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慌不忙走进去,发现除了西唯那俩人和刚到的我,其他人都已经敛襟坐好,只等着开宴了。
我侧头看了眼脸色阴沉的二哥,头皮一阵发麻,盈风在身后小声对我说一句,“主子放心,时辰还未到。”
我随着侍从领路,坐在二哥的下首,没见到毅儿,大概是因病的严重没来。
暗暗吁了口气,想到,差点就迟到了,按照这种情况若真是迟到了,怕是混都混不进来。
正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侍从的声音,“请西唯二殿下安,请西唯五公主安。”
借着院内的灯火,这才瞧清他的样子,白净的脸,高挺的鼻,脸上尽是温和笑意,儒雅有礼,可偏生身上的气势叫人不能辱没他分毫。真真是一个儒雅又骄傲的王子呢!
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公主,此时低眉顺眼地随着她的二哥向我的父亲见礼。
真是想不到刚刚还那么跋扈的人,竟然还有这么谦逊的一面。
耳听他温润嗓音响起,道:“高丽王宫甚是漂亮,方才随意转转,不想竟差点迷路找不回来了。”
我那父王听了他的话,哈哈一笑,道:“无妨,外甥快坐。”
他躬身一揖称诺,然后走到大哥身侧的几案优雅落座。
今次他们是客人,所以这位二殿下坐在大哥的下首,而那位五公主的座位好巧不巧正是我身侧的几案。
我挑了挑眉看她一眼,然后就再也没理她。
宴席已开半晌,彼时我正拿着木勺舀着羹里的食物,可一勺子下去,却只浅浅飘上来几片藕丝,半个肉末也没有。这里是正宴,我哪里敢拿着木勺舀来舀去让别人讥笑高丽无礼。倒不是怕别人目光看法,只是若叫我那位二哥知晓,估摸我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此时身侧却传来一声嘀咕,道:“原来这高丽竟穷成了这幅样子。”
我转头看她,见她手里拿着木箸,夹着一块肉,一脸嫌弃的看着。
然后便见她转过头来,对我傲慢的说:“难怪你打扮的这么寒酸,原先我还好奇着,此时见你们正宴上的菜色都是这般,倒也想通了。”
我冷冷看她一眼,恍然间想起了二哥不经意说起的话,他说,如今中原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去年正赶上秋收时节,南阳却在那节骨眼上遭了蝗灾。眼见着一年的收成却是半颗麦米也收不出来。中原重税,百姓什么也交不上来,而赈灾的粮食却被层层克扣,到了百姓手中的粮食却是连煮粥都费劲。
南阳郡起义已经不足为奇,宁国皇帝立即出兵镇压。百姓们眼见着连煮粥的米都没有了,却是毫无办法,当下逃的逃散的散,加入起义兵的也不占少数。
前些日子,高丽边城外出现数量不少的难民,我想我这位父王应该还是放他们进城了。高丽虽没有西唯富有,但正宴上的菜色着实不会寒酸到这样的地步。
想着那位五公主的嘴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高丽为了难民寒酸至此,岂容她这养尊处优的公主来置喙。
我倏然站起身来。院子内的臣子都是九卿以上的官,他们看着我站起来都愣了愣。主位上端正跪坐的父王见状,温和询问道:“阿凝,可有事情?”
我缓缓走向他,站定,郑重道:“父王,阿凝本觉得中原蝗灾与我高丽关系不大,可后来一想人命着实可贵。如今看见汤羹里没半粒肉丁,晓得粮食大抵都拿去救了人。父王宅心仁厚,作为高丽的女公子,阿凝不可耍小姐脾气。而且阿凝平日里可以少吃些从而省下更多的粮食,所以请父王允许阿凝捐出半年的食俸,救济灾民。”
“好!”愣了片刻,我那父王朗声赞道:“不愧是我高丽的女公子。”
话音刚落,我那大哥也起身走到我边上,站定,对着我那父王沉声道:“儿臣亦愿意捐出半年食俸。”
“儿臣亦愿意。”冷景黎也站起身来,郑重道。
有几位臣子搁了筷子,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侧头对了下眼神。
“老臣亦愿意。”一位鬓间斑白的武将大踏步走过来,对着上首的父王抱拳,沉声道:“三小姐那句人命可贵着实如醍醐灌顶般。”
宴会的结局就是一大堆臣子都捐了不少的食俸,反正在场的都是九卿以上的官,也不差这些东西。
后来据冷景黎告诉我,对于救这些难民,朝堂上最反对的便是那位武将模样的人。再一打听他竟然就是高丽百战百胜的战神,被先王赐名古英巴图鲁。
巴图鲁,在高丽语中就是勇士的意思。
这三个字,是武将们的至高荣誉。
我想,若是他不同意,接济难民的事情怕是真不好做下去。
第十三章 离别
早上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推开窗发现昨天夜里竟下起了雪,此时地面上满是一层白。
迎面刮来晨风,凉凉的沁人心脾。院内的寒梅开的正好,幽幽梅香伴着风飘进屋子里。
我正站在窗前,忽听身后一声惊呼,道:“我的好主子,快别吹这冷风,您若是病了,奴婢们可活不成了。”湖青衣衫的盈风快步上前,阖上窗子。
我看着她,道:“哪里有那般严重。”
盈风闻言笑道:“主子心肠好,自己的身子或许不在意,奴婢们的死活您却是上心的。咱们私底下可都念着主子的好呢。”
“我瞧着你们一个个的都快成精了。”我摇摇头,笑骂道。
“主子,您一会儿得去趟弯月居。”盈风一边收拾被褥一边说道。
弯月居?我没听过这地方,虽说这王宫不算大,可到底还是有几十间屋子的。
“去那做什么?”我不解问道。
“赴宴。”盈风看着我,无奈道:“主子您不会不知道西唯的那两个主子就住在弯月居吧?”
我耸耸肩,无所谓道:“你不说我倒是真不知道,不过为什么他们不住行宫倒住在王宫里?”
“总归咱们王上唤他一声外甥,住行宫里未免显得生分。”
我点点头,想着,去便去罢,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正闲得发慌呢。
到了弯月居,刚刚跪坐好,那边一位青衣侍从走过来,轻声在我耳边道:“二公子有事耽搁,过不来了。”
“我省得了,你先退下罢。”
这回也不是什么正经宴席,在我个人看来不过是怕怠慢的这俩人,找我和冷景黎过来陪着吃个饭罢了。如今冷景黎有事耽搁,这饭局上自然只剩下我和他们俩。
我脸上挂着温和笑意:“方才二哥遣人来告知,说是有事耽搁过不来。公子和小姐可别见怪。”
今天那位二公子着一袭青色深衣,腰间坠了一块白色玉佩,长长黑发用青色锦带束好,并未加冠。忽地想起二哥曾提过一句,这位殿下今年才十九,还没到及冠年纪。
“无妨。”他温和地看着我,道:“莫叫我公子了,我名唤济扬,这是我的五妹,名唤韶敏,比你虚长一岁。若是不想称我们哥哥姐姐,便叫名字罢。”
我一愣,顿了顿说道:“济扬哥哥说笑了,阿凝自然得依礼才对。”转头对着那位五公主点点头,道:“韶敏姐姐好。”对这个只有十四岁的丫头叫姐姐,虽然心里呕得要死,但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温和神色。
“阿凝…阿凝妹妹。”韶敏看着我,脸色些微不自然。大概是想到昨天还对我那般嘲讽,今天便姐妹相称温润词句,显得有些不适应。
那厢济扬阖上桧扇,一脸温和笑意,道:“那我就随你的哥哥们叫你阿凝罢。”
我点点头,道:“可以的。”
阿凝本是我的小名,只是这高丽家里人才唤的。总归不过是个名字,他唤便唤罢。
一晃儿几天过去,今日已经是初七,那两个主今天便回西唯去了。
自那天吃完饭,那位“韶敏姐姐”便时不时的过来。相处久了,发现她也没那么讨厌,不过是从小娇生惯养叫人宠坏了,性子跋扈了些,倒没什么坏心眼。
盈风走进来,有些惊讶道:“主子不去送送他们吗?”
我仍旧歪着身子,细细啃着竹简,慢吞吞道:“青山永在,绿水长流,自是有见面的机会,何必徒添离别的悲伤情绪。”
正说着,外室的门忽地拉开,我听着那声响,心里担心那门可别被甩坏了。这大冬天的,我可不想屋里刮穿堂风。
那人直接闯入内室,我定睛一看,微微叹口气。心道,果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你为何不去送我?”黄莺一样的声音高高抖起。脸上透着红晕,气息也不稳,想来是跑过来的。
此时屋外阳光正好,一缕光正照在她额间的彩胜上,有些晃我的眼。
我在心里暗叹,这主儿不会是在快出发时发现我没去送她,任性的撇下众人跑过来的罢?我看她两眼,越看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我阖上竹简,勉强笑道:“我怕我舍不得你,将你绑在高丽,不叫你走。”
她脸色缓和下来,抿了抿唇,道:“阿凝,我也舍不得你。夏天的时候我再来找你玩,可好?”
我点点头,恨不得将她推出去,“如此甚好,我等着你。”
她满意一笑,脸上梨涡一漾,高兴道:“既如此我得赶紧走啦,咱们就此别过。”说完提着裙摆出了门。
盈风对这情况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怔片刻后回过头来,憋出一句:“这西唯五公主倒是顶喜欢主子呢。”
我白了她一眼,无奈道:“她哪里是喜欢我,不过是西唯的那些王女们觉得她跋扈不和她玩,如今来了高丽我能真诚和她玩耍不敷衍。若不是二哥嘱咐我不可与她太计较,我早就闭门谢客了。”
“怪道主子这两日安安分分地陪着她下棋呢,我和晴瑛还奇怪着莫不是主子改了性子。”
听着盈风的话,我假意怒道:“你若再笑话我,我便告诉二哥去。”
“罢罢罢,主子,您饶命。”盈风知道我在吓唬她,笑着道:“您总拿二公子吓唬人,奴婢们迟早被吓出病来。”
听了盈风的话,我暗自想着,不光她们怕,其实我也怕。初见时以为是谪仙,等到被摧残几个月后才明白,这哪里是谪仙,这分明是脾气最古怪最会折磨人的谪仙!
第十四章 华姨
外面的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火药,所以这里用烧竹子的方式代替炮仗。可即便没有火药,这烧竹子的声音还是挺响的。我不禁暗忖着,若是有火药,这屋顶怕是都叫他们掀了罢。
我翻了两下身,觉得实在是睡不着了,遂无奈起床。
刚刚系好衣带,便听见外室门轻轻被打开的声音。
我轻声问道:“可是晴瑛?”
“小姐,您醒了?”晴瑛伸手撩了帘子进来,随手给我整整衣襟,道:“今天怎的醒的这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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