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然前一刻还笑盈盈地,听她一说,忽地嘴一扁,“哇”地哭出来道:“我、我不要废枢力。”
王宿对她本就难生戒心,见她一哭,更是心软,蹲下身道:“未然,七姨是为你好,钧天法这玩意儿没什么好,本就不该小孩子练的。”说着伸手欲去摸她脑袋,却见她却紧张地向后一闪,不由一怔道,“怎了?你生六叔的气?”
江未然惶恐地摇摇头,垂下眼低声道:“六叔别碰我,碰了便会被我瞧见心里的事。”
王宿一愣,随即展颜一笑,仍是坚定地伸出手去,不容她躲避,将她拉近身前,说道:“六叔心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谁爱看都只管看个够。”
季有瑕也蹲下身拉着她,柔声道:“未然,你别怕,读心是天赋之能,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凤神才赐给你的,大家不会为此避着你。”
江未然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看着两人明朗的笑容,忽地轻轻一颤,抽身退开两步,低下头颤声道:“七姨、七姨会生气。”
王宿眼中微微一黯,问道:“未然,七姨他们说的可是真的,飞鹏令的事、井天的事,真的都是你搞出来的?”
江未然不自在地点点头,扭着手道:“我知错了。”
王宿笑道:“你闹出这么多事,七姨生气也不奇怪,既然知错,好好同她认个错,保证不再犯,七姨也未必定同你计较。”
江未然委委屈屈地抬眼望着他道:“我已认过错了,七姨还是要废我枢力。”
王宿郑重说道:“未然,七姨这不是罚你,是护着你。读心术在钧天士内也颇遭忌讳,练得不好,不仅不能驾驭,反要受其所害,危险得很。”说着微微皱眉,顿了顿道,“钧天法本不宜让幼童修炼,只是多数人天分不足进境极慢,自幼修习总也需数十年方有所成,因此才未禁收年幼弟子。可你是天枢,还连读心术都会了,小小年纪,岂能承受。大哥明明知道,却仍让你继续练,这做法实在有些不妥。他就你这一个女儿,怎也不知顾惜。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不知想些什么!”
江未然扁着嘴,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小声道:“父王不喜欢我。”
“胡说。”王宿正色道,“大哥怎会不疼你。”
江未然嗫嚅道:“父王不喜欢我娘。”
王宿一怔,江一望与江栩成亲出于老容王授命人尽皆知,其后又有夺位之变,若论感情,只怕当真有些微妙,一时倒也不好辩驳,正想含糊安慰两句,忽地心念一动,问道:“未然,七姨说你不喜欢母妃,可是因为你觉得父王因了她不喜欢你娘?”
江未然别开眼,支支吾吾地不说话。王宿拉起她手笑道:“没事,你尽管直说,六叔不生气,你瞧得见的。”
江未然迟疑片刻,似确定了他当真不介怀,抬起头来怯怯道:“父王同我说,母妃怕有了孩子被我欺负,因此一直不肯要。可父王说,他迟早会要的,假如我不能讨母妃欢心,便要送我去钧天岛。”
王宿吃了一惊,愕然道:“这是你自己读到的?”
江未然摇头道:“我读不了父王,父王见我前,都会拿方圆天木的叶子煮水沐浴。”
王宿又一惊,讶道:“还有这种事?”忽又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大哥原本练武颇勤,近年却少见了,我难得瞧见一回,发觉功力似不及从前,还曾笑他荒废,这么看来,多半是因拿方圆水洗澡,虽能隔绝他人枢力,却也削减了自己的。”又接着问道,“那母妃呢,你可读了,她当真那样想?”
江未然不语,只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王宿一时无言,想想以江未然的聪明,王落担心所生之子争不过她也实是人之常情,只是江一望的做法却有些奇怪,不由自语道:“大哥为什么要这么说?岂不惹人离心。”
江未然拽着他袖扣,小心翼翼道:“六叔,你同母妃和七姨说,我不会再惹事了,让她们别讨厌我,别送我去钧天岛,别废我枢力好不好。”
王宿知道秋往事在此事上态度坚决,倒也有些为难,正考虑着,江未然又急着道:“不废枢力,也有法子让我用不了钧天法的,只要寻杨公公用针把我的枢力封起来便成了,就像七姨那样。”
王宿一愣,讶道:“像七姨那样?七姨几时被封了枢力?”
江未然似是吓了一跳,惊慌地退开一步,掩着嘴直摇头。
季有瑕轻呼一声道:“呀,我的确觉得往事枢力似有些凝滞不动,本以为是她功力又深了,难道竟是被封了?”
王宿隐隐觉得背后所涉甚大,肃容道:“未然,你说清楚,七姨怎了?”
江未然一迳摇头,在他连连催问之下,实在推委不过,又“哇”地哭了出来,说道:“我、我一定不能说的,说了七姨更不饶过我,六叔去问杨公公。”
王宿大起狐疑,想了想道:“也好,反正都是要找杨公公,我便带你回凤陵。”
江未然飞快点头,喜道:“还是六叔最好了,寻到杨公公,把我的枢力封起来,七姨也许就不要我废枢术了。”
季有瑕也道:“这倒是个办法,她如今功力也是辛苦修炼来的,废了未免可惜,暂时先封上,练练尘枢,将来心智也成熟了,身体也好了,那会儿再解封便是。”
江未然又道:“也不必去凤陵,我听南城说,杨公公寻七姨还有事,七姨说要去融东,杨公公听到消息想必便会过去了。”
季有瑕笑道:“那正好,咱们不也要上融东找往事,也好问问她意思。”
江未然忙摇头道:“不不,不能让七姨找着我,她定以为我耍花招,待见了杨公公封完了枢力才能见她。”
王宿一听倒有些起疑,沉声问道:“未然,你该不会是想借着我这幌子通关过卡混到融东去做什么事吧?”
江未然惶急地摇头,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哽咽道:“六叔不放心,把我捆起来锁起来都行,只不要把我交给七姨,我不要废枢术,废了枢术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季有瑕见她哭得哀切,不免心软,小声道:“阿宿,她真心的,没说谎。看来真是被往事吓着了,你便别吓她了。”
王宿叹了口气,缓下神色道:“未然,我带你去也行,只是咱们先去找方二婶,同她一起走。你放心,她不是多事的人,不会告诉七姨。可你这回真要乖乖的,不能再跑,若再生事,六叔也保不了你了。”
江未然怔了怔,迟疑道:“二婶、二婶……”
王宿道:“这条没得商量,只有二婶的心你读不得,否则反要被她读。不是六叔信不过你,只是我爹曾见过钧天法修入魔的病人,明明已枢力衰竭,难以支撑,却偏要费心算计,一刻不停,自己也控制不了。你年纪太小,自己没法把握,若出了什么差错,六叔不是帮你,反是害了你。”
江未然见他态度甚坚,只得点了点头,小声道:“可是费伯伯在当门关。”
王宿道:“咱们不进城便是,二婶也要上融东,总能碰上。”
江未然抹了抹泪眼,勉强笑道:“那我便跟着六叔了。”
王宿拍拍她脑袋,站起身来,探头向屋内看了看,未见楚颃身影,问道:“三叔呢?叫他出来吧。”
江未然扁扁嘴道:“三叔气我揭了他的底,害他险些落在七姨手里,生了我的气,扔下我自己走啦。”
王宿气哼哼道:“三叔也太不像话,你一个孩子,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人要怎么办。幸好我们还没走,若也走了,你怕连当门关都到不了。”
江未然也拍着胸口笑道:“还好还有六叔在。”
王宿拉起她,笑道:“好了,今日也晚了,六叔先去张罗些好吃的,歇过今晚,明日咱们设法弄辆马车,带你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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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数日整顿,永安城内大局趋稳。虽说永宁太子忽死忽活颇令人迷惑,可如今的局面毕竟是众多百姓所乐见,因此虽是劫后余生,却较先前更见朝气,颇有脱胎换骨之感。只是毕竟一时元气未复,街市间店铺货栈十闭四五,酒肆食坊亦多门庭冷落,终究难掩繁华凋零之态。
最见没落的便是原本歌舞升平的岫玉湖畔。因主战之地便在湖边小屏山,此处兵马往来,本就毁损不少楼馆,且原为常客的官员富豪纵未逃出城,也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丝毫行差踏错,哪有闲情逸致来寻消遣,因此昔日最是花团锦簇之地,如今倒成了最萧条的所在。
长乐楼虽是为数不多照常开门迎客的楼馆之一,却也一样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可入夜却一样灯火辉煌,丝竹不绝,纵无半个客人也毫不吝惜,衬着空空荡荡的厅堂,虽不免令人有盛景不再之叹,却倒也别是一番气派。
或许是如此不惜成本的魄力终于打动了人,空了数日的歇马场上今日却停了一辆马车。车马皆是通体漆黑,若非车顶四角上挂着小巧的冰石灯,便几乎融于夜色瞧不出来。
车帘一掀,赵翊探出头来,向长乐楼大门方向望了望,苦下一张脸道:“瞧这架子,也不见人出来迎迎,我瞧凶多吉少,凶多吉少。”
身边的李烬之似不曾听见他的嘀咕,弓着身站起来推开厢门,似准备下车。赵翊见他无动于衷,忍不住一把拉住将他按回座上,面对着他正色道:“殿下,你真的想清楚了?要试侯望贤态度,未必没有其他办法,何必非装成排骨躺到别人砧板上。长乐楼做了容府据点那么多年,咱们进来之后连清都未曾清过一次,里头满满的都是容王的人,咱们不绕着走,倒巴巴地跑来自投罗网,还把容王也带来,这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嘛!大家也都反对,你怎就一意孤行。”
李烬之不无揶揄地瞟着他,说道:“我若是一意孤行,你爹怎舍得把你塞给我带来。”
赵翊哀声叹道:“谁知我爹怎么想的,怎就由着你。”
李烬之微微一笑,收起玩笑神色,说道:“你有一句说错了。长乐楼毕竟离容府远得很,容王没法亲自打理,当日楚颃管外政时固然也培养了些自己人,他叛离之后却陆续都抽调走了。因此楼里并非都是容王的人,该说都是侯望贤的人。”
赵翊没精打采道:“那还不是一样,王家本就同容府一个鼻孔出气。”
“那可未必。”李烬之道,“咱们今日来,不就为试探王家究竟怎么选。”
赵翊连连摇头道:“这叫什么试探,这叫赌博。好歹领些兵马伏在外头倒还有些章法,就咱们两个,万一人家当场翻脸,可找谁哭去。”
李烬之哂道:“你怕个什么,除非他有本事布下一屋子同息士,否则不管有何布置,我一进门也便知道了。”
赵翊仍是愁眉不展道:“就怕知道也跑不掉。”
李烬之斜瞟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有点出息可好,同是修自在法,怎就差这么远。”
赵翊仰头叹道:“来了来了,我就知道。殿下你赶紧把秋夫人弄回来吧,别整天拽着我,我可担当不起。”
李烬之干咳一声,转过头道:“别胡扯,你只管安心就是。王家累世名门,知道审时度势,如今容府败局已定,他们本是一条船上,沉浮与共,我若主动递出条板子给他生路,他又岂有不接之理。且王家毕竟浸淫医道,终究不是心黑手狠之辈,要猝然之间决意杀我,谅他们无此魄力。你瞧他这夜夜笙歌的,摆给谁看,不就想告诉我们,他对新朝并无抗拒,亦并未打算回避。”
赵翊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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