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山之上有个传说,每隔百年,就会有一位神侍被选召出来,送上天宫成为创造瑶山的神的侍女。她们每一个都有纯善的心,出色的外貌,和对神最坚定的信念。
阮绵屏息看着眼前那一群白发黑衣的无眼女子,浑水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几乎是同时,她慌乱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睛,确定眼睛还在,停滞的心跳才慢慢恢复过来。
女子中有人笑出声来,“小姑娘,你的眼睛要等尊主首肯才会封印,莫怕。”
阮绵一怔,不可思议地晃了晃手,“你们……看得见?”
女子道:“是。”
“那封印起来是为什么?”既然还看得见,为什么还多此一举?
“那是因为,我们是粗鄙的凡人,有些东西我们是见不得的。”
“有些东西?”
“是。”
“凭什么挖神侍的眼睛!”阮绵气急败坏,好好的人中龙凤上到天宫当侍女,还被人挖了眼睛……如果是这样的神侍,她才不要当!
那群女子相互看了看,面面微笑,“尊主并非不让我们视物,我们每个人的年纪都过了百岁,小姑娘,尊主给了我们永恒的生命。”
永恒的生命。
阮绵悄悄往身后的门口小心翼翼退了几步,边退边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永恒的生命是不死,瑶山的神侍的确成了半仙,可是却是个没有眼睛的怪物。生命虽是永恒,可是却只能在这小小一个天宫之上……那和活死人墓有什么区别?
“小姑娘,你先……”
“我不要!”
那群没有眼睛的怪物越靠越近,阮绵咬咬牙转身就跑!这是什么地方她并不知晓,这儿不是她之前见着的那一个宫殿,这儿很大,比她记忆中的华邵国宫廷还大……她赤着脚在长长的走廊上奔跑,可是不管步子迈得有多大,不管喘息几次,这条走廊都好像没有尽头——就仿佛,这个宫廷也没有尽头一样……
不能停下——
她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绝对不能停下!
可是,直到筋疲力尽,她都没能跑出那条长廊。重重的一记跌跤为这漫长的折磨划下了据点,她趴跪在长廊上直喘气,最后干脆躺在了床上。
第一个进入她视野的东西是一抹红色的衣摆。她支撑着坐起身,直直地对上了那个连容貌都让人不敢直视的家伙的眼。
姜华。
他眉眼如画却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从躺改成趴,从趴改成贵的,又从跪的改成了扶着柱子站着。她脸上的倔强点燃了一丝光亮,让他开了口。
“不想做神侍么?”
阮绵后退一步,“你会帮我报仇吗?”
“不会。”
“不想。”
姜华露出了一丝笑,他说:“我可以给你无尽的生命。”
阮绵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心慌道:“无尽的生命给你当瞎子奴隶?”
姜华轻笑,“是。”
这生意还真是一本万利啊。阮绵想笑,却也心慌,到最后只能露出个尴尬的表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决定识时务,恭恭敬敬朝姜华磕了个头,“姜……尊主?我还能后悔吗?”如果早就知道上天宫来是这么个结果,她还不如拜了秦思为师呢好好学艺呢。
“能。”
“真的?”这么好说话?
姜华的一片衣袂飘然而过,下一瞬,他已经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偌大的宫殿里传来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找到这宫的边沿,跳下去,阎王殿。”
*
混蛋——
阮绵已经不止一次把气撒在了房间里的各种器物上,可惜这宫里的东西和人间不同,不管是花瓶也好纱帐也罢,没有一个她能撼动的,她一拳一脚一撞,到最后浑身酸痛的只有自己。
那些没有眼睛的神侍已经都从房间里消失了,只剩下之前那个个子最小的还留在房里,笑眯眯地看着她做无用功。
最后,阮绵揉着酸痛的手坐在了台阶上,她又凑了上来,坐到她身边。
“疼不疼?”
阮绵扭头,“不疼。”
那神侍笑着指着自己,“我叫琉球。”
阮绵干笑,“这么巧,我叫混球。”
“混球?”
“……”这人,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阮绵闷闷地在房里耗了好几个时辰,她本来想找个机会架了房里唯一能砸的东西,琉球,可最终还是没能对她下得了手。这人果然是神侍,够纯,够蠢,说什么都信……而且,历代神侍除了她是秦思作弊才上神祈峰的,其余可都是实打实上去的,她也不一定打得过……
“我的眼睛也会被封印吗?”
琉球的脸其实很漂亮,五官精致——不,是四官精致,只是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一个朱红的图腾给替代了,说不出的怪异。
阮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儿平滑细腻,凝脂一样的触感……就仿佛从来没有过其他东西一样。
琉球笑了,“这个得看尊主的意思。我们都是第一次上天宫就被封印了眼睛,你却……”
“你们看不见什么?”
“很多。”
“比方说呢?”
琉球细细想了想,笑道:“没瞧见过,也说不上来。唯一能确定的是尊主吧……我在天宫整整四百年了,只听见过他的声音。”
一夜在惴惴不安中流走,而后是第二夜,第三夜……阮绵每天早上起来在水镜中照镜子,确定自家眼睛还在。姜华却仿佛是消失了一样,偌大一个宫殿,只剩下神侍在宫中兜兜转转,琴棋书画样样皆来……
这个上神姜华是养了一群漂亮姑娘热闹宫殿用的?
第五夜,她决定彻底打探一下这个奇怪的地方。
天宫里没有守备,可谁能确定这儿是安全的?作为一个偷偷溜达的小贼,阮绵提了十二分的小心,一步一步,甩开了一干神侍的盯梢溜出了天宫。
这一次的探险,她选择了往东。不管走廊再长总得有个头,天宫也不过是个宫廷,她就不信她还就真出不过去了!
结果,直到夕阳西下,她依旧在长长的走廊上慢步——凉风过,嗖嗖的冷。
阮绵不知道自己的脚有没有起泡,有没有出血,直到看到前面一处拐弯,她的心陡然提了起来。那里会是出口吗?出去后会是天宫的外殿还是另一个出口?
拐过弯,首先入眼的是……琉球?
“绵绵,你去哪儿了?”
阮绵一愣,尴尬道:“……呃,逛了逛。”
琉球笑弯了眼,“回房吧,我找了你好久。”
“……有点远。”
“远?”琉球一脸懵懂迷惑,伸手一指,“不就在那儿。”
“……”
“绵绵,怎么了?”
“……。”
阮绵恶狠狠地把自己砸回了床上。从日出到日落,她在长廊上行走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可是从长廊回房间,她用了三十步。这个天宫长廊压根就是圆的吧混蛋!
“绵绵?”
“绵绵,怎么盖着被子?”
“绵绵,头得露出来……”
阮绵很受挫,这受挫不仅仅是因为白白走伤了脚,更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境地。她来这天宫究竟是为了什么?父皇娘亲救不活,皇兄杀不死,她还被莫名其妙地困在这鬼地方。还能怎么办?等着姜华把她的眼睛也废了吗?
琉球一直在试图掀开被子,她的担心不假,可是阮绵却不想见到光亮,更不想见到那张怪物一样的脸……她们是姜华的随侍,是神的奴仆,本应该是高贵的。可是她每次看到她们的脸却只要恶心与厌恶。神侍又如何,没有眼睛不过是怪物。
“绵绵,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们?”琉球的声音低了下去。
阮绵心上一酸,缓缓掀开了被子,“我……”
琉球摸了摸自己脸上那片空白,轻声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哭过。可是前辈对我说,能侍奉尊主是所有瑶山人的期盼,我们侍奉着神,神降下福祉必有瑶山千秋万载子民平安……久了,就忘了有眼睛的感觉。”
琉球的声音有一丝丝的哭腔,可是白净的脸上没有一滴泪。即使有泪,那儿也没有出口。阮绵情不自禁地缩得更紧,却在触碰到琉球本该有目光的方向的时候抖了抖,脸上发烧,“对不起。”
“那……”
“可我不是瑶山人。”阮绵咬牙道,“我才没有你们的信仰,你们的心善,我上天宫就是为了我自己的事。老天不曾待我好,我为啥要奉天?”
她是阮绵,不是什么瑶山神女,她从来没有和什么纯良善念。不管是神还是魔,只要能帮她达成愿望,她就信他,服他,善恶不分又如何?
一次实在算不上愉快的谈话就此了结,琉球轻手轻脚离开了阮绵的房间。阮绵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旭日东升她才醒来。
她在镜子里见到了自己的模样,惊讶得合不上嘴——她身上原本来的时候是蓝衣,后来被琉球他们换成了和她们一样的黑衣,今天居然不知不觉变了色,成了一件白底红纹的衣衫。莫非昨天夜里有人来过?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脑海里却是混沌一片,怎么都记不起昨晚琉球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脚上的疼痛不知道为什么消失无影了,比在瑶山上的时候秦思上药后还神奇。她在屋子里走动,红白相间的衣衫及地,拖得长长的。
发生了什么事?
阮绵百思不得其解——眼睛还在,脚不痛了,衣服变成了……她屏息对着镜子长开双臂,长长的水袖和正身连接成了一体,赫然是琉球她们脸上的那个朱红色的图腾模样。这算是什么意思?
她正彷徨,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一个黑衣的神侍徐徐入内,对着她盈盈行礼,“尊主有请。”
姜华?
阮绵的心狂跳起来,第一反应是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召见,该不会要挖她眼睛吧混蛋!
第13章 拜师
阮绵被带到了内殿的最深处,那儿有一段盘桓着的枯树枝桠,枝桠攀附在白玉壁上,说不出的诡异。她不喜欢拉着琉球的手,几次甩开,却被她用力拽在手里。
琉球说:“绵绵,这里有许多阵法,你不跟着我走会有意外。”
阮绵这才安静下来,跟着琉球绕开那些枯树枝桠,拐了几道弯,进到了一条寒冰一样的通道里。明明没有等,这里却有许多会发光的东西,乃至于脚下的白玉都仿佛是带着荧光的……有许多光晕一团接着一团,飘荡在通道里,就仿佛……游魂一样。每一个都会变幻成不同的事物,却无一例外有一张狰狞的脸。
阮绵吓得缩到了琉球身边,抓着她的手腕问,“这些飘着的是什么?”
琉球轻轻摇头,“我看不到的。”
“你不是可以看……”
“我不知道天宫里有多少东西是我们看不到的,绵绵,你要是不说,我再过千年都不知道这里有其他东西……”
阮绵闷声不响了,只是拽着琉球小心地绕开哪些奇怪的东西。原来,这才是封印她们眼睛的真正目的。天宫里有许多东西是不能被看到的,只是姜华没有把不该让人看到的东西藏起来,而是……干脆毁了人的眼睛。
阮绵在过道的尽头见到了一片虹光,虹光过后是一片葱郁……这儿也许是冰山的后面,也许是另一个世界,她小心翼翼踏上了碧绿的草地,慢慢地前行着,直到一棵参天的金黄大树在她眼前渐渐显露。
神树?
这一棵树她曾经傻乎乎看了一个月,它的每一条枝干她几乎都能描绘出它的方向,错认不了——神祈峰上的神树怎么会到了这儿?!
站在神树下的人一袭红衣,鲜亮无比。是姜华。
琉球朝着前方盈盈一俯首,轻声道:“尊主,人带到了。”
她拜的却不是姜华,而是……一片空地。阮绵心上一紧,想起了之前她说起过的神侍们看不见的东西中姜华也在内,她拽着她换了个方向,让她面向姜华。
“下去吧。”
“是,尊主。”
琉球的身影从过道上消失了,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