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惨叫,利威尔回头,下一秒立刻冲过去,以最快的速度锁定目标,十分干脆地削下了巨人的后颈。
向他求救的人名叫托尼,整个调查兵团最不服气他的人,每天必定要跟他比试一场,然后鼻青脸肿地回去疗伤。屡战屡败,托尼每见到利威尔都一副憋屈脸,却仍不气馁地去接受他武力与言语的双重打击。
巨人轰然倒地,利威尔落地,朝托尼的方向走去,“蠢货,赶紧给我爬起来。”他正打算像从前一样鄙视他一番时,脚步却突然顿住。
面前,只有一只手。
“……”
血腥味在四周蔓延开来,他抬头,环视四周。到处都是同伴的尸体和残骸,满目惨象,触目惊心。
他在前方斩杀巨人,轻松避免血溅其身,回头却一片鲜红。
调查兵团,除利威尔以外的右翼边路分队全体队员——全灭。
满地的鲜血是滚烫的烙铁,在利威尔的心底刻下不可磨灭的烙印,这是不可挣脱的诅咒。他救得了一两个同伴,救不了所有,有什么用?调查兵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白白给巨人喂食,有什么用?只有他自己活着,永无止境地斩杀巨人,又有什么用?
无论再怎么想不通,他依旧活着,每天夜深人静时,独自找寻着答案。他能感觉到,埃尔文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他需要自己去找。
是他自己选择进入调查兵团,那么他就要找到自己的存在意义。
“哟,好巧。”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利威尔回头,一个人影朝他走来。接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出那是韩吉·佐耶,调查兵团第一科学狂人。“你来干什么?”他皱眉,本能地不想让这个探究欲过剩的人发现他的异样。否则后者一定会两眼放光地揪住他不放,唠唠叨叨,盘问他若干小时。
“我?我来看风景啊。”韩吉笑嘻嘻地指着自己,又指了指远处的灯火。
利威尔扫了眼远处,直觉这人没说真话,“哼,王都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些肮脏的东西。”
韩吉闻言,揶揄地看向他,“比巨人还脏吗?”
“啊。”
“哎,还是想想壁外调查的事吧,”韩吉摊手,忽然兴奋地说,“对了,上次跟你说的蒂姆——就是那头七米的巨人的实验又有了新发现,你要听吗?”
“没别的事就快滚吧,”利威尔嫌弃地看着韩吉,阻止了即将到来的滔滔不绝,“你该去找你的跟屁虫,她肯定乐意听你啰嗦。”
“你是说辛迪?”韩吉摆摆手,“辛迪她死啦。”
“……”利威尔顿了一顿,才开口,“抱歉。”
“没关系,我就是来这里跟她告别的。”韩吉摇头,继而微笑着说,“我会带着她的信念继续做研究,相信一定会有成果的。”
利威尔听了,有所触动,下一秒肩膀却一把被人抓住,“你要真觉得抱歉,就跟我一起去做研究吧!真的很有意思,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发现呢!”
眉头一皱,脚一抬,韩吉立刻松手,吃痛地捂住膝盖。
“我要写调查报告,没时间听你瞎扯。”
说罢,不理身后的抗议声,利威尔快步离去。
两个月以后。
又是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拼命释放出最后的能量,将整片天空都烧得热烈。
玛利亚之墙的大门被打开,调查兵团结束了又一次墙外调查,回到城内。火烧云下的回归,好似庄严而肃穆的仪式,既是对老一代的致意,亦是对新一代的期望。此次壁外调查伤亡依旧惨重,但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调查兵团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这次行动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以往的调查,所有人无一不带着有去无回的绝望出墙,而这次,那被披在身后的自由之翼,有人第一次让它张开了真正的翅膀。
那个人,就是利威尔。
队伍前方,马背上的金发男人浑身披着火红的流光,照例平视着前方,对两侧人群的议论视若无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
“史密斯团长,虽然我现在还无法加入调查兵团,但还是想冒昧请求您一件事。”
那波澜不惊的眼底,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恳求。埃尔文看不透她是有意为之,还是已然顾不上自我保护,但他能觉察到,她即将提出的事情非同小可。埃尔文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这个女子淡然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你尽管说。”
“您也许听过,宪兵团将在今年年底彻底清扫地下街。”库娅的神色稍稍恢复平静,她看着埃尔文的眼睛,试图从那深邃里捕捉到什么。
“的确有所耳闻。”
“地下街有个一人,我认为,他比我更符合您的要求和期望。”
“所以,你是想把他引荐给我?”埃尔文有些惊讶,她一个宪兵,竟然会说动一个混混来弃暗投明?
“不……他还不知道我的想法。”
埃尔文沉默了几秒,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看似无理的要求。调查兵团团长亲自去邀请一个混混这等事,在旁人看来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我想你的话还没有说完,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的。他的能力不必多说,最重要的是,他虽然涉足黑暗,但骨子里流着的是战士的血液,内心深处埋藏的,是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终极自由的渴望。他完全可以轻易地杀掉我,他天生就是战士。”
那一天是阴天。明明是灰白的天空,却仿佛有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楼道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将名为“由衷”的暖色洒在她的面颊上。
埃尔文看着库娅的眼睛,此刻他的心情已无法用惊讶来形容了。他看中库娅的才华横溢,其中之一就是识人。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令她坚信不疑,令她冰冷的眼睛有了温度?
“你认为,要肩负全人类反击的希望,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是过人的战斗力,灵活的头脑,敏锐的判断力,还是必胜的信念?”埃尔文直视她,忽然就问了这个问题,他想听听眼前的人能给出一个怎样绝妙的答案。
而库娅毫无犹豫地,定定地看着埃尔文,甚至那层温暖也不曾剥离一毫——
“是不死的觉悟。”
……
埃尔文骑着马,行在队伍的最前端,而他的身后就是利威尔,那个库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下的人。
要成为全人类的希望,最强便足矣,而要肩负这沉重的希望却远远不够。哪怕在最糟的环境中,哪怕战友全数牺牲,他都必须活下去。
他的身上背负了越来越多的死者的意志,越来越多的人会仰望他的背影,将人类反击的希望寄托于他身上。利威尔已然找到了答案,逐渐地走向埃尔文所说的,人类反击的希望。
他不怕死,也不能死。如果他死了,该由谁来背负同伴的血的意志?
救不了同伴,反击的前路又是一片漆黑,他能做的,就是活下去。
此次壁外调查的战术设计,将利威尔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而他不负众望地发挥了强大的作用,一举成为调查兵团的核心战斗力,并且一战成名,被所有人称作“人类最强士兵”。
无意外地,埃尔文提升他为队长,只是春季到来,传染病多发,调查兵团出墙频率大大减少。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高强度的训练外,利威尔每周都有一天的休假时间。说是休假,和平日里也差不了多少。之前有了第一次便服上街,被一干小孩子围追堵截经历后,他的休假基本都是呆在总部,或是跑跑马,或是去剥削一些韩吉的书来看。
只是韩吉那科学怪人,满架子都是些学术书籍。有一次在利威尔的威逼下,韩吉翻箱倒柜,终于摸出一堆文学著作,献宝似的捧到利威尔跟前。衬着阳光,可以看见满房间灰尘飞扬,利威尔当即捂住口鼻,掉头就走。
真是完全不如那个女人……
回到房间,给自己倒了杯酒,辛辣入喉,方才觉察杯中的液体是龙舌兰……对那个女人来说,似乎有着特殊意义的酒。
那件事过去了数月,两人再没有见过面。利威尔十分不解,自己似乎总能不经意间想起她。饮酒时会想起她那缅怀的表情,吃饭时会想起她独特的手艺,就连砍巨人时也能想起她说过的强者论。
虽然被算计了一回,但利威尔并不避讳自己想起库娅。提交调查报告时,他忽然就问了一句,“埃尔文,那个最强宪兵,你认识吗?”
埃尔文从一堆地图里抬起头来,放下笔,一成不变地正色道:“我认识。”
答案不出所料,“啊……”利威尔张口,却没了下文,他不知道如何接下去……问她死了没?自己分寸把握地很好,答案一定是否……问她伤好了没?最近怎么样?被处分与否?……好像都不重要,他们现在已无交集,况且埃尔文又不一定知道他和她之前的牵扯……
重点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他对于她,不过就是个任务,任务完成后就能翻篇。而他,又为什么要耿耿于怀?
看出利威尔神情深处隐忍的困惑,埃尔文不禁又想起了那天的谈话。
……
“他是否有资格劳您亲自出面,到时候您就能知道了,我今天来,只是想请您答应我去看一看,可以吗?”她声音轻柔,甚至有些小心,淡然地神情下隐约透出恳求。
她已经无所谓会被这个男人看穿心思了。
“我接受你的提议。只是,我想以个人名义问你一句,当然,你可以不回答——为救这个人,你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库娅眼睛眨也不眨,“我不惜一切代价,请您尽管提出要求。”
埃尔文却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十分重视这个人的。你就当作是朋友帮了一个忙吧,如果这个人很有价值,本身就足以成为等量的回报了。”
所以以后他不论有何种要求,她于情于理都必须全力以赴……这才是真正不惜一切代价。
但能救下他,就足够了。
“库娅感激不尽。”
……
敲门声打断了室内的沉默,韩吉和格雷参谋走了进来。
“团长,明天就要去跟上面要钱去了,我们是来拿催命符的。”韩吉笑嘻嘻地说道。
“噢,正好,这袋子里装的就是调查兵团下个季度的计划表与额外经费申请,”埃尔文拿起面前的文件袋,递给韩吉,“这次你俩带上利威尔一起去办吧。”
三人走出办公室,格雷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利威尔的肩,“你小子不错嘛,埃尔文这么快就开始培养你的沟通能力了!”
“你不知道,那是埃尔文没办法才这么做。经过我的严谨的测试,结果表明,这家伙交际能力就是幼稚园水平,能得两分就不错了,得抓紧时间笨鸟先飞嘛!”韩吉扶了扶眼睛,笑得一脸狡黠地宣布测试结果。
格雷听了哈哈大笑,“是吗,想不到人类最强也有不及格项目呀!”他再次抬手去拍利威尔的肩膀,后者一脸不耐地向旁边迈了一步,然而二十公分的身高差摆在那里,格雷还是轻松够着了他。
利威尔的脸立刻黑如锅底。
上次膝盖惨遭厄运,韩吉第二天就对利威尔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军纪教育。利威尔虽然听得十分火大,但毕竟是身在军中,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此后他便极力用眼神杀死对方,奈何韩吉这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