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庆祝自己终於逃跑成功,保住了一条小命,可就在此刻,朱熙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眼前景物也开始模糊起来。
「怎麽……回事?嗯……」
「啊……有暗算……」
「唔……」
耳边传来身後追兵连续不断的喊声,紧跟著就是一连串「扑通」、「咚咚」的声响,似乎有什麽重物相继落地。
朱熙四肢发软,再也控制不了的摔倒在地上,已经开始模糊的双眼满是不甘的硬撑著睁开。
『啊……可恶……』
耳朵突然一痛,这也让他稍微恢复点神智,眼角余光瞥到了覆盖在他正上方的一片阴影。
「小猪,好久不见。」
平淡而毫无起伏,听起来就冒著一股死气的冷漠语声在耳边响起,一身灰衣、斜背褡裢的青年郎中面无表情的望著他,活像白日里凭空冒出来的幽灵。
『……啊……白雉……』
白雉既然在这里,那麽其他下九流门的人想必也……
朱熙很想爬起来逃命,但是浑身上下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力气,更糟糕的是,就连意识都开始跟著模糊。
『唔……』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如果睡著了,醒来之後感不情会在怎样的阴曹地府里!
绝对、绝对不能把自己放置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恐怖境地啊啊啊……
可惜的是,就算再怎麽坚持,他还是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红紫乱朱【十六】
「父王,父王!我终於练会奔云枪的第三招了!」
身著锦衣、粉雕玉琢的孩童向特地辟出来的练武场跑去,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却倒提著一根远长於他身高的银枪,一路上奔跑的可爱模样,让周遭下人们禁不住露出微笑。
还未到练武场,远远的就听到一连串的叫好声,孩童向前奔跑的脚步变慢了一点,他已经看到父王手下的王叔叔、许叔叔,还有其他很多叔叔们围成一圈,挥舞著拳头,大声叫好。
现场的热闹气氛怎麽看怎麽眼熟,孩童的脚步终於停下来,他看了看手中小儿手臂粗、对他而言其实非常重的银枪,再看看被彪形大汉们围成的那一个圆圈,终於还是咬咬牙,拖著枪向前跑去。
从大人粗壮身体的缝隙中,他瞥见了练武场中那一团舞动的杏黄身影,迅如风声如雷,枪似蛟龙出水,灵动异常,正是家传奔云枪的招数。
只不过与他磕磕巴巴、好不容易练成的第三招相比,场中舞动的身影形如流水势如奔雷,虽说不如父王使出的那般威猛,却多了父王使不出来的潇洒灵动。
「好!好一招『奔流云涛』!」
在少年腰杆转动,银枪向後舞出,直接戳入身後石锁之後,众人欢声雷动,鼓掌声震的孩童的耳朵都有些发麻。
「英雄出少年啊!!」
「这才几日功夫,居然能练到这种地步!」
「呵呵,小弦果然是天纵奇才,王爷能得此义子,当真是如虎添翼……」
场中少年随手将插入石锁中的银枪收回,坚硬的青石对他而言居然像是豆腐般不堪一击,一甩手,银枪向後飞出,「锵」的一声稳稳当当的插入兵器架中。
十一二岁的少年抱著拳,冲著周围赞不绝口的长辈们鞠了个躬,笑盈盈道:「承蒙众家叔伯不弃,弦献丑了。」
「献丑?献什麽丑?这般武艺若放在沙场上,绝对又是一名勇猛虎将!」
「哈哈,没错没错,杀的敌人片甲不留!」
「那是,你们也不看看这是谁儿子!」粗壮勇猛的大汉爽朗一笑,大如蒲扇的手掌直接拍打在少年孱弱的肩膀上,那般力道却不能让少年身躯动上分毫,就连面上笑意都不曾减去分毫。
「好!」众人看到少年不动声色,不由叫了一声好。
镇平王爷的铁砂掌,那可是出了名的响亮,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怪力,就连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都能被这随意的一巴掌拍一个踉跄,可这看起来文秀的少年,却动也不动,当真是了不起。
「老朱你真莽撞,把人家孩子拍坏了怎麽办?」说这话的大汉冲著镇平王爷一瞪眼,孩童认出那是父王的至交好友,官拜大将军的孟伯伯,此刻这大汉完全没有昔日严肃,训斥完镇平王爷,揉搓双手,腆著笑脸对少年道:「小弦啊,不如别跟著这莽夫,过来给孟伯做养子好不好?」
「老孟!你居然当著我的面挖我墙角,存心找打是不是!?」镇平王爷一瞪眼,征战沙场练出来的凌厉杀气顿时压过来。
「怎麽著,我这是不让明珠暗投!谁不知道你这老货那个德行,小弦跟著你真是糟蹋了!」孟伯伯直接挽袖子,跟著也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来就来,难道老子还怕你不成!?」
「老朱,老孟,别尽顾著你们爽快了,老子我也想要小弦当义子!来来来,哥儿们几个练练手!」周围老汉们也跟著骚动。
「没错没错,谁赢了,小弦就是谁的!!」
「各位叔叔伯伯,你们……」少年为难的劝说立刻就被淹没在随即而来的大风暴中,那几个为老不尊的长辈们不知道第几次的大打出手,为的就是争夺这个聪慧过人的天才少年当养子。
孩童望了一眼正打得热闹的人群,小手松开,对他而言过重的银枪「锵」的一声落在地上,不过没有任何人察觉。
孩童默默转过身,大步向著练武场外跑去。
真的很不想看到叔叔伯伯们围著哥哥转……
啊啊,不行,不能有这种想法!
孩童缩在繁花翠叶中,捂住双耳死命摇头,想要将这种很要不得的想法甩出去。
『怎麽能这样说哥哥呢……哥哥也是不想的,说到底还是我不好,如果我再出色一点,那麽……』
可是,哥哥实在好强。
小小的手握成了拳,孩童沮丧的将垮下来的脸埋在双膝之间。
他真的能做的比哥哥更好麽?
「……小朱,小朱……」
远远的,传来呼唤他的声音,微风中飘来和周遭花香不同的雅淡茶香,也让孩童的身子向著繁花丛中缩了一缩。
『是哥哥!』
哥哥来找他了。
『不行,不能让哥哥找到……』
「小朱,原来你在这里。」
正想转身跑走,胳膊却在下一刻被抓住,孩童转过头来,就见到兄长文秀雅致的脸对著他绽放出温柔微笑。
「怎麽了?怎麽躲在这里?」兄长伸出空闲的右手摸了摸他的头。
兄长的手指修长白皙,完全看不出能将家传的枪法耍的那麽好。别的不说,光说第三式就难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所需要的力量大的很,孩童亲身体会了好几天,怎麽可能不知道?可就是这样温柔的哥哥,用这样纤细的手指却能使出那样霸道的枪法……
想到这里,孩童红了眼圈。
「小朱,怎麽了?谁欺负你了?」兄长望著孩童粉嫩嫩的脸上浮现出的委屈,蹲下身子,扶住他的肩膀,「告诉哥哥,不管有什麽事,哥哥都帮你!」
『啊,自己真是个讨人厌的孩子……』笼罩了一层水雾的双眼望著对面兄长关心的表情,孩童心中愧疚,他怎麽能讨厌哥哥呢?哥哥对他这麽的好……
「我、我没事……」孩童用力揉揉自己的眼睛,却被哥哥心疼的握住了小小的手,孩童感觉到自己面颊都在发烧,「就是风……风吹迷了眼睛,真的没事!你别管我!」
「唔……」少年点点头,手指却摩挲著手掌中那小小的、肉呼呼的小手,翻开来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看看,还说没事,你的手掌都磨破了,也不上药,不疼麽?」
只有少年手掌一半大小的小手手指根部已经磨掉了皮,红嫩新肉光看就很痛。
「嘶……」孩童倒抽一口气,刚才心情昂奋没发觉,这时候一看到,那种早已丢到脑後的痛楚让他痛的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少年心疼的望了他一眼,低下头,轻轻用嘴唇吻上了那处伤口。
柔软温和的触感让人安心,虽然这样做,让手心的伤口更痛了一点,但是孩童却著迷的望著兄长垂下来的长长睫羽,为那毫不经意间便能展现出来的美丽心生动摇。
那样美丽的景致,就算是围绕在二人身边、争芳夺豔的绚丽花海都失去了光彩,遗留在记忆深处的唯有那刹那间的温柔,暖彻心扉。
「小朱,不要这样勉强自己,有什麽事,哥哥都会为你做到的。」少年捏了捏他的手,另外一只手抚摸著他的面颊,笑容温柔的令尚且年幼的他都在心痛。
「我也想像哥哥那样强。不,我要比哥哥还要强,这样你就可以依靠我了!」小小孩童用力点头,惹得兄长一双狭长眼眸微微眯起,里面波光粼粼,荡漾的弟弟心头就是一阵狂跳。
「会的,你会比哥哥还要强,一定会。」
「真的吗?」
「一定……」
大骗子!
朱熙吃力的张开眼,一片模糊的色块慢吞吞的汇集成他能辨明的物体,仰望著晃动的淡青纱幔,镇平世子从尚未清醒的怔忪一下子变成了怒火冲天。
「该死的……该死的朱弦!」
就连做梦也要折腾他,有没有搞错!那家夥就不能让人稍微清净一点吗?可恶!!
一想到小时候居然傻傻的相信朱弦那家夥的诺言,没有发现那厮的真面目,当真是愚不可及,蠢到极点,光是想起来就很想让人悬梁自尽的愤怒啊啊啊!
就是练枪那档子破事,还是小鬼的他为了哥哥那时候的安慰心情大好,後来更加努力练功,但是他有了一点进步,朱弦的进步就更加大,两个人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缩小,反而拉的更大了。
那时候年纪小,看不出其中的猫腻,但是等到稍微长了一点年岁,想看不出来那厮的险恶用心也很难吧?
就拿习武来说,他每天能练上四个时辰,朱弦那厮就硬要练上四个半时辰,就多了那麽小半个时辰,耍出来的功夫就是比他彪悍,这让他怎能不气的吐血?
如此类推,在诗词书画、为人处事各方面,朱弦就是要比他付出的时间多一点点,随後比他厉害好多倍。
就算他增加了练习时间,那厮就会跟著增加时间,非要比他多出半个时辰不可。
这不是诚心耍弄他、诚心使坏吗?
就算是个傻子白痴,在被隐性欺负了五六年後,也该开窍了吧?
更不用说在这五六年内,那厮更是耍尽手段让他孤立无援,只能依靠那厮一个人……可恶,他奶奶的!
「呜哇,真是讨厌的回忆!」
朱熙郁闷的翻身坐起,右手按压在不停抽痛的额上,竭尽全力要将这段让人郁闷的让人恨不得暴走杀人的记忆抛到一边去!
不过话说回来……
「这是哪儿?」朱熙有些迟钝的脑袋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不是被暴民和反叛侍卫追杀,中间还跑出来蜜蜂那个死女人插花……最後在临昏倒前的那一刻,他依稀见到了……
「啊!」一想到那张就像是瓷娃娃一样毫无表情的平凡面孔,朱熙就感觉到一股子寒意从後脊背溜上来,说什麽三九天浇冰水之类的过於儿戏,这种感觉,完全可以媲美赤裸裸的躺在地底不知道哪里的墓穴里,感不情会蹦出个什麽鬼东西来的糟糕感觉。
正想著,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死板板的惨白面孔!
「呜哇啊啊啊!!」朱熙放声尖叫,脊背上的汗毛都噌的一声全都竖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