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其他的事你先出去吧。”卓然在办公桌后抬眼,表情淡得几乎看不出情绪。
李学铭敛下眉,带上门的时候又禁不住看了他一眼,发型整齐,衣着得体,除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偶尔会因为打开的网页而晃过一片亮光,他的举止,仪态与平常无异。
李学铭握着门把手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最终是没把劝慰的话说出去。
一周过去了,搜救队那依旧毫无消息,别说人,他们甚至连飞机都没有找到……
他们都知道明雅存活的几率不大,如今也一早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哪怕出事的时候她还活着,一周的时间已经足够消耗掉她仅有的生命力。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么他倒希望救援队这辈子都不要找到她的尸体,这就像一个代表了希望的泡影,只要这个泡影还存在,卓然便能支撑下去,否则一旦戳破,那后果着实无法设想。
“砰”的一声门被轻轻带上。
卓然沉默着搁下笔,突然疲惫的往后仰,抬起手,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一阵,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空荡荡的皮制沙发,上头还留着明雅随手扔在一旁的毛毯,她没有叠被子的习惯,不管是在家里还是他的办公室。
如今拧成一团的毛毯依旧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形状,他一直看着却不敢动,总觉得在下一秒,那个女人又会打开门进来,一溜烟的钻进去,末了还会怕冷的蹭两下。
想到这他突然笑了笑,拿起桌面上的相框细细的看。
那是两人的结婚照,而当年的方明雅刚满二十岁,穿着婚纱笑得格外的甜美动人。
他轻轻摸索着她的脸,勾着唇一脸宠溺的模样似乎在说:明雅,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座岛上晒太阳,可如果玩够了记得回来,我会一直在家里等着你。
*
时间还在一点一滴的流逝,随着三个月的过去,新闻报道已经渐渐遗忘了当初那架bh377。
直到近期,国际航空官方公布,在太平洋的某个小道上发现了失事飞机的残骸,经搜索,这架bh377在飞行过程中整机坠落,因速度太快导致爆炸解体继而沉没……
现已证实机上230名乘客包括12名机务人员97人死亡,133人失踪,生还希望渺茫。
接到消息以后李学铭冲入卓然的办公室,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哪怕在一旁陪他说说话也好,否则面对一个已经被戳破的泡影,他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刚进门,看卓然一派淡然,平静办公的模样,李学铭的眉头皱得更紧。
听到开门声卓然连眼也不抬的道:“你忘了敲门。”
李学铭哽咽了声,目光落在桌面的报纸上,整整齐齐的摊开,豆大的标题暴露在空气当中,很明显是被人翻阅过的。
他咽了口唾沫,语调里透出一丝颤抖:“卓然……明雅她……”
不等他说完,卓然面色一冷:“她还活着。”
说话间,俊美的面上平静得仿佛激不起任何波澜。
李学铭敛下眼,背过身不忍心戳破他好不容易才修补上的泡影:“对,明雅一定还活着,不是还没找到尸体吗?”
说完他转过身离开。
如今他们也只能如此设想,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在心里存着一丝希望。
然后在往后的日子里,卓然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日日夜夜的工作,仿佛不会停歇一般,硬撑着一口气在活着。
可也仅仅是活着。
*
原来时间可以那么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度日如年,他甚至不敢回家,因为一踏入那个门,看着她往昔生活过的痕迹,他的心便揪得发疼。
棕色的窗帘在风中摆动,眨眼间已经到了夏天。
而距离她离开的那天,已经过了整整一百八十一日。
半年的时间,卓然突然想,如果现在让他看到她,他会怎么做?也许他会抱紧她,或者亲吻她,而他最想干的其实是把她按在腿上,狠狠的打一顿屁股。
问她去哪了,为什么不回来,她知不知道因为她,外公已经伤心的住进了医院,他现在只想让她回来,哪怕回来之后她会离开他,他也毫无怨言的放她走,比起死亡,他宁可她活在另一个不知名的城市,至少在抬头的时候,两人看的依旧是同一片天空。
而以方明雅的脾气,如果他敢揍她,她必定会暴跳如雷,或者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可无论她用何种情绪宣泄,她就是她。
他弯下腰从抽屉里取出安眠药,吞了两颗后一头倒在沙发上。
可惜……
可惜他并不知道他这辈子还有没有与她见面的机会。
环绕在周围的气氛依旧阴霾,而在寒冬过后天气渐渐转热,很多人开始将长袖换成了短袖。
李学铭敲开卓然办公室的大门,神色晃过一丝黯淡:“你真的不去?”
卓然闻言震了下,握着钢笔的手一僵:“去哪?”
李学铭叹气:“今天是明雅下葬的日子。”
老爷子一个月前才接到通知,当下便脑充血的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救回来便连夜赶来a市,一见面就赏了卓然一巴掌。
他至今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外孙女送往国外,如果没有上那架飞机,明雅兴许还活蹦乱跳对他笑着。
整个过程下来卓然没吭声,他任由老人的打骂,嘴里依然固执着重复那一句:她还活着。
最后连老爷子都接受了现实,毕竟隔了六个月,在茫茫大海中找一具尸体是多么困难的事。
老人边哭边给明雅办身后事,请了高僧做了法事,最后在出事的海边带回来一瓶水,倒在她生前穿过的衣服上,就葬于a市郊外的墓地,她爸爸的身旁。
其实老人不是没有考虑过把明雅迁回她母亲的山头,可再细想,他这个可怜的外孙女既然爱了这个男人一辈子,那么死后应该也不希望离他太远才对。
下葬的那日天气晴朗,来了不少人,连沈渊也来了,捧着一手的白玫瑰面色沉重,久久不语,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走,直到葬礼结束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眼看着厚重的花岗岩在面前合上,老人抹了把眼泪往周围张望。
该来的都来了。
除了卓然。
不是他无情,而是太过执迷不悟。
随着葬礼的结束,也随之结束了方明雅短暂的一生。
春去春又来,她虽然离世了,可生活还是要继续,地球依旧在转动,生命的轨迹断不会因为她的消失而停摆。
所以很快大家都恢复了作息,该笑的继续笑,该哭的继续哭,只有一个人固执的在等,只要一日没找到尸体,他都不会放弃,所以清明扫墓他自然不会去,更听不得半点关于方明雅生死的话题。
他照常上班,照常应酬,照常吃饭,日复一日的重复,就像一早输入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照着同样的程序运行,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他一丝不苟,有条不紊。
原本他也以为他这一生都会在等待中过去。
可直到半年后做的一个梦,将他从这场迷雾中唤醒。
他梦到明雅了,这还是出事以来的第一次。
她背对着他没说话,只是脚步不停的朝前走,速度太快他根本追不上。
他的心徒的一慌,深怕她再次于面前消失,顿时迈开腿发了疯的追赶,边跑他边喊她的名字,可只见白光一晃,他蓦然由梦中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恍惚的目光就这么迎上了挂在墙上的婚纱照。
照片中的女人皮肤白皙,一袭白色婚纱衬得她身姿婀娜曼妙,而如今与他对视的双眸更是泛着幸福的笑意。
他目光如炬的看着她,第二天早上便造访了她的墓地。
明雅的墓地周围种植了许多水松,随着清风飘拂,枝叶随风摇曳。
他站在墓前,定定看着镶嵌在石碑上照片,她长得很好,细眉,大眼,尖下巴,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旁会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很是讨喜。
蹲下身,他与她平视,脑海中不自觉的拂过两人幼时的回忆。
那年他一个人在方家的院子里走动,走着走着迎面突然飞来一颗红苹果,直直的砸在他的肩膀上,抬起头,他迎上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眸。
那时候的方明雅才八岁,跟个瘦猴精似的攀在树上,笑眯眯的跟他说:“请你吃。”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敲入耳膜,他留意到自己被弄脏的西装,从地上捡起那颗苹果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认得她,这个又黑又脏的女孩是方伯伯的女儿,想着方家与父亲在生意上有往来,他随即换上一副既礼貌又温和的面容,对她说道:“快下来,这样很危险。”
他看到女孩稍稍愣住的表情,还以为她下不来,于是走上去张开双臂:“我接着你。”
随后明雅真跳下来了,大笑着扑进他怀里,沾满泥土的手和脚就这么毫不客气的蹭在他白色的西服上。
那个时候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没教养的小鬼。
再然后方明雅似乎喜欢上了他,总是借机会拿着功课过来问他,他不相信方家会请不起一个家庭教师,可碍于两家友好的关系,他耐着性子教她。
可方明雅刚从乡下上来,功课落后了同班同学一大截,他必须要从最基本的教起,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她那愚笨的脑子,居然连最简单的算数都不会。
所以他时常忍着火气将一道在他眼里无比简单的题一说就是半日。
而方明雅也毫无自觉,她来的目的根本不是补习,她就喜欢看着他的模样,嗅着他的气息,还有听着他的声音,所以有一段时间,他听到方明雅的名字便烦得紧。
卓家是世家,代代从商,如果毫无意外,他的人生应该会遵循父亲的安排,十三岁以后出国留学,二十三岁回来接手卓氏,二十八岁随便找一个家室相当的女人结婚,生孩子,从此相敬如宾的度过一生。
而方明雅这个人,他承认自己是瞧不上她的,连朋友都不配更何况是夫妻。
可她还是来了,像一个小暴风无视拒绝的闯入他的生命,搅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也将他原本循规蹈矩,平淡无奇的人生增添了许多精彩。
“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也许就这么过去了。”他静静的摩挲着她的照片,声音黯哑而平静,“你昨天给我托梦,是希望我放手对吗?”
他出神的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我欠了你这么多,你怎么连一点都没拿就走了呢?”
坐下来,他靠着她的墓碑摇头:“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欠了什么?傻丫头,不仅是钱,你花在我身上的感情与时间难道不算吗?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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