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苦笑道:“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过这种把脑袋别在腰上的日子,但是有些事,我根本没得选择。”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说。彭远征虽然和凤之岚交往甚密,但和唐安却没有足够深的交情。牵扯到足以影响大唐格局的密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彭远征显然听出了唐安的弦外之音,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着重打探夏国在西域的兵力分布和攻城计划。让他惊讶的是,这些他原本以为唐安会一无所知的问题,竟然都得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唐安仿佛潜伏到了夏军内部一般,对夏国人的攻唐大计了解甚深。
他又怎么会想到,堂堂神武教圣女,早已经将夏国的计划和盘托出?
彭远征肃然起敬,道:“你是怎么了解到这些的?”
唐安没有回答他,而是脸色严肃地反问道:“彭将军,请你跟我说句实话,咱们大唐现在的形势如何?”
彭远征面色一变,双目泛出些许犹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远在西域,非但对胡子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竟然对咱们大唐的格局也有所耳闻。唉,唐安,我已经对你有着足够高的评价,没想到还是看轻了你。”
说着,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门口,看着窗外的茫茫白雪:“西域起烽烟,咱们大唐内部也早已不复曾经的安定。原本这种机密不该泄露,但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东方远行反了!”
果不其然!
唐安倒吸一口凉气,他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管是战凌云当初的猜测,还是苏媚儿亲口承认,唐安都认为有着充足的时间传递这一危险信号,引起朝廷的警觉。可是他没想到,东方远行居然这么快就公然造反!
身陷危局中的人,总是感受不到时光的流失。从唐安离开汴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对于一帮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活下去的人来说,仿佛流星一般短暂。
可是对于东方远行来说,用半年时间启动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已经是绰绰有余。
唐安拧眉道:“东方远行何时开始造反?现在情况如何?”
彭远征面带忧色:“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东方远行大概一个月前,连同镇守南疆的大将军聂万城骤然起兵造反,占据了东南三州七城,大肆征调民勇。现在,东方逆贼号称集结了十六万大军,打出了‘除奸佞、清君侧’的旗号,正不断向汴京城逼近。”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你真是个孬种
唐安愤然而起:“清‘奸佞’?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奸佞!难不成他还指鹿为马,污蔑六王爷为‘奸佞’?”
“除了六王爷还能有谁?”彭远征同样不岔,“两位顾命大臣,六王爷司掌兵吏户三部,其中以兵部最为紧要。{东方远行看准了胡子东侵、大唐内部兵力空虚的时机,一举罗列了六王爷十三条罪状,将其说成了大唐近年来国威日下的罪魁祸首。若是皇上下令调兵回援,不顾西域山河,无疑更落实了六王爷的罪名。但若不回京…以京城如今的兵力,恐怕加上戍守在东面的东翎卫,也只是杯水车薪…”
唐安静静地听完,右手紧紧捏成拳头,骨节都有些发白。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东方远行和夏国联合,悍然发动了一场图谋自己国家的战争,将大唐内部的军队死死咬在了西域防线上。而打出的“旗号”,则让朝廷进退失据。
调兵回救,西域必失。在苏媚儿的计划当中,胡子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待到西域防线最为薄弱的时候,一举攻破这面阻挡了夏国许久的壁垒,捞到数不清的土地和财富,大大削弱大唐国力,再温水煮青蛙地将原本盛极一时的帝国慢慢蚕食。同样的,也会给秦越落实了“奸佞”的称号——一个不顾西域子民死活的顾命大臣,不是奸佞是什么?
若是不回援,残留的汴京守军根本不足以对东方远行的叛军造成任何威胁。到时候哪怕留下秦天一命,他也大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隐居幕后统治这个垂涎已久的国家。
不管怎么选择,最后得益的都是他东方远行。
“这个狗娘养的杂种!”唐安爆了一句粗口,急道:“彭将军,既然如此,你何不暗度陈仓,偷偷调遣军队,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君于危难?”
彭远征苦笑摇头:“你以为我不想么?前些天,我刚收到皇上密令,让我按原计划行军。”
按原计划?难道皇上已经放弃了么?
“皇上说:开疆拓土,他未建寸功,若是在易河山于胡虏,置子民于水火,他便是大唐的千古罪人。”彭远征脸上涌起一抹尊敬,双手朝东方遥遥一拱:“圣上还说:朕可以死,大唐疆域,寸土不让!”
唐安听的心潮澎湃,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算秦天牺牲自己,可把大唐给了东方远行,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分别?以他大帝国主义的野心,早晚会让大唐承受灭顶之灾。
隐隐约约的,唐安觉得很不对劲。在他看来,听天由命似乎不是秦天的一贯作风,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
他与秦天所站的角度不同,思考问题的出发点必然不会相同。就算秦天有什么安排,他也不可能猜测的到,索性不再寻思,转而对彭远征道:“彭将军,虽然我这三千兄弟人少力微,但为了咱们共同的大唐,我等虽死无憾。事不宜迟,我现在立刻回京,希望多少能够出一点力吧。”
彭远征大喜,紧紧握住唐安的肩膀道:“唐兄弟,大唐的兴亡非你一人之责!可惜愚兄皇命在身,不得远离沙场,所能做的只有尽我所能收复失地。但臣为君忧,愚兄蒙皇上隆恩,总要为了大唐尽一点绵力才行。三千兵马实在太少,我调一万兵马予你,希望多少能够起到一点帮助。”
唐安也不推辞,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咱们今日点兵,明天一早即刻回京!”
彭远征略一犹豫,有些难以启齿地道:“还有…我想修书一封,望你帮我捎给之岚。”
情书?堂堂西域大将军,没想到还有这般儿女情长的一面。唐安挤眉弄眼道:“怎么,想她了?”
彭远征面色一僵,微微摇头:“我二人…终究有缘无分。”
唐安愣了愣,奇道:“为什么?”
为什么?也许很多事,根本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西行之前,秦天找到了他。皇上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了很多话——关于凤之岚的话,关乎他前程的话。
最终,秦天给了他两个选择:左手拿着一根钗,右手握着一柄剑,仿佛在无声地问:儿女情长和开疆拓土,你愿意怎么选?
那一天,他知道了很多事。他从秦天口中得知了凤之岚的身份,知道了她乃是齐国的奸细,当初接近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套取大唐机密。不管最后她是否对自己存有真情,但是许多年来的利用却是货真价实的。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忽略了大唐有一个叫“飞天门”的组织。她的身份早已经暴露在了秦天眼皮子底下,而她却一无所知。
秦天之所以没有杀她,只是因为彭远征。皇上不想让悉心栽培的臣子痛不欲生,一道仁念,让彭远征感激不已。
可是杀不杀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秦天为彭远征勾画出了一副美好的未来蓝图,那画面美好的令人窒息。而凤之岚,成了这其中唯一不和谐的因素。
将来能够为大唐平定八荒的新一代战神,迎娶一个齐国的奸细,注定会成为他毕生的污点。作为皇上,却不允许这样的污点出现:因为这个“污点”,很可能会在大唐铁骑踏平齐国时带来些许变化。
以天下为棋的人,怎么会容忍这种变数存在?
当然,对彭远征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万世的荣耀和一生缠绵,让一个曾经失去挚爱的男人几乎绝望。他知道有些事永远不能两全,每当想要接过那把象征万世荣耀的宝剑,当初和凤之岚的一幕幕就会在眼前浮现。
她的每一个表情,早已深深印入了自己脑海之中,用剑斩断情丝,只会让他的心鲜血淋漓。而静静躺在秦天手心中的那枚金钗…却会让自己和千古流芳失之交臂。
这是一种折磨,但折磨没有持续很久。
他是一个军人。在天大的诱惑面前,他终于做出了最自私的选择。当他接过那柄荣耀之剑的时候,脑海中凤之岚的画面早已经轰然破碎。
当这柄剑刺入敌人胸膛之前,他先刺了自己一剑。他以为这是为国为民的牺牲,可是这种选择,却让唐安嗤之以鼻。
看着那个年轻人逐渐消失在雪地中,彭远征揉着被唐安一拳打中的面颊,深深叹了口气,满脸痛苦地回忆着他临走前掷地有声的那句话。
“彭将军,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英雄,现在看来…你真是个孬种!”
第四百三十八章 见雪封侯,见血封喉
大唐,正阳殿
这座象征着大唐至尊的宫殿依旧恢弘,栩栩如生的金色盘龙绕着漆红石柱,暗灰青石板中间,一条大红色的绒毯直通石阶。。。九层梯阶之上,“圣承于天”的匾额之下,那方宽大的龙椅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
文武百官分成两列,垂首立于绒毯两侧。压抑的气氛让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龙椅上皇威日盛的陛下。
有心人不难发现,上朝的官员比往常要少了许多。原本有些人该站的地方,如今已然成了空缺,而身后的那些人非但没有想要填补空缺的迫切,反而脸色惨白,仿佛站在这里都要承受极大地痛苦。
台阶之上。
秦天右手撑着额头,随着滑落的衣袖而露出的手腕明显比先前瘦了不少。原本永远都带着和煦的脸庞,此时阴沉地如同外面压顶的乌云。
一个一心想要国泰民安的皇帝,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反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江山烽烟四起。西面虎视眈眈地外地陈兵压境,东方软弱的邻居也开始蠢蠢欲动,看似歌舞升平的帝国,在一个隐藏的极深的阴谋之下,顷刻间便岌岌可危。
从十岁登基以来,秦天总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他很早就学会放弃了年轻人的莽撞和冲动,所以哪怕知道东方远行是造成大唐由盛转衰的凶手,他依然选择了隐忍。哪怕对这个面善心狠的老人再怨再恨,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他还是能堆起春风般的笑容,谦虚地如同弟子门生。
这份隐忍,麻痹了东方远行十年。
十年足够一个人做很多事,特别是一个心智足够成熟的人。秦天相信,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就能够完全驾驭这个帝国,把东方远行的势力连根拔起。
然而,他低估了老狐狸的警惕心。
当他渐渐露出自己獠牙的时候,东方远行第一时间选择了动手。
十年可以让秦天成长,又何尝不能让东方远行布置好后路?
联合夏国,相信也是他逼不得已的选择,也是他最后的手段。如果能够控制住秦天,他绝不会选择这条与虎谋皮的不归路。但是秦天的成长让他感觉到了担忧——几年来羽翼减损,他又怎么会毫无所觉?尤其是一年来秦天的所作所为,让他隐约间看到了悬在自己头顶的闸刀。
秦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连龙袍都撑不起来的稚嫩青年,隐忍了十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