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车来车往,车头灯光照射着祁峥年轻的脸庞,他的眼睛忽明忽暗,令丁兰心看不透他的心。她干脆收回目光,看到有几辆空车开过,想要拦下,刚抬起的手却被祁峥握住,并且紧紧地牵在掌心。
她回头望向路的远方,高架桥,广告牌,墨一样的夜,这个城市就像是钢铁和霓虹灯织成的网。
丁兰心无声地抽回手,指着某个方向,说:“我陪你走一段儿吧,走到那儿,然后再打车送你回家。”
祁峥空了手心,正在出神,听到丁兰心的话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心里一顿。
如果没有看错,那是赋江大学的旧址。
赋江大学是一所重本学校,建校已有一百多年历史,早年校址是在赋江市中心,随着高考扩招,新生数量逐年增加,小小的旧校区越来越难以满足学生的教学和生活要求,于是新校区就在市郊动土开工。几年前,整个赋江大学的师生都搬去了新校区,旧校区则换了大门招牌,变成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
丁兰心是最后一届在旧校区毕业的本科生,研究生开学后,大家已经进了新校区。
和祁峥肩并肩地走在路上,丁兰心一直双手插兜,目视前方,神情平静淡然,仿佛祁峥之前说的话做的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祁峥默默地走在她身边,心里懊悔地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他知道丁兰心听懂了他的话,但她无视了他,这令祁峥挫败又羞耻,心里骂自己是傻逼,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十分钟后,丁兰心果然走进了赋江大学的旧址,祁峥抬头看看学校大门的门牌,原本又大又遒劲的“赋江大学”四字被一串长长的“赋江市xxx职业技术学院”所取代,他站在那里发呆,直到丁兰心回头喊他:“祁峥,你在干吗?”
祁峥回过神来,向着丁兰心走去,丁兰心站在学校的一条主干道上,指着一个方向说:“往那里走,走出后门就可以打车了。”
那是体育场的方向,体育场边还有几个露天篮球场。祁峥继续陪着丁兰心走,一直走到体育场边,偌大的运动场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跑步,倒是边上的灯光篮球场热热闹闹的,好多男生在打球。
丁兰心和祁峥停步观看,打球的男生们都很年轻,一个个生龙活虎,笑得特别大声。有人投进了一个空心三分球,丁兰心情不自禁地鼓掌,然后,问身边的人:“你会打篮球吗?”
祁峥一愣,答:“会。”
“我想也是,你个子那么高,又擅长运动,肯定会打篮球。”
“很多年没打了,就以前念书的时候打得多一些,工作后根本没时间打球。”祁峥看着场上男生神采飞扬的脸庞,原本压抑的心情也舒缓了一些,问,“干吗问起打篮球的事?”
丁兰心舒展手臂伸个懒腰,笑道:“以前我在这里念大学时,有个人经常在这里打球,要我在边上等他。”
“你男朋友?”
“唔……不能算是男朋友。”
“是不是邵锦文?”
丁兰心猛地转头看他,祁峥深深地注视着她,两个人对视了许久,丁兰心放下手臂,整了整围巾,说:“你想多了,祁峥。”
祁峥不死心地问:“哪里想多了?”
“哪里都想多了。”
“丁兰心!”
丁兰心微微一笑:“我冷死了,走吧,去后门打车。”
有一团迷雾出现在他与她之间,浓重的雾,千丝万缕地环绕、包围着他们。
难以触及,又挣脱不掉。
回去的出租车上,丁兰心和祁峥谁都没说话。车子先到祁峥所在的小区,他沉默着下车,却不上楼,定定地站在车边。丁兰心降下车窗催他:“赶快上去吧。”
祁峥依旧没动,脸色深沉严峻,丁兰心放柔声音,说:“很晚了,祁嵘还在等你呢,快上去吧。”
祁峥突然开了口:“你借我的钱,我会还你的。”
丁兰心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默了几秒钟,说:“好。”
“但是我现在做不了以前的工作了,你上次说,可以帮我介绍工作,还算数吗?”
丁兰心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嘴角一弯,轻轻地笑:“算数的。”
“元旦过了,我就可以上班了。”
“不用休息多一些时间吗?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不会。”
“好,那明天我就打电话帮你问,明晚给你回音。”
祁峥点头:“谢谢,我等你消息。”
丁兰心打车回到父母家,开门进屋时,母亲杜娟刚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丁兰心就抱怨道:“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不是说跳个操就回来的吗?甜甜都睡了,你不要去吵醒她。”
丁兰心点头,回到房间,在罗逸恬床边坐下,女儿在被窝里睡得很香,丁兰心看着她粉嘟嘟的睡脸,突然想起祁峥住院时,她带着女儿和祁嵘一起回丽景园的情景。
那几天,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睡觉,本以为他们会很吵,后来却发现孩子们都特别懂事。祁嵘做作业时,甜甜就在边上好奇地看,也不吵他,等祁嵘做完作业,丁兰心帮他检查时,他又会陪着甜甜一起玩。
睡觉时,丁兰心睡中间,甜甜和祁嵘睡在她两边,她给甜甜讲故事,祁嵘一直安静地听,甜甜叽叽喳喳地问“为什么”时,祁嵘会抢着回答问题。
祁嵘和她睡的最后一晚,偷偷地把脑袋埋进了被窝里,甜甜趴在丁兰心身上,拍着祁嵘的被子,问:“小嵘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祁嵘在里头哽咽着回答:“别吵!我睡觉了!”
丁兰心没有去揭穿他,对于祁嵘的未来,她没有任何立场做任何事。而对于自己和祁峥的关系,她更是觉得荒唐无比。
第二天,丁兰心送女儿去幼儿园后,就给邵锦文打了个电话,问他在不在办事处。
邵锦文一听就有数了,把地址告诉丁兰心,叫她去参观,喝杯茶聊聊天。
丁兰心去到邵锦文设在赋江的办事处,是市中心一幢写字楼里的一套办公室,很小,装修得倒很别致,有一个会议室、两个**的单人办公室和一个摆着四张办公桌的大通间。
办事处除了邵锦文外,只有一个小文员。邵锦文带着丁兰心参观了一圈,请她到他的办公室坐下,又给她泡了一杯茶,问:“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里坐坐?之前叫你好几回,你都不肯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丁兰心开门见山,“师兄,我这趟来,是想问问你这边是不是在招人,我有个朋友,我觉得他挺合适做代表的,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邵锦文一身得体西装,微笑着为丁兰心添了茶水,漫不经心地说:“是祁峥吧?”
丁兰心差点被水呛到。
。。。 丁兰心真的留了下来。
她给父亲的司机小张打了个电话,让他送祁嵘过来时顺便帮祁峥打包一份白粥。之后,她就一直坐在祁峥的床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祁峥住的是三人病房,另两床的病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老奶奶,做过心脏支架手术,从早到晚都有子女照顾。
而祁峥的身边只有一个丁兰心,丁兰心告诉他,窦教练陪了一个通宵后回去睡觉了,她早上送祁嵘上学后才过来接的班。
她照顾他整整一天了,很温柔,很细心,从来都没有不耐烦过。哪怕是祁峥要起来上厕所,丁兰心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避嫌的,她架着他下床,承受着他的身体重量,两个人依偎着慢慢挪进厕所里。
祁峥没力气说话,就经常偷偷地看丁兰心,她的长头发挽起在脑后,身上穿着宽松的毛线开衫,如往常般素面朝天,脸上带着恬淡的笑。
丁兰心给人的感觉很不具攻击性,她平和,温顺,善意,有时候还会害羞,很讨年纪大的人喜欢。
隔壁病床老奶奶的一个女家属和丁兰心聊天,问她和祁峥是什么关系。丁兰心笑吟吟地说:“您猜猜。”
大姐说:“你俩肯定不是夫妻,估计是刚开始找对象的小情人。”
丁兰心失笑:“为什么呀?”
“我说对了?看样子就知道了嘛,小伙子生病,边上就你一个女人在照顾,那关系肯定不简单,但你俩又不是特别亲热,八成就是刚开始谈了。”
“这回您真看走眼了,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而已。”丁兰心笑着说,“大姐,我比他大好几岁呢。”
大姐很惊讶:“你比他大好几岁?还真是看不太出来,再说了,女大三,抱金砖,我看你俩挺合适的。”
丁兰心笑而不语,祁峥则一直在床上偷听他们说话,心里咂摸着“普通朋友”的意义。
祁嵘冲进病房的时候,叫得整个走廊都听得到了,看到祁峥穿着蓝白病号服躺在床上,祁嵘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祁峥伸手帮他抹掉眼泪,训他:“哭什么呀,我又没死。”
丁兰心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呸呸呸,别乱讲话。”
祁峥笑她:“迷信,谁不会死啊。”
“你还说!”
“好吧好吧,不说了,都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
祁嵘渐渐止住了哭,看着丁兰心和祁峥你一言我一语。然后,他告诉祁峥自己前一晚是住在丁兰心家,早上是丁兰心送他上的学,之前又被张叔叔带去饭店吃了晚饭,酸菜鱼可好吃可好吃了。末了,趁丁兰心走开去,祁嵘凑到祁峥耳边,特别小声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祁峥问:“什么秘密?”
祁嵘眼睛发着光,整个人都有些激动了:“兰心阿姨是个富婆!”
祁峥:“……”
“真的,我不骗你!她的家好大好大的!”
“……”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丁兰心洗过饭盒勺子走出来,把小张带来的白粥倒到碗里,准备喂祁峥吃饭。
祁嵘立刻改变话题,问祁峥:“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祁峥随口答:“马上就能回家了,明天大概就能出院。”
“开什么玩笑呢。”丁兰心皱起眉,“你这个病养得好,就可以痊愈,以后什么事都没有。要是养得不好,就容易复发,变成慢性的心脏病,你这个人就废了。”
祁峥说:“我又不开刀,只是挂水、吃药,没必要住院的。”
丁兰心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如果你是在担心医疗费,那你放心,我来帮你付,等你以后宽裕了再还我好了。”
她这样子说,让祁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一开始接近丁兰心是带着一些目的的,说白了就是为了她的钱,但是现在她说愿意给他钱看病,祁峥又有些难以接受了。
他觉得自己真混账,居然会去觊觎一个离婚女人的财产,简直就不是人。
丁兰心又对祁峥说:“你也不用担心祁嵘,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