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是洗手间外的古承远按的,他在催促着她。
悠然不懂,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复读一年的悠然考上了大学,但那原本以为是远去烟雨的古承远又出现了。
他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旧来悠然家,照旧给悠然带来孩子喜欢的礼物,照旧给她独一无二的温柔的笑。
悠然有时是很固执的,在小学时,她在学校外的烧烤摊上买了串年糕,吃了之后拉了三天的肚子,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吃过一次烧烤。
一次也没有。
同理,她说要忘记古承远,就一定会忘记他。
所以,尽管所在大学离家很近,悠然也很少回家,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开古承远。
这样,她的生命中就可以不再有他的存在。
是的,不再有他的存在。
想到这里,悠然做了个决定,一个很冲动,但是却能够不让她继续忧郁的决定——她从加油站洗手间的窗口爬了出去。
窗口后是围墙,悠然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绕着大弯,从古承远的车后往回跑。
悠然的计划是,跑远一点,躲在个古承远看不见的地方,等他走远了,再自己乘车回学校。
计划是美好的,小腿是粗短的,悠然没能耐做到悄无生息,所以才跑出没多少米,她就被发现了。
古承远立马掉转车头,赶来追她。
人腿哪里能敌得过四个车轮子,悠然很快就被追上,古承远下了车,一把将她给拉住,往车上拖。
但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习惯,悠然举目四顾,睹见旁边的一辆警车,急中生智,立即大喊道:“救命啊,抢劫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这样的恶行发生,车内的两名警察马上奔来维护正义。
悠然心内一团火热,警车叔叔果然真是神的化身,不枉小朋友们把辛辛苦苦捡到的那一分钱交给他们啊。
但是等到走近了,其中一名叔叔看见古承远,紧绷的脸马上松弛了:“呦,是承远啊。”
悠然心中刚才还燃烧的一团火热降温了——不妙,看上去这人和古承远认识。
果然不出悠然所料,以下是两人的对话——
“诶,你怎么调到这来了?”
“是啊,上个月调的,对了,承远,上次那件事还真亏你帮忙,你看,一直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没事,举手之劳。”
“谦虚了不是,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下次出来我请你吃饭,别嫌弃啊。”
“你请客,那我是一定要到的。”
“你们在干嘛呢?怎么大白天的喊抢劫?”
“哦,小丫头闹脾气,不碍事。”
“小姑娘,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如果遇上不认识的,真的把承远给抓了,那可就玩大了……不说了,我们还要值班,下次电话联络。”
说完,两名警察飘然而去。
悠然的一颗心,顿时从火热的炭上,跌落在冰冷的湖底。
这两位叔叔,真是忠奸不分,黑白不明,实在是愧对那无数个一分钱硬币哇。
悠然真想继续大叫,但古承远抢先一步,左手环着她的肩,右手环着她的脚,稍一用力,就将悠然给抱了起来,二话没说,塞进车中,再以疯一般的速度,发动车子,继续前进。
“看来你真的怕我吃了你。”车内,古承远看着后视镜,微笑。
悠然忽然心头火气,她痛恨他的那个笑,痛恨他的若无其事,痛恨他四散的仇恨。
是的,悠然原谅了古承远过去的那次报复,她把那件事给自己造成的痛苦当成还给他的债务。
她替父母还了债,她不再欠古承远了,他再没有资格来打扰她的生活,来阻碍她的幸福。
“你不会吃了我,因为你厌恶我不是吗?”悠然的口气是冷静的。
在开车时,古承远一向都是目视前方,很专注的样子,他做每件事时,都是很专注的。
特别是,复仇这件事,悠然想。
“你还记得当时我说过的话,是吗?”古承远问。
悠然没有回答,她不太想提起那件事。
“记得这么清楚,说明你还在乎我。”古承远重复道:“是的,悠然,或许你自己也没意识到,你还在乎我哦。”
“我当然在乎你,”悠然毫不否认:“因为你一直想着怎么报复我们家,对于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我自然是在乎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古承远道。
“那你想说的是什么?”悠然问:“你想说,你对当年的那些事感到抱歉,你想说,你已经想通啦,要放弃复仇了?”
“你的情绪很不稳定。”古承远再次看了眼后视镜,缓声道。
悠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缓缓吸口气,沉默了下来。隔了会,她忽然将座椅往后按,手脚并用,爬到后座去了。
“你干什么?”古承远眉宇微微波动了下。
“为了避免我情绪再度激动,我认为自己还是坐在这里的好。”悠然将手肘放在窗户上,托着自己的下颔,看向窗外。
古承远也就依她去了。
路程并不是很远,没多久,悠然的学校便进入了眼帘。
“就在这里停吧,免得同学看见了问东问西的不太好。”悠然在离学校大门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叫停。
古承远将车停下,悠然像是不愿和他多待一分钟似的,泥鳅一般滑了出去,接着打开后车厢,拿出行李,想要快速离开。
但是古承远抢先握住了行李箱的杆子。
“谢谢,我自己进去就好,不麻烦你了。”悠然采用的是冰冷的礼貌。
但是古承远没有放手:“那个人,是你的同学吗?”
悠然呆了下,迅速反应过来古承远问的是什么,但她不想,也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是或者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古承远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更靠近悠然。
悠然感受到了他带来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但是她忘记了自己的身后,就是古承远的车。
悠然的大腿碰触到了后车厢,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就在这时,古承远伸手握住了她的腰。
一只手掌,环住了她大半的腰。
轻而易举地,将她掌控。
悠然的双手,抵在古承远的胸前,制止着他的再度靠近。
“告诉我,”近距离的状态下,古承远的眸子盛着温柔的蔓草,每一根,都在就纠缠着:“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
“放开我!”悠然低声道,并不断地挣扎着。
这里虽是停车场,但还是人来人往,尽管竖立起来的后车盖阻挡了视线,但很难保证他们不被看见。
“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就放开你。”古承远道。
此刻,他眼中的蔓草,像是水波的锁链,将悠然囚禁,让她呼吸紧窒。
“你知道了又想怎样?”悠然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古承远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把你夺回来。”
“说句老话,就算没有他,也会是其他人,其他除你之外的男人。”悠然直视着古承远:“如果你要报复我,那么,请换另一种方式。”
“你在提防我?”古承远问。
“是的,我一直都怕你。”悠然坦诚:“因为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还没有结束,你是这样告诉我的。”
“所以,你害怕这次我又会像上次一样,骗了你的心,再将它撕裂给你看?”古承远再次逼近一步,让悠然的大腿紧紧抵着后车厢,再没有任何退路:“放心,一样的招数,我不会再用第二遍……这次,我是认真的。”
黑色的后车盖,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屏障,将他们给包围,所有的黑暗和禁忌,都在里面滋生。
古承远的气息,吹动着悠然皮肤上的绒毛,凉凉的,像是一只手,抚过。
悠然偏转过头,轻声道:“哥,我长大了,我已经接触过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分辨得出,什么才是真的喜欢。”
“他究竟是谁?”古承远问,那股男人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我要走了。”悠然说完,忽然矮身,从旁边窜了出去。
她像只灵巧的猫,突地站在了古承远的身后,拖起行李箱,想快速离开。
但是古承远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重合了。
悠然的声音沉了下来,“怎么,难道我不说,你就要这么一直拉着,不让我走了?”
古承远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和悠然交握的那只手拇指顺着悠然手背上的那条蓝色的血管移动着,随着他的话移动着:“你大可以试试。”
悠然皱眉,盯着古承远,想用眼神的力量将他给逼退。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古承远居然真的将手放开了。
悠然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新发现的力量喝彩,便听见古承远叫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真巧,又碰见你了……屈云。”
屈……云。
她的辅导员屈云。
她的亲亲男友屈云。
她那说曹操曹操到的屈云?
悠然全身像是爬满了蚂蚁,而且蚂蚁个个像是视力2。0的家伙,全堵在她的毛孔里,弄得她难受极了。
悠然不敢转头,只是趁着古承远放手的机会,赶紧将行李箱抢过来。
原本是想拖着行李箱以光速的逃离,但天要她死——那原本结实得连原子弹 都没办法给炸开的行李箱居然在这时爆裂了。
于是乎,里面的护肤品还有衣物都散落在地。
最惨的是,白苓给她新买的几条小内裤还有两个胸罩竟毫不知羞地在一大堆杂物上炫耀着。
古承远走上来,帮着她把东西全部整理好。
此刻的悠然,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给埋在内裤胸罩中,憋死算了,免得等会被屈云给笑死。
不过,跟被取笑比起来,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危险了,两个危险男人凑在一起,随便两句话都可能露馅。
“箱子要重新买一个,拉链被撑坏了。”古承远道:“看来,我还是得送你到寝室门口,不然,你就得自己抱着这箱东西走了。”
“那就快走吧,我回学校还有事呢。”悠然催促道。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看屈云一眼。
“那么,老同学,咱们下次再聊了。”古承远跟屈云道了再见,便载着悠然走人了。
当车驶出许久后,悠然才敢偷偷回头,她看见,那抹颀长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正看着自己远去的方向,没有任何动静,静得……都不像屈云了。
怪哉,几天没联络,难道这厮就变身成琼瑶男主角了?
悠然心下疑惑,但也得不出答案,只能费心尽力,将古承远给打发走,之后,又忙着将行李箱中的东西取出,摆放好。
弄完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因为回来得早,室友都在家休假,宿舍中就只她一个,悠然便拿起饭盒与饭卡,准备去食堂打饭。
但刚走出宿舍门口,便发现旁边的小树林中站着一个人——屈云。
此时的天气已经有些凉飕飕的,那屈云就这么站着,颇有点苍凉萧索的意味,只是那双眸子,还是一样的深邃幽黑。
有那么一刻,悠然想起了那着名的哀伤男。
哀伤男是中文系的,平时喜欢欢吟些酸诗,发表些时不与我生不逢时的言论,最后,连他女友也受不了,坚决坚定坚持与他分手。
从此之后,哀伤男每日半夜十二时便会站在悠然她们宿舍楼下,高声吟唱情诗。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