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有人拽住她。意料之外是,拽她的不是苏珩,而是章钰。
彼时章钰诧异地看着她,吐出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
天知道此时我脸上的表情古怪到什么程度,与花晚相识的是章钰不是苏珩,那么那日花晚的反应全是因为这只臭章鱼?
我对自己搞了这么大一个乌龙感到汗颜。
倒是苏珩惊讶之余还想着问一句:“你们认识?”
章钰闻言忽然松开手,像被火烧到一般,他抿了抿嘴,道:“有过一面之缘。”
花晚身形一顿,忽然唇角一勾,温软的笑意漫上眼角,如枯木逢春般。但是莫名的,我不喜欢她这么笑。
“是了,公子方才不拽住奴家,奴家怕是不识恩客。”花晚笑得妩媚,仔细地看着章钰,半晌才道:“呀,公子是长安郑家的人罢,倒怪花晚眼拙一时竟瞧不出来呢。”
“郑公子怎么也来了凉州…”
话未尽,章钰沉着脸冷声打断她的话:“我姓章。”
“章?”花晚仔细地皱眉思索一番,抿紧唇角,摇摇头道:“奴家…不记得恩客中有姓章的公子,是不是公子来时留的不是真名呢?”
章钰打量她,眼底的神色复杂难辨,我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可即便是这么慑人的眸光,花晚仍旧注视着他,笑得叫人瞧不出真假。
“大概吧。”僵持半晌,章钰笑笑,恢复以往的神色:“或许是我记错了,我与姑娘并不相识呢。”
“既如此,那奴家便告退了。”花晚敛眉行礼,脸上半点不适也无。
花晚走后,章钰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频频愣神,最后借口昨晚没睡好溜走了。
他离开后,我特八卦的凑到苏珩身边,贼兮兮地问:“你知道章钰和花晚是怎么回事么?”
苏珩老实摇头,表示不知道。他看我找不到八卦的失望脸色,勉强为我提供个消息:“至少从我在并州与子珍相识开始,我没见过那个姑娘,想来该是他此前在江南生活时遇见的罢。”
我抿紧唇角,暗想,花晚是秦淮花舫里的姑娘,而章钰曾是江南章家的名门公子,他们之间不会是……
可不论如何,我担心这个骨子里倔强之极的姑娘,当下便决定哪天还是找她谈谈为好。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地上,执箫终于回来了。
“如何?”我递给她一杯清茶。高丽消息断了三日,此前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状况,我和执箫真的坐不住了,遂冒险派她出城查探。
执箫缓了口气,道:“好歹是联络上了,没有坏消息,主子且先宽心。”
我一屁股坐下,喝了口茶:“吓死我了,还以为高丽出事了呢,二哥是怎么回事,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呢。”
执箫闻言,眼角一弯,笑道:“刚来的消息称,西唯王退位,立太子为王…”
唔,济扬为王,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他总挂着温和笑容的脸,那么温和的人也要走上王者之路了么。
“…西唯五公主将于三月后嫁到高丽来。”
我倏然回头,有点不可置信:“嫁给谁?”
“二殿下。”
韶敏要嫁给冷景黎了,韶敏要和冷景黎大婚了……我心里一紧,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怎么好端端的就…”我叹口气,勉强笑道:“看来我赶不上二哥的婚事了。”
执箫看着我,蹙眉:“二殿下传来口信,说这场婚事若不是他的便是主子的。”
“此话何意?”我不懂。
执箫摇头,什么也没说,不知是不懂还是不想多言。
一晃几日时间过去,再不找花晚谈谈就没机会了,于是择日不如撞日,便决定在今晚好好和她聊聊。这个貌如天仙偏又固执之极的姑娘,我是打心眼里希望她能过得好。
这个离开的决定怕是她匆匆定下的,战乱年代,去哪里不是一样,更何况中原乱成这个样子,一不小心就丧命,还不如好好耽在凉州来的安全。
昨日消息于中原宁皇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秦余之军被辅军将军秦举在淮水所围,秦余杀身成仁,没有投降,显出了自己最后一丝气节。至此闹腾了半年之久的战争终于算是画上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而忧的是,平南王向宁皇举起了反旗,打的旗号却是为苏家复仇,势要讨回公道。
彼时,我默默阖上竹简,看着执箫皱眉道:“你说这究竟是真是假?”平南王姓秦,胳膊肘往外拐?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执箫冷冷一笑:“消息一定是真的,只是…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个平南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关于他的消息并不多,但是有一件事主子还是知道方好。”执箫缓缓道:“当年宁皇罢免四王兵权时,只有平南王一人手里留下重兵,虽然不晓得当年到底如何一回事,但是这个老家伙绝对不是个无能角色,即便偏安一隅隐于云南驻守,如今时刻怕是也不会甘心居于人下。”
我点点头,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我非常明白。阅历使然,有些我们看不清的局势,那些人怕是早已看穿并且步步为营的算计好了。
冷景黎给我的情报里,对于这位平南王只有一句评价,老谋深算,说不清是夸赞还是嘲讽的四个字。
第十三章 回忆
繁星高挂浩瀚苍穹,我和花晚并肩坐在高高的山坡之上,仰头看着闪烁星辰。
今日约她出来,借着最后一次相聚的由头。
我踌躇半刻还是问出了口:“花晚,能和我讲讲你过去的故事么?也讲讲你和…章钰的事情。”
花晚淡笑,脸色没什么异样,柔声道:“过去么?我讲给你听,只是你别嫌无趣便成。”
“小时候的记忆是模糊的,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母亲临死前幽怨地质问我为何生的这么晚,她到死都认为是我的缘故导致父亲战死沙场,她总是说若不是晚生,父亲就不会走了,或许晚一天走就不会战死了。可她忘记了我只是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
她眼神迷离,似在回忆。
“后来…后来的记忆就是在那有着浓重脂粉味的花舫里,被姨娘当成祖宗似的供着,吃穿用度是最好的,琴棋书画也是请最好的师傅来教习。在花舫里同龄的孩子因为做不好事情被痛打时,我可以赏梅吟诗悠然自乐。”
花晚伸手抚上脸颊,唇角微勾,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神色,道:“那时候才是多大的孩子啊,可我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张脸,它比旁人的长得好看,而对于未来的事情我也能猜到几分。”她顿了顿,又笑道:“虽说是笑贫不笑娼,但是那时城里的女子指不定如何咒我们死呢。”
“本以为我这辈子也就是如此了,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他…”
夜已深,秋风送爽,花晚特有的温和嗓音缓缓飘进我的耳朵,我不由得在脑海中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场风月妖娆的相遇。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诗词里的秦淮,就像等待情郎的姑娘,一颦一笑间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那是个夏夜,夏蝉低鸣,风拂过湛黑河水,徐徐吹进花船里。
八月的秦淮河畔,有花灯亮在花船边,璀璨若星。
那一年的花晚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同为花季,却与寻常女子大相径庭。一颦一笑端的妩媚,脸上挂着的是半真半假的笑意,梨涡一漾,说出的话也是曲意逢迎的场面话。
时光荏苒,花晚出落的越发漂亮起来。
假以时日,必是个倾倒全江南的美人。
几乎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这么想……
花晚不贪心,这么多年也没有和姨娘要求过什么,可那个仲夏夜遇见的青衣男子却勾起了她的贪念。
而当时的画面仿佛历历在目,那个时候……
“姑娘不开心,为何还要笑呢?”
温凉的嗓音送进花晚的耳朵,她抬头,意外地跌进一个含笑的眼眸里,倚着门板站着的是个俊俏男子,着一袭水蓝衣衫,俊雅的样子。
那时的章钰也是年轻模样,没有及冠。可即便如此,他白净的脸还是能叫春心萌动的少女一见倾心的俊俏模样。
若是按照以往,花晚定是脸上挂着醉人的笑意,调笑道:“公子说笑了。”
可那一天不知怎么的,花晚冷了脸色,丝毫不给章钰面子,道:“我的客人爽了我的约,我难道还不能不开心了?”
一切的变故或许就始于这句话,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对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章钰微愣,继而脸上染上好笑神色,骨扇一搭手,笑道:“既然姑娘今夜无人陪伴,不若由在下来陪姑娘罢。”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花晚见过的公子不知多少,在她看来,章钰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江南贵公子。
花酒几巡,他和她都没醉。
章钰说,聊什么都行,今夜他是舍命陪美人。
章钰说,误入花舫是因为被一女子追赶。
……
他的话不多,大多数还是花晚在讲。可笑的是,花晚不自主的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她暗自在心底嘲笑自己,十年来她信过谁的话,一个人都没有。
“明年,我就十六了。”
花晚忽然冒出来这么句话,章钰愣了愣,没说话。
她抿抿唇角,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出来。涟涟嗓音伴着夏夜的风送进章钰的耳朵,他听见她说:“十六岁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那么…你会来么?”
章钰看着她漆黑的浓丽眸子,一贯善言的他却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她的话说的很清楚,由不得他装傻不明白。可是他,一向是游戏花丛间,片叶不沾身。而眼前这个女子,他并不想和她产生太多交集。
本以为还能再和她多相处几回,可现在他却再不想来这里了,因为他觉得她如寻常的庸俗女子一样,变着法子想禁锢他,就像今夜追赶他的秦家小姐。
但是还没等他想完,她已经开口,自嘲道:“其实是谁都没有分别的,公子不来便不来罢。”
他听了她的话,本来该是松了口气,可是心里却无端恼怒起来,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莫明其妙。
天边渐现鱼肚白,晨风寒凉。花晚敛眉站在门口,声音淡淡的问:“敢问公子名姓。”
章钰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眸光里闪过一丝叹息:“章钰。”
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真情实意的,十个里有七个叫张三,两个叫李四。
江南章家的小公子,出了名的文采出众,风流年少的年纪如寻常纨绔般喜欢招惹漂亮姑娘,可被他招惹过的女子都说他是个翩翩佳公子。
章钰…那个传闻里的佳公子,原来他生的是这幅俊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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