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这只鸟还有静下来的时候嘛。阮绵瘪瘪嘴,打定了占那只鸟看不见自己的便宜,凑近了仔仔细细去看他——这只鸟,安静的时候还蛮人模人样的,他肤色白净,面上还带着一丝稚嫩,看模样只有十五六岁。她实在想象不出,他炸毛的时候居然会这么欠打。
死鸟!
她一圈砸过去,虚空的手穿过他的脑袋,空荡荡的。
白翎却忽然睁开了眼——于是,眼睛对眼睛,对上了。
“百灵鸟?”阮绵手心出了汗,迅速后退。他不会看得见她吧?
白翎的眼是橙黄的,仿佛是被正午的阳光投射到的小溪底。只是此时此刻,这双眼里没有任何光芒,他应该没有看到她,睁开眼也许只是巧合。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大了胆子凑到他面前去掐他脖子。打不过,过过瘾总可以吧?
死鸟在床上静坐着,片刻后下了床走到了房间里的柜子前,拉开了柜门。阮绵好奇地跟了上去,看着他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木盒,掀开了盖子。盒子里放着一些白色的粉末,用一个更小的盒子装着,白翎瞧着它的眼神像是在瞧仇人。
他死死瞪着盒子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撩起了袖子——闭上眼,抓了一把粉末往胳膊上一扔!
阮绵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割伤的一样。那些白色粉末一沾到皮肤就迅速被吸收了进去,鲜红的伤口马上泛了白,起了泡。
“呜……”白翎极轻地呜咽了一声,迅速跑回了床上。橙黄的眼眸闪了闪,红了。
泪汪汪……
鼻子也红了,像是刚出生的小崽,水汪汪红彤彤,委屈得不得了。也许是动物本性未褪,也许是他生来就这样子,他窝在床脚坐着,早没了之前的淡定劲儿,整个儿就一个受伤的猫猫狗狗模样。
阮绵目瞪口呆。她知道他怕疼,但也不至于怕疼成这么没出息的模样吧!他好歹是瑶山派堂堂师尊,师尊!
师尊没有脸,师尊正在发抖,师尊他……她决定去找秦思,告诉他这只师尊的丢脸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能不能够撑到过了那个铁索桥。
第16章 蝶杀
铁索桥依旧悬挂在那儿,阮绵的心境却不同了,再上那桥可谓轻松了不少。三根铁索,阮绵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行走,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过了那座她曾经只要想起就会腿软的桥。
过了铁索桥就是瑶山。又是一盏茶,她觉察了一点点的异样,周遭的景色美则美矣,不知为何,她的眼睛有些痒,又过了片刻,那酥麻的痒渐渐成了酸痛……瑶山派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够见到秦思,可是不仅仅是眼睛,连头脑都带了一丝丝的痛。
“绵儿,睁眼。”迷蒙中,姜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阮绵迷迷糊糊,不明白他的这个“睁眼”是什么意思,只是越来越大的痛楚让她在原地蹲下了身。睁眼,睁眼……她在心里默默念,用力捂住了眼睛,然后猛力一睁——一片叶子飘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金灿灿的,如同她头顶的那一片金色云霞一样的树丛。姜华近在咫尺,眉头紧锁。
“师父?”
“力量不够还硬撑,”他冷道,“不想要眼睛了?”
眼睛?阮绵紧张地在自个儿脸上乱抹一通,手上粘糊糊的,是血……她顿时慌了,“师父……”
姜华冷着脸,拿过了她手上的神树叶子在手里柔碎了,轻轻放在了她的眼上。她倒乖巧,默默地站在那儿仰着头,一副全然没有防备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早年养过的仙宠也是这般乖顺。他用叶子的汁液涂满了她的眼眶,才道:“这树与瑶山上的那一棵并不是相连,你在那儿见到的都不过是真实的幻影。”
“那为什么……”
“你是凡人之躯,在我这宫里待的时间久了才会沾上一点灵气,却总会消耗殆尽。自身修为跟不上,不该看到的东西看多了,眼睛自然会瞎。”
天地伦常,又岂是一介凡人能够破坏的呢?她虽然天资奇佳,以从未修仙之躯上到天宫,以凡人之眼能见“三步一灵”而眼睛无伤,可是,她终究还小,术法不曾跟上偏偏还不知进退,强行延长留在神树幻境的时间,如果他晚发现半盏茶,她就真的废了这双眼了。
“师父,”阮绵哭丧起脸,“我该真不会瞎了吧?”
“师父?师父——”
她个子偏小,还是个孩童模样。姜华静静地在站在远处,看着她闭着眼双手乱摇,白色的衣衫融在一片金黄中,倒有几分仙风的模样。他隔了十几丈远看她不敢睁眼却又慌乱地找寻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
照理说,凡人的孩子在脱胎换骨修炼成仙之前,应该还会长大些吧?
倘若天界的人瞧见了他养了一个仙童,会是怎样一副神色?
“师父——”
“睁眼吧。”他淡道。
阮绵这才敢睁眼。一点一点地把还带着一丝血腥味的眼睛睁开,她这才发现姜华已经到了十几丈远的地方,难怪刚才怎么都抓不到他,不由恨得牙痒痒。
姜华却道:“你是凡人,凡人无论是生命还是身体都是易碎的,你若保护不好,小心万劫不复。”
晨曦微露,日出。阳光透过神树的叶子照在她身上,她呆了呆,伸手去抓——又是一天过去。姜华从来就没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她日日跟着他,也没了昼夜的概念。她早已算不清来到这天宫有几日,更加算不清离开华邵国有多久了。
传说中,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会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等她学成,父皇和娘亲的仇还有没有机会一报?
天宫的日子太过安逸,安逸到一不留神,也许就是千年万年。
她轻手轻脚走到了姜华身边,问他,“师父,不睡觉会不会死人?”
姜华淡道:“在这儿不会。”
“那,我可不可以快点学?”
“为何?”
为何呢?阮绵眯着眼看初升的太阳,咬牙道:“我怕仇恨被时光磨杀。”
*
阮绵如了愿。从那天起,她的行程里再也没有“晚上安歇”这一项。天宫万年寂寥,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姜华给的任务。无论是扎马步还是站树桩,她都咬牙坚持着。
姜华并非凡人,他不明白凡人的身体哪怕不是危险的事物也会有极限。可是,她不打算和他说。姜华也会作弊,每一次的痛苦不堪几近崩溃,都能被他的一个术法把流散的意识给召唤回来,然后,重新开始下一轮的酷刑。
时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流走。在阮绵的世界里不再有白天和黑夜,有的只是练功的时辰和休息的时辰,她一个个算,一个个等,慢慢地,真的忘记了时间。
开始的时候,琉球说,绵绵,你会没命的。
到后来,她只是站在边上小心看着,眼里的光芒一天比一天亮闪。她趴在雪地上休息,她在边上抹眼泪,她说,绵绵,多歇会儿。
最后她说,参见少侍。
少侍。阮绵从来没有仔细去考量过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们每一个人都是神侍,姜华让她们称她为少侍,是意味着她是她们中间比较特殊的存在?
她开始研习剑法,以木枝代剑,她在雪地上划下无数个坑点。每一个坑都是一次跌倒,有的是膝盖淤青,有的是皮开肉绽。而这些伤口,都会在下一次练功前辈姜华伸手抹去,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不会又是障眼法吧?”她抱着剑拧着眉头问姜华,姜华却只笑不语。
“师父啊,师父,你为什么收我当徒弟?”
“师父,绵儿学得如何?”
“师父,各种各样的疼……”
姜华依旧高高在上。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以为她已经接近了她。每个练武的黄昏,她可以扯着他的衣摆轻声说疼,然后等着他抹去身上的伤痛。可是,他始终是姜华。
秦思的眼如清潭,深邃而带着柔光;白翎的眼像锦霞,璀璨如同烧着的火焰。而姜华,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眼里的光泽,一次都没有。他像是木雕,会动,会笑,没有灵魂。
第一套剑法练成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当初姜华送的御风术究竟有什么用。御风术不是轻功,可它却能辅佐轻功。一个轻功不错的人一跃可以三四丈高,加以御风术就能七八丈,十几丈,那是再高的城墙都无法阻挡的高度。
它不属于人间,它是仙术。
某个黄昏,她从雪峰上跳了下去,凛冽的风划过脸上如同刀割一样的疼痛。她不在恐惧雪峰的高度,不再恐惧冰凌会不会刺穿肺腑,当双脚安然着地的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绵儿。”
听到身后有人低吟,她掸掸冰屑抱着剑跑到那人身边,轻声叫他,“师父。”
“跟我来。”
阮绵跟着姜华去了前殿,在那儿,她见到了天宫之上除了神侍和姜华以外第一个人——那是个美艳的女子。天宫上冰冻极寒,她浑身上下只该了薄薄的几片轻纱,透过轻纱,依稀可见的是她白皙的肌肤,和肌肤之上只只翩然欲飞的蝶。
阮绵打量那女子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她。她的目光里有许多光芒,惊讶,疑惑,恐惧,不可置信,种种光芒交织着一闪而过,到最后凝结在呆滞。
末了,女子盈盈跪地,“妩儿叩见尊主。”
姜华的目光却只是落在阮绵身上,他道:“绵儿,拔剑。”
叫妩儿的女子一脸震惊,迟疑道:“尊主,这个女子……是个凡人?”
阮绵不喜欢这女人,可是内心深处却也有一丝隐隐的羡慕。她身材高挑,明眸皓齿,每一个眼色都透着魅意。她手脚纤细柔美,从胸口到肩胛骨都纹着精致的蝶,纱衣之下彩蝶翩飞……这样的女子,才是叫美人吧……
“拔剑。”
姜华的声音传来,她在疑惑中拔了剑,听到他的声音。他说:“她会术法,你和她过招。”
“是,师父。”
她不会拒绝任何一次实打实的机会。平常在天宫,琉球她们是不会和她动手的,她的对手永远只有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剑法就一定比不上术法吗?
她不信。
叫妩儿的女人在听她叫姜华“师父”的一瞬间走了神。阮绵趁着这罕见的机会先发制人,举剑直刺她要害。
可是,变故往往在一瞬间。所有的先机都不过是昙花一现,妩儿只是水袖一甩,她的剑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引得偏了方向,刺到了空地,紧随而来的是手腕上一阵酸痛,一线血光。
混蛋……
阮绵没有松开剑,她默默念了几句御风术的口诀一跃而起,强行把剑的方向扭了过来,用力回身一刺——剑法对上术法,能有什么优势?她在手忙脚乱中凝神想着,脑海里陡然清明——
速度。
只有速度。
术法需要捏咒,剑法却只需要本能!
一招,两招,十招,二十招……阮绵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平缓,直到她蓄势已久的风驰电掣的一击!
剑有些狼狈,却已经稳稳地抵在了妩儿的胸口。那只好看的蝶被刺出了一点点血,更加妖艳。
妩儿不在动弹,认命一样地闭上了眼。
阮绵重重地吸了口气,手脚还在发颤。这是她第一次实战,终于……旗开得胜。她几乎是雀跃地回过头去看姜华,却发现他的脸色起了阴郁。
“师父……”难不成,伤了这女人他不高兴?
良久,姜华才道:“如此,你觉得完了?”
“师父?”
“刺下去。”
他的眼里没有光泽,只有一身红衣艳丽无比。
“尊主……”妩儿缓缓跪在地上,眼泪渐渐盈满眼眶,“尊主,妩儿跟随您多年……妩儿一直对您……”
阮绵的手在发抖,怎么都刺不下去。
姜华的目光只在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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