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楼龙宿锐利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转,又道:“花姑娘能解海东城之毒?”
“是啊,贵府有病人是不?快让我瞧瞧。”
也是心系穆仙凤毒势,疏楼龙宿不再多问,将花独照带到穆仙凤房里。甫推开房门,一股腐烂臭气扑面而来,花独照心中一震,熟悉感油然而生,不禁加快脚步,来到床边。床上女子脸色苍白不醒人事。
花独照撩高穆仙凤的袖子,一条玉臂手肘以上色呈淡青。她转头对疏楼龙宿道:“我要看她的身子。”
若眼前是个男人,疏楼龙宿免不了要认为是在趁机揩油,但花独照说得坦坦荡荡,疏楼龙宿只微一沉吟,便遣退众人,自己却不离开,只背过身子,以防这来历不明的少女有任何奇怪的举动。
花独照解开穆仙凤的衣衫,只见腹部青气窜升,已蔓至胸口大腿,心中甚感不解,寻思:“他的血毒怎会行进如此缓慢,和我以往见过的不同?莫非此毒不纯?”为穆仙凤拉好衣衫,问道:“这是中毒后第几天了?”
疏楼龙宿背对着答道:“第五天。”
“可有服用任何抑制毒性的药物?”
“有,但都没效,唯一有用的是滴罗龙珠的粉末。”
“可否让我瞧瞧?”
疏楼龙宿往背后递过一个药碗,里头是研碎的珍珠粉末。花独照接过,道:“你可以转过来了。”从怀里取出一个净白中带有一道道浅淡靛色纹路的小巧白玉瓶,倒出一颗充满奇异香味的深红色药丸喂入穆仙凤口中。
疏楼龙宿见她不急不忙,心中犯疑,问道:“如何?”
“快了,再等等。”花独照兀自研究起龙珠粉末,伸指轻沾,滑顺爽肤,轻舐指上珠粉,又凑到鼻下闻了闻。
疏楼龙宿正要再问,穆仙凤突然动了动,往地上吐了一口深绿近黑、腐味甚重的黑血。花独照放下药碗扶住她,她接着又吐了第二口、第三口。花独照再一次撩开穆仙凤的衣袖,只见那股绿气已消失无踪,便道:“好啦,毒解了,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即可。”将穆仙凤安置好,蹲在地上毒血前若有所思,接着抬头问道:“你可以给我一瓶装有清水的小瓷瓶和一些滴罗龙珠粉末吗?”
“当然可以。”疏楼龙宿吩咐下去。看了安然睡去的爱徒一眼,又将目光停在眼前少女身上,不语。
花独照取出一根银针沾住地上毒血,浸到装着清水的瓷瓶,如此重复几次,心想:“这些毒血应该够了,找个地方研究一下。”抬头正好对上疏楼龙宿的视线,笑道:“龙宿姑娘,此间已没有我的事了,告辞。”
疏楼龙宿大步一跨挡在花独照前面,皱眉:“姑娘?汝叫谁姑娘?”
难道不是吗?
花独照疑惑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眉毛是粗了点,肩膀是宽了点,身高以女人来说是高得过份了点,那个喉结──喉──
花独照蹬蹬蹬闪电般退了三大步隔开距离,不可置信地瞅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歉然道:“这位先生,这位公子,这位大爷,请原谅我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有话乱说,您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到我眼睛一时闪神抽筋才会误判性别,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女子计较。”说罢干笑连连,试图化开这份尴尬。
疏楼龙宿眯着眼,手中珠扇摇个不停。“说来花姑娘于吾有恩,吾怎会因此小事怪罪于汝?这种小事无损吾对汝的感激,吾更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汝大可放心。”
他小事连提三次,刺得花独照不知如何应对。心想还是走为上策,便扯开一个笑容,道:“如此感谢先生,再见不用送。”脚底抹油溜了。
匆匆行至方才花厅,身后传来一声好听却犹如恶魔之音的叫唤:“姑娘留步!”
花独照行得更快,几乎要跑了起来。忽然眼前一花,一道紫色身影倏地拦在身前,说道:“花姑娘,吾在叫汝。”花独照倒抽一口气,轻功使出,白衣化作一道道残影,眨眼瞬间人又在数丈之外。
“好俊轻功。”
然而她快,疏楼龙宿更快。花独照甚至还未踏出他的地盘一步,只见紫影晃动,身上穴道一麻,已动弹不得。疏楼龙宿带笑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道:“吾只是想送姑娘谢礼,姑娘又何必走得如此焦急?”扇子一挥,解开花独照的穴道。
花独照知道疏楼龙宿武功高她太多太多,走是走不了的,却不知他强留自己意欲为何?当下抿了抿嘴,道:“你想怎样?”
“姑娘不用担心,吾方才说过了,汝对吾有恩,吾只是想送汝一个华丽的谢礼罢了。”
“你已经给我瓷瓶和龙珠粉末了。”
疏楼龙宿微笑道:“那只是举手之劳,不算数。还请姑娘开口。”
花独照怀疑地看着他,道:“什么都可以?”
“在吾能力之下一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花独照是不知道他有多神通广大,不过那副无所不能的神情却让她不顺眼起来。当下认真思索:“当初来此只是为了救人,顺便取毒血研究,倒没想过要什么;不过既然人家硬要塞谢礼,那我又何必推拒?”
疏楼龙宿见她沉思,便道:“姑娘好生想想,不用急。若是一时半刻想不到也无妨,尽管在此处住下来,直到想到为止。”
花独照听到“住”一字,脑中灵光一闪,说道:“有了。”
“嗯?”倒是出乎意料地快,疏楼龙宿道:“是什么?”
“我要一处清幽安闲,与世隔绝,无人知晓又不会被打扰的落脚之处。”
疏楼龙宿本拟她一个妙龄少女,多半要的会是珍珠财宝之物,却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一样不是东西的东西,微微一怔。
“姑娘若不嫌弃,不妨在此住下。”
花独照不明白他的大方有何用意,也未去思考,只是想到无争山庄之人尚在追寻自己下落,能远离人群是好,免得将一堆人牵拖下水,遂摇头道:“那也不用。我实在没什么想要的,你就别在意了吧,告辞。”便要离去。
“姑娘等等。”疏楼龙宿沉吟道:“……其实汝要的也不困难。”
*
风姿超然的白衣男子行在挂满宫灯的路径上,红光摇曳,在地上投下一个个黑影。拂尘轻贴手臂,剑穗随风摆动。细雨飘飞,儒不湿衣衫,倒衬点得茂密的竹林更显青艳欲滴。那幢清雅简悠的亭台在望,紫色身形在细雨中显得朦胧如幻。一声声清亮的琴声铿然入耳。
多少年了,宫灯帏依旧,是否友人也依旧?
紫衫人吟道:“蜉游子,天地依,水波不兴烟月闲。”
“忘尘人,千峦披,山色一任飘渺间。”白衣男子哈哈一笑,道:“龙宿好友,你依然过着如此逍遥自在令人羡慕的隐居生活啊!”
紫衫人疏楼龙宿停下弹琴,道:“剑子汝不也是仍然行着不染世尘的修道之路。一隔数载,汝修道修到连朋友都忘了。”
白衣男子剑子仙迹说道:“我也曾邀过好友你与我一同游历天下哦!”
“饱览世俗之苦不适合华丽的吾。”疏楼龙宿拿起一旁的烟管抽了一口,站起身。
剑子仙迹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只好认命自己当哨子兵,让你做救火库了。”
疏楼龙宿“哼”了一声,背过身子,“汝来找我没一件好事。”
“耶,这是剑子真挚友情的表现啊。”看向案上白玉琴,笑道:“紫金箫,白玉琴,共奏逍遥一世悠然。”取出紫金箫就口,吹出一串箫声。
疏楼龙宿再坐到琴前,修长的手指拨弄,曳出叮叮琴鸣,和箫声交织在一起,先是平缓无波,如一人隐士寂寞,突然音高八度,似好友聚首,情感激荡,澎湃昂然;最后曲调幽然悠然,彷如一同退居山林,共奏逍遥,恢复一片平静。
“如果此时,那个在不解岩参悟的好友也在就更完美了。”剑子仙迹放下长箫,一语喟然。疏楼龙宿摇着紫扇不语。
半响,疏楼龙宿说道:“说吧!引起吾的好奇才会有后续发展。”
“好友真是不容人转移焦点。”剑子仙迹一笑,随即正色道:“你可曾听过海东城与秋凉里?”
疏楼龙宿唔了一声,道:“一个是买卖珍珠的大镇,一个是出产人蔘药材的山野村落,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唯一的共同点是两者皆为无名奇毒的受害乡镇。”
无名奇毒在海东城案时隔一个月,又在秋凉里肆虐。相同的手法,下毒之人在井水中动了手脚,多数百姓罹难;云英未嫁的及筓少女失踪。疏楼龙宿抽了口水烟,蓦地想起花独照闲然的神态,好似对此毒深为了解。
“嗯,不愧是疏楼更迭,龙鳞不减风采的儒门龙首。看来隐居并未削弱你接收消息的速度。”
疏楼龙宿哈哈一笑,道:“凤儿前些日子也中了此无名奇毒,所以吾留上了心。”
剑子仙迹闻言一惊:“穆姑娘中毒!目前尚未有解法,那她──”
“解了,吾让她休息一阵子。”
剑子仙迹哦了一声,道:“想不到在我远游天下的这段期间,龙宿你也成了妙手回春的神医华陀了。”
疏楼龙宿挥了挥手,道:“非也,是吾找到一个懂得解毒之人。”
剑子仙迹大奇:“哦,真有人可解!此人现在在何处?”
疏楼龙宿顿了顿,含糊道:“吾留她暂住他处。”
“嗯?”剑子仙迹心思细腻,想道:“龙宿的口气心虚迟疑,莫非……”开口问道:“此人是男是女?”
“一名女子。”
剑子仙迹闻言大吃一惊,道:“好友,你春心浮动了?”
疏楼龙宿嘿的一声,道:“剑子红尘不染,龙宿又怎有可能动心动情?只是此女引起吾的好奇罢了。”
“此话怎讲?”
“报名有犹豫,能解无名毒,身份神秘,值得研究。”
剑子仙迹沉吟道:“嗯,听来有理。此女人在何处,不妨请她出来一见。”
“汝想见她?”
“嗯。”
疏楼龙宿指着宫灯帏旁一条路径,道:“那就往此路去,直走免转弯,过三里即到。”
“嗯?很熟的路程。”剑子仙迹一愣,“那不是我的豁然之境吗?”
“是。吾将汝的豁然之境当作谢礼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豁然初识(上)
一轮圆月明亮夜色,云海伴绕的豁然之境在月光的凝视下,充盈着浓郁的醉人幽香。简朴的房内一灯如豆,花独照抱着研钵,身周围绕着许多不知名的干燥植物。她左拿右取,丢进钵内仔细磨成细粉,拿出一把小刀在指腹划了个小口,鲜血涌出,刹时香气更显馥郁。
花独照皱着眉头,在钵内滴下数滴鲜血,眼见足够,便将手指吮入口中,从一个青花瓷瓶倒出些许白色粉末抹在伤口上,出血立止。拿起一根木头扁板将粉末鲜血拌匀,从地上抱起一罐麦芽糖,先挖出一大口吃了,才又挖出一些放入研钵混搅。
她一面揉着药丸,一面思索。
穆仙凤所中之毒确是阈奉熙的血毒无误。原本阈血毒具有极猛烈的毒性,中者一刻钟之内无解药必命丧黄泉;但从穆仙凤呕出的血看来,她中毒之后服用过许多解毒药物无效,但滴罗龙珠粉末却使得毒性为之一缓,加上海东城之毒并不如阈奉熙本身血液之纯,也许是在炼制过程中减弱了毒性,才会让穆仙凤拖得五日之久。
花独照喃喃自语,揉药的双手没有停下:“这药丸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