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看着亭外的皑皑雪景，叹息一声：“一晃儿已经是这么多年了，父王母后都不在了，舅舅也不在了，那些熟面孔皆是一张张的消失，除了叹息似乎也没什么可叨念的了。”
我裹紧身上的衣衫，抿进唇角，道：“生老病死，原也没什么好悲戚的。”
“罢了，不说这个了。”济扬笑笑：“我好不容易来一回，阿凝作为一个东道主，是不是该带我到处逛逛？”
我低眉思索了一番，建议道：“十五快到了，那我带济扬哥哥去逛灯市可好？”
“好，那便这么定了……”
此时奉天宫城内的高阁檐角挂上了厚实的皑皑白雪，冷风一吹，恍惚间倒像是空中飘了细雪一般。
西宫议政殿的书室内，茶香缭绕，温暖安宁。
“景黎，苏珩来信了。”男子嗓音低沉，带着莫名情绪，他便是高丽的天，高丽的主。
“信里说了些什么？”
“让阿凝回去。”他顿了顿，冷笑一声道：“大约是后悔了罢。”
冷景黎身子一滞，半晌吐出一句话来：“阿凝已经被他伤得如此心碎，大哥，我记得我说过，若是阿凝不想回去，那么这个约定便再不成立。”
“可是阿凝怀孕了，我们做舅舅的如何忍心孩子生下来见不到父亲？”
面对高丽王的质问，他只是淡笑了一声，冷道：“他要我们帮忙，我们看在阿凝的面子上帮忙。用计策逼着阿凝回来，这些我没什么不同意的，可是阿凝难受，我心里也很不得劲！”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马上平复了一下激动的语气，道：“大哥，阿凝是我们的亲妹子，当初定下这个约定的时候，我便和他约法三章过，是他执意瞒着阿凝，让阿凝痛苦成这样，只要阿凝自己不想回去，谁都无法把她带出高丽。”
冷景黎潇洒起身，转身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道：“即便是大哥你也一样，只要阿凝不想走，那么谁都带不走她，景黎会以性命来护。”
……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多，下了整整两天的雪，口里的热气一出口便会变成白色的雾。
屋子外面的回廊挂上了喜庆的宫灯，来往的几队侍女手里捧着东西，脸上也染上了灿烂的笑意。
记得当初我那位美嫂嫂还是柔弱的仿若樱花瓣的样子，如今却已经是大相径庭了。
“这个桃役你配上。”她伸手递给我一块木牌子，我怔怔地看着她，回不过神。
“阿凝？”官氏用高丽话轻声唤我的小名，亲切又熟悉。
我回神一笑，伸手接过桃役，悬在腰间。
“嫂嫂，这还是要把桃汤洒在各处？”
官氏抚了抚鬓间的碎发，笑了笑道：“可不是，洒了十来年，如今老了，身子也重了。有时候真盼望摩哥快快长大，我也好卸任了。”
她口里的摩哥就是大哥的大儿子，如今才十岁，一双桃花眸像极了大哥的样子，俊秀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喜欢。仔细一想也对，大哥和嫂嫂皆是样貌出众，儿子自然也差不了。
想着这王宫我还没好好见识过，遂请求她带上我一起行扫礼。
“嫂嫂哪里老了，您还和当年一样好看。”我笑嘻嘻道：“我还曾在心里默默说我大哥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姑娘呢。”
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笑道：“咱家阿凝还和以前一样的鬼机灵，记得以前阿凝念书的时候，夫君每次回来必然要说，阿凝这回又把老师气走了或者是阿凝这回又被老师罚站了。”
我嘿嘿一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那不是小么，难免调皮了点。”
半晌，官氏叹了口气，道：“其实无论是夫君还是二叔，他们罚你心里都是不得劲的，一面希望你快快长大一面又不希望你不快乐。每次说起，无不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
可是生活在帝王家，很少能一直快乐下去，我所要面对的东西，哥哥们大约从一开始就知道，难怪有时候冷景黎看我的眸光会那般的奇怪，想来该是可怜的神色罢。
凤仪东来，兴亡天下。
这八个字是一句谶语，又何尝不是我身上的一把枷锁，打不开砍不断，注定是戴了一生的东西，也注定是羁绊我一辈子的烙印。
元宵佳节闹花灯，街上人头攒动，奉天城内的百姓皆是上街观看热闹。即便是看了很多年，没什么新意的花灯，却仍旧是惹人高兴。
彼时，我站在青砖街路上，眼前是舞狮子的热闹场面，身侧站着的是一袭水青深衣的济扬。
“阿凝，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你一起赏灯。”他语气淡淡的，叹息间透着莫名的情绪。
明亮的灯火映进我的瞳孔，我笑了笑，道：“若是济扬哥哥高兴，年年来都成。”
“真的么？年年都来。”他认真地问我。
我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不一定是我陪着啊。
时光荏苒，大哥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二哥也有了两个孩子，就连毅儿也娶了美貌温婉的妻子。
“姑姑，摩哥带着阿沁和安童来陪您了。”十一岁的少年端正眉眼给我行礼，玄色深衣穿出来一股气势，十成十的大哥威严模样。可是偏生这模样出现在他稚嫩的脸孔上，摆出这么一副严肃姿态，还真是可爱的紧。
他身边的小女孩，就是阿沁，大哥的二女儿。一身桃色采衣，黑头发打上了两股辫子，发尾各坠了两个银铃铛，可爱的让人不禁伸手去捏她的脸颊。
至于安童就是二哥的大儿子，如今已经四岁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漂亮的琉璃般的眸子里流转着好奇的神色。
阿沁见过我一回，是属于一点也不怕生的小孩子，这会儿已经快爬到我的身上了，扯着我衣袖上的丝带不放。
摩哥眼睛一瞪，轻斥道：“阿沁，不得无礼，快下来。”
小姑娘扁了嘴，欲哭不哭的样子，从我身上爬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真的哭出来。
啧啧，这小鬼又是一个严厉的哥哥模样，还真是我那大哥的孩子。
见阿沁可怜的模样，摩哥收敛了冷冷的神色，说道：“姑姑怀了宝宝，你这样累姑姑，多不对。”
阿沁侧头看了看我，小声给我道歉：“姑姑，对不起，是阿沁不懂事。姑姑不要生气。”
“没事，咱家阿沁最懂事了，姑姑最喜欢阿沁了。”我摸摸她的头，安慰道。
小丫头露齿一笑，扑进我的怀里道：“姑姑最好了，阿沁最喜欢的就是姑姑了。”
我侧头发现安童的眼睛正紧锁着我，不明所以，遂问他：“安童，怎么了？姑姑的脸上有东西？”
安童回过神，连连摆手，道：“没，姑姑脸上没有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我笑问道。
“只是姑姑好看，除了娘，姑姑是安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像画里的仙子一般。”小安童赞美我的同时还没有忘了自己的母亲，着实让我感动了一把。
我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到我边上，笑道：“安童真乖。”
那厢阿沁对我隆起的肚子表现的时分感兴趣，仰着秀气的小脸，问我：“姑姑，你肚子里是不是也像婶母一样怀着小弟弟？”
我笑着揉揉她的头，解释道：“这个不一定啊，可能是个小妹妹呢。”
小丫头皱眉思索半刻，说道：“阿沁一直想要个妹妹，母亲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婶母刚刚生下的是个弟弟。”她天真的笑道：“姑姑给阿沁生个妹妹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话音未落，摩哥忽地厉声开口斥道：“乱说什么！”
小丫头哇地一声被吓哭，然后夺门而出：“大哥最坏了！大哥只会欺负阿沁！”
本要叫摩哥追出去瞧瞧，口刚开，却未料他冷了眉目，端正地给我行叩礼，丝毫没有追阿沁的样子。
“是摩哥管教不严妹妹，还请姑姑责罚。”
我赶紧摆手，道：“快快去追你妹妹，我这里没什么计较的。”
听了我的话，他方才起身，拱手道：“那姑姑好生休息，我便带着安童回去了。”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这小鬼小时候便这样，若是长大了怕也是这九州之地的风云人物了罢。那浑身的气势，就连我这个经历了多少风雨的大人，都会觉得有些莫名的压抑，更何况是普通人。
－－－－－－题外话－－－－－－
嘛，这个故事马上大概可能就快结束了罢，按照现在的速度目测一个月左右，大家就会看到大结局了，嗯…。所以对于番外这种东西，可能也会写，以冷景黎或者她大哥的视角写一份，其他的角色如果想看，亲们可以去拍爪留言=v=
第四章 孝顺
晚间的时候，冷景黎过来我这里，彼时我窝在矮榻一边，迎着烛火看着高丽的传奇女子阿米真的传记。
“这么晚了还看书，对眼睛可不好。”冷景黎优雅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窗外细雪簌簌，有寂寥的树影被风吹得来回抖动，斑驳而孤寂。
我放下书，揉揉眼睛，道：“二哥，若是高丽的事情忙便不用过来看我了，这是我自己家，舒适的很。”他的脸色略白，看起来不太好，想来该是国事辛劳罢。
他慢吞吞地放下茶杯，轻声开口：“阿凝，苏珩已经知道你有孕的事情了，他…希望你回去。”
“哧。”我嘲讽一笑，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回去了，至于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的，和苏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二哥你只管把我的这几句原话回给他便是。”
半晌，冷景黎叹息一声，道：“也好，你跟着他也是心里委屈。”
中原的那趟浑水我是真的不想再涉足进去。苏珩年前改元寄宁，秦梓的孩子被她自己作死作掉了，这会子估计在椒房殿痛哭呢。为了逼走我，搭上了自己的骨肉，真不知道她是赚了还是没赚。
嘲笑她的同时也不禁嘲讽一下自己，就这么走了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呢，落荒而逃还真是有些丢脸，但转念一想，何必呢，贱人自有天收，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但是，令我感到不安的是，苏珩绝口不提我回高丽的事情，也不提秦梓孩子死了是我的缘故，总之在人们的观念里，我这个高丽公主还在昭阳宫好好的耽着。
分明我留了字给他，允一口薄棺，抬出昭阳殿便是。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我真是看不透。
即便他不计较孩子的事情，那秦家呢？按照平南王那只老狐狸的个性，不可能不说话，这事情还真是有些诡异了。
害喜害了两个月左右，这期间我是吃什么吐什么，真正吞进肚子里的食物着实有限，人家孕妇都慢慢变胖，而我任凭厨房开小灶做什么吃食，身子仍旧是一天天的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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