手先行踱回后院去了。g
【……第六节金甲牙旗归故乡(六)】
………【第七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七)】………
第二天还刚刚只到了巳时三刻,宋君鸿便已经跨马来到了“杨柳居”下。这座酒楼在城东也算是较大的一家了,坐落于繁华的兴茂坊附近,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侯,楼下南来北往的客流如织。宋君鸿刚刚甩蹬下马,便有一个机灵的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的问:“客官是要吃酒吗?”
宋君鸿点了点头:“我朋友已经订好房间了,庆字号三间。”
“在二楼,请客官随我来。”店小二在前面引领,边笑道:“客观的朋友已经先来了。”
“有人已经先来了?”宋君鸿刚上得楼来,果然便望见柳丛楠和方邵两个人已经侯在了那里。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宋君鸿笑着向两位老友行了个礼。
“反正今天无事,我便拖着他早来了,省得过会子日头毒。”方邵笑。
宋君鸿瞅了瞅却没有看到刘羽的踪影,便问道:“云飞兄却还是没到?”
“还没,咱们仨都是早来的。必竟订的时间是午时一刻,现在还有大半个时辰哩。”方邵伸头到窗外瞅了瞅天上的日头,估算了下时辰,又赶紧缩了回来说道。
“我想应该也快了吧。”柳丛楠接口:“必竟咱们几人中,数云飞兄最是好饮。可平日间在家里嫂夫人管的严,肚里的酒虫总是喂不饱。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个聚饮的机会,我就不相信他会来的有多晚?”说罢他又把宋君鸿拉到座位上按下,笑了起来:“让我们都先看看咱‘曲涧六子’中的老幺儿,英雄的捧日军宋校尉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
“有什么好让你们盯着看的,我又不是个大姑娘。”宋君鸿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本就比不得柳丛楠、方邵等富家公子细皮嫩肉,现在更是摸了摸因为成日里出操带兵而被晒的更有些红黑甚至还有两处曝皮的脸膛小小自嘲了下:“再说我还能什么样儿,就是变得更黑了些罢了。”
“黑点好哇!不黑不够威猛,你现在带兵了嘛,总要有点威严。”方邵还振振有辞:“不信你看人家门神上画的秦琼、尉迟敬德,哪一个不是赤黑着脸膛、环目虬髯的?”
柳丛楠也嘻嘻笑道:“不过行啊子烨,才短短不到两年时间,你连京试都没有参加,却已经爬到从六品上了。只与云飞兄差上一级,却比我和晋夫都要高过三阶哩。”
“两位兄长这可是在取笑我哩。我大宋朝向来重文抑武,现实中武职比起文职纵高得那两三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况且你们每日在衙门中还只需要和文案打打交道捱到了时辰就可下差,有什么可嫉妒小弟的。”宋君鸿想起了自己上了一趟战场后就攒下来的那一身刀创箭疤,苦笑不已:“若是不用上战场上去与人抡刀子拼命就能轻轻松松当官儿,小弟倒宁愿和两位兄长换换。”
“这倒是。当年一起读书的时侯,大家梦想的都是金榜题名。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你有朝一日会离开科举坦途而走上从军这一条路。”柳从楠起身给宋君鸿斟满了一杯茶汤,笑道:“来,咱们干脆边喝边等,你也给我们讲讲你这一年多来从军的事情。”
“是啊,讲讲怎么痛宰那些金狗的!”方邵也起了劲,说这话时,两眼兴奋的直放光芒。
大概每位男人心中都有一个金戈铁马的梦想吧,即便是柳丛楠和方邵这种已经成功开始走上文官路途的人。
“嗨!有什么好说的,每日价里东奔西驰,生死两悬,以命相搏罢了。”宋君鸿先是端起茶水来一饮而尽解了下酷暑,才苦笑着说道。
柳丛楠和方邵却更起了兴趣,一个劲的催着宋君鸿快说。
宋君鸿没办法,便把从当时接到金兵犯宋消息、回家探视、投笔从军、转战各城一直到打完这仗的诸般经历都一一向两人纷说了一番。
听的柳丛楠和方邵两人双拳紧握紧张不已,尤其是听到宋君鸿千里奔回故里,却是个家破人亡的惨境时无不唏嘘。柳丛楠和方邵两人的家眷因在湖广,故才在这次战争中侥幸未受波及,却不想宋君鸿从军的背后,会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国仇家恨,后又听到了宋君鸿在战场上与金兵的几次交锋、驱逐敌寇时才感解气。
直肠子的方邵率先挥拳击桌嚷道:“子烨你做的好!自古以来,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也!就该痛杀这帮金狗。只可恨我未能和你一起批甲上阵!”
柳丛楠也拍桌道:“如此豪举,才是我华夏男儿之血勇!今日当为此大醉而归!咱也不等云飞兄了,店小二,现在就给我们上酒来,换大碗!”
店小二刚应声出去抱酒,就听楼梯上有人笑道:“有什么好事不等我就开始了?”
听声音,自是刘羽刘云飞也来了。
宋君鸿起身把刘羽迎了进来后,柳丛楠指着宋君鸿道:“子烨刚给我们讲了他从军报国、驱逐敌寇的故事,此大丈夫做为,故弟提议当为此浮一大白。”
“有理!待我与诸贤弟一起痛饮。”刘羽也不用店小二动手,自己把袖子一挽,抱起酒坛给众人碗中都倒满酒,然后高喝道:“举碗!”
一碗尽底,方邵又催宋君鸿重新详细讲叙了一下平江府攻防战,此战还没讲完,众人就又喝了一大碗。此后宋君鸿每讲一战,众人便热血,喝出一碗。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众人脸上便都有了些许的红晕。
方邵借着酒劲,突然以手戟指向天高声道:“怒————冲——冠!”引的酒楼间不少客人一怔,纷纷侧目望来,方邵却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继续道:“凭阑处、潇——潇——雨——歇。”很快的刘羽和柳丛楠也以筷子击打着碗沿为节拍,跟着吟道:“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宋君鸿也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离座站起,脚步踉跄,抽着腰间的战剑,和着诸人的漫声吟唱舞起剑来。
这是昔日岳武穆所做的名篇《满江红》,大宋中至今广为流传,市间小儿也多有能诵唱者。酒楼间客人见他们唱诵的是此精忠名作,无不肃然,再加上不久前刚又经历了一番金兵侵略之辱,人人激奋,群情难抑,甚至有不少其他座位的客人们也跟着高声唱和了起来,再也没有人去责怪他们的轻狂之态。
咦!华夏男儿义勇尚在、热血尚在。人生能得几回狂?此时不狂更待何时狂?
少倾,一曲《满江红》唱完,整个酒楼上下一片酣畅饮酒、哈哈大笑之声。宋君鸿侧目环顾,竟也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喝出来了三大坛酒,不禁咋舌,这种喝酒度远过平常之时。未免醉倒,急忙唤酒家上菜充腹。
又吃了一刻酒饭后,宋君鸿觉得众人已微有醉态,但唤店小二前来结帐。
“嗯,共是三贯八百文钱。”店小二看了下帐单报道。
柳丛楠刚欲付钱,却听隔壁走来一个人,走到宋君鸿面前拱手道:“适才听到贵诸友间契谈,敢问足下可是捧日军中之将士?”
宋君鸿点了点头,把怀中的官凭摸了出来递给来人观看。
那人看完,忙双手又递回给宋君鸿。
宋君鸿刚刚接过,却不料那人已经掀起袍子上的前襟,跪倒在地,“咚、咚、咚”的向宋君鸿嗑了三个响头。
就在宋君鸿等人愣怔在当场不知何故时,那人已经又站了起来,冲宋君鸿拱手道:“在下正是平江府人士,姓常,名天誉。只因常年经商在外,遗有年迈老父在家。此次金人兵锋所指本以为难以幸免,亏得贵军将士奋勇守城,家中亲人和一城父老才得以免受金人屠戮之苦。无以为报,此番区区酒钱,就请让在下代为支付,聊表心意吧。”
宋君鸿正要拒绝,却听得楼间一隅又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吼道:“且慢!”
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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