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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便拥挤杂乱得多,道路房屋皆比东城小两号,连城墙也矮上一截,却也比东城多不少烟火气,虽难称繁华,至少也人流往来,语声杂汇。秋往事等约定碰头的金子来客栈便在江边,她先去要了房住下,里外转了转,见柳云等尚一个未到,便出门闲逛。城中果然不似融东的喜庆气象,虽茶馆集市间也多有议论永宁之事,却全无官府参与,融东无论城乡街头巷闾间皆随处可见庆贺储君复位卫昭伏诛的招贴官报,此处却是不见片纸,因此百姓便也不似融东那般兴奋,只将此当做一桩饭后谈资。西城规模不大,又是南北长东西窄的地形,没多久便已到了西城门下。秋往事见日头将没,正想寻个地方吃饭,忽见一队兵士列队而来,看模样是去换班,领头的队长摸着肚子,嚷嚷没吃饱。她本也未曾在意,却忽听那人说了一句:“谁叫信了那姓季的鬼话,巴巴地进城参了军,混了大半年,还是站城门,连顿饱饭都没有。”
秋往事登时心下一动,立刻上前道:“这位将军,可是认得盛武郎将季无恙?”
队长似微微一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一见是名年轻姑娘,立刻去了抱怨之色,咧嘴笑道:“怎不认得,我便是他亲自点入军的,熟着呢。”
秋往事喜道:“我是他远房表妹,从望山过来寻他的,只知在临川,却不知住在哪儿,先前转了半日也没寻着,将军可知道么?”
那队长被她一口一个将军叫得浑身舒泰,当即拍着胸口道:“怎不知道。妹子你赶上好运道了,这事问别个可未必知道,问我便对了。季老哥平日里是住对面官城的,轻易可进不去。近日正巧在招兵,常往底下乡县里跑,嫌对面出入不便,就住到外头来了,也巧了,离这儿还近得很,我这就领你过去。”
秋往事也猜到季无恙多半在东城,本只想哄他代传个信,哪知却就在附近,倒是意外之喜,便忙行个礼道:“再好不过了,当真多谢将军。”
队长吹个口哨,招手着她跟着,先仍往城门下换了班,冲一干手下打个得意的眼色,在众人起哄声中对她道:“来吧。”说着便上了门旁石阶,却是往城墙上行去。
秋往事微微一讶,猜他或许是要先向长官告假,本不想跟去,他却一再招手,却似故意卖关子般并不解释,只一个劲叫道:“来呀,不是急着寻他么。”
秋往事横竖也不怕他使坏,便也跟了上去,却见他走到城楼前,扒着打开的窗口冲里面唤道:“季将军,看看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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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往事吃了一惊,忙凑到窗口探头去看,见里头一名青年军官也正讶异地转过头来,虽穿着线条刚挺的慎武服,却掩不去一脸的书生气,正是井天一役后便不曾见过的季无恙。两人目光一对,他面上微露疑惑,移开视线向旁处望了望,重又移回,这才似确定未曾眼花,顿时如迷了火灵,缓缓站起身来,愣愣地瞪着她,双眼越睁越大,嘴也半张着,似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直憋得满脸通红。
秋往事乍然见了他,也是感慨丛生,瞧他难得一见的傻愣模样,又不由失笑,心情也轻快起来,开口道:“无恙,好久不见。”
季无恙听她出声,更是如中雷击,轻轻震了震,愣愣道:“你……你怎会在这儿?”
那队长却嬉笑着叫起来:“季将军这说得什么话,你妹子大老远来投你,莫不是乐傻了?我可得说说你,有这么漂亮的妹子也不同兄弟们透个底,这便是将军你的不是了。”
秋往事见他犹自呆呆怔怔,全不似当初的精干模样,人也黑瘦不少,面上斯文气仍在,眼中却少了踌躇满志的神采,倒多了几分黯淡的颓然,看去老了数岁,虽别有一番萧疏落拓的滋味,终究不复少年得志的光彩照人。她心下微微一沉,知他过得并不如意,原本今日前来是临时起意,并未想好说些什么,此时却忽有了决定,转身便走,一面道:“跟我来。”
季无恙愣了愣,终于回神,忙追出去叫道:“将……慢着,你等等。”
秋往事停下脚步,却并不回身,微微仰头,忽朗声道:“融西盛武郎将季无恙,你认得我是谁?”
季无恙心头“咯噔”一震,虽瞧不见她面容,可单挺直的背影便无端透出一股威势,忽觉胸中情绪翻涌,眼眶一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半跪下去,哽咽道:“储后殿下。”
秋往事微微一笑,点头道:“认得就好。”接着往城下行去,季无恙也跟在后头。独留那队长目瞪口呆地立在城头,直到两人都已走没了影,才怪叫一声,连跌带撞地飞奔下楼。
秋往事一句话也不说,沿街走到第一个岔路处,才停下脚步道:“这儿你熟,你寻个说话地方。”
季无恙道:“殿下特地在城上亮了身份,本就不惧人知,既然如此,也不必寻什么地方,便去登天楼吧,我给殿下接风。”
秋往事转过头,见他面上含笑,眼神清明,心情顿时也好起来,笑道:“这才是季无恙,先前那是谁家的呆头鹅。我正饿了,带路吧。”
季无恙往街边雇了辆马车,沿主街一路东行,仍旧到了河边。秋往事下车四处望了望,瞧见金龙桥头边上不远一间灰扑扑的双层小楼,檐下挂着的正是登天楼三字。她本以为季无恙领她去的必定是城内名店,哪知这登天楼却十分不起眼,先前下桥从边上经过也完全未曾留意,不由打去道:“无恙,是你变小气了,还是方崇文克扣你银饷?”
季无恙已率先往楼内走去,回头笑道:“殿下进来再看。”
秋往事跟着进门,见里头倒是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几乎座无虚席,只是陈设也颇简陋破旧,不知有何特别。季无恙显是常客,一进来便有店小二迎上来道:“季将军来了,给您留着老座呢。”
季无恙抛过几个铜板道:“今日加一副碗筷,让刘师傅做看家菜上来。”
小二往他身后一瞥,笑道:“将军头一回带姑娘来啊,快请快请。”
两人一路踮着脚在满堂食客间往前挤着,跟着小二上到二楼一处隔间,虽十分局促,可一面栏杆透空,正临着斛川,视野开阔,江风荡荡,倒颇畅人心怀。小二立刻去张罗碗筷,秋往事四处望了望,落座道:“景色倒不错,能开在这好地方,生意也这么好,必有过人之处,想来菜色不错?”
“菜色倒也一般,只用的都是当天料,倒还新鲜。至于过人之处,”季无恙摸摸边上栏杆,神秘地笑道,“有两条。第一条嘛,殿下自己仔细瞧瞧。”
秋往事好奇地对着栏杆上上下下又摸又瞧,未见有何特别,正欲问他,回头之时眼角却似瞥见一星微光,忙凑过去细寻,拭去一块陈灰,却见底下指甲大小一块黄橙橙的颜色,她微吃一惊,讶道:“金子?这栏杆莫非是刷金的?”
“殿下好眼力,倒真被你瞧出来。”季无恙笑道,“不止栏杆,内墙、外墙、地板、天花板,乃指顶上的瓦片,上上下下,当年都是刷金的。这楼是金矿发现不久后建的,那时这块还荒凉,来楼里吃饭的多半是要过河淘金,取名叫登天楼,说的就是过河之后大发横财,一步登天。当时这里吃饭有个奇怪规矩,若是穷困吃不起,只要把名字刻在店里便能白吃白喝,只等日后淘到黄金,回来以金粉将当日刻下的名字填满便成,名字爱刻多大,也全凭自己随意。”
秋往事大讶道:“就不怕人一去不回么?”
季无恙道:“一去不回的多数是当真未曾淘到金,但凡淘到,谁还在乎那点金子,自都愿意回来留个炫耀,也算衣锦还乡。时日一长名声传开,更是成了风俗,不仅无人赖账,倒还成了攀比,更流传凡在楼中刻字的皆能寻到好滩。于是名字越刻越大,金粉越糊越多,直到整座楼里里外外皆是金光灿灿,再无下刀之处。那时想在登天楼里留个名字,堪比在登天像上多刻一刀之难。如今自然早已没有金粉填名的事,连当年糊满全楼的金漆也被后来的掌柜刮了个干净,只余一点零星了。不过虽已过了百年,临川人至今最爱说的仍是那时候的事,也都喜欢来这儿追想当年风光,因此虽然楼又破旧,菜也普通,仍是日日没个空座。”
秋往事听得直咂舌,一面在桌椅墙面上四处摸着寻觅可有残留的金粉,一面问道:“第一条确实够特别,第二条是什么?”
季无恙正欲开口,却见小二端着碗碟酒菜推门进来,便道:“第二条且卖个关子,吃完再说。”
秋往事便不深究,吃了些菜,与他随口聊两句,听得外头人声嘈杂,压根辨不清言语,想必不怕谈话外传,便道:“我前阵见过有瑕,她同六哥在一起,一切都好,这会儿该上济城寻四姐去了。”
季无恙点头道:“我知道,她同我一直通信,去须弥山前还来探过我。”
秋往事觑他一眼,问道:“那你还顾忌什么?”
季无恙微微苦笑,垂下眼,低叹道:“我不是顾忌什么,她早就同我明言两不相帮,连阿宿都已打算置身事外,我又有什么可顾忌?只是、只是我……我终究叛过殿下,实在没脸相见。”
秋往事“嗤”地笑道:“你也太不开窍,当日楚颃捏着有瑕的命,你低头是人之常情,我何至于这么小气。瞧你这段日子也过得不得志,早该过来寻我,柳云他们都过来了,我想着重建止戈骑呢。”
季无恙轻轻摇头道:“那次你一走半年,我几度想辞官,只是那时有瑕尚算容府的人,终究不忍她没个照应,便拖了下来。我不仅叛了你,也叛了容王,又能得多少器重,只是因着有瑕阿宿的关系,对我多少客气些,不似其他止戈兄弟,说踢就踢了。后来止戈骑越拆越散,几乎成了空壳,我想尽力保下一些,却终究什么也没做得成,还被调到融东,也不带兵了,只管招兵。这时候我心也灰了,也不指望什么,总之叫做什么就做什么,混日子罢了。”
秋往事也颇觉感叹,正想安慰几句,却见他洒然一笑,甩甩头道:“罢了,不说这些,今日在城楼上听你问我可认得你,想起过去的日子,忽然就开窍了,厚颜也罢,无耻也罢,我都已不在乎,只要能再同当日兄弟一起并肩驰马,抚平天下,我死也无怨了。我既已当着旁人的面随你走了,在方崇文眼中便必定已是叛徒,我已回不了头,你怪我也好,不怪我也好,我都只能求你收留了。”
秋往事畅然大笑道:“好,待收了方崇文,重建止戈骑的差事,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