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们学校的柳树发芽了?”
杨燃天什么时候学会欣赏景色了?印象里他从来是奓着头发跟别人着急的模样。莫非,那个女孩子真的那么好,把这个人改变了?
“嗯,海边嘛,反正绿得比较早,落得也晚。”我应付着说,带着他穿过学校的玉兰林。白色的玉兰花苞孤零零地立在枝头,可满树都是这样的花苞就不一样了。
走着走着,哗啦,一抬头,劈头盖脸的全是玉兰花瓣,身边的树东倒西歪的,一片片散落的花瓣海了去地飘下来。
隔着飘落的花瓣,我看见少年时的杨燃天嚣张地站在树下哈哈大笑,每一个过路的人都被摇落的花瓣雨打得狼狈不堪。
只是我,被笼罩在花雨里。
我不狼狈,我只是吃惊。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我叫你好几声,你都不回头,就想起这招。”
书读多了人会酸,我鼻子酸溜溜的,想起那句非常应景的诗:
……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花瓣。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那人风情万种,伸手弹去我脑袋顶上的花瓣,“你脑袋怎么还是这么小,那么多花瓣就顶住一片?”说着,从地上捡起一片在自己头上比划起来。
我有点儿磕巴,“你,你叫我什么事?”
“没事,看你傻走路,所以叫一声。”他扭头一笑,手里还拿着那瓣白色的玉兰花瓣。
今天造了孽了,为什么让我看到一个已婚妇男求佛?!我几乎有泪奔的冲动,抱着小说站在那里不动。
“刚才走那么快,现在怎么不走了?”他无奈地折回来,“不想让我参观你们学校吗?”
“没有,就是……迷眼了。”我低头揉眼。
他绅士地站在一边,耐心等候,不时地插一句,“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大爷,你已经把我迷倒了。这四年,我的桃花都没开,原来就是为了等你这一树玉兰。但是,我真的没有勇气在人来人往的这条路上,向你还有你遥远的未婚妻敞开心扉。
好不容易走到眼镜湖,我的双腿才可以利索地走路,腰板也才挺直起来悄悄地和他并排走路。穿西装可以让男子的肩膀显得很宽很厚,坚实得好像可以终生依靠,我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嘴硬地放弃这个肩膀,却便宜了别的女人。
“你们这湖该修了,昨天刚下过雨吧?”杨燃天抱怨着道路。
我这才发现不小心忘了他还穿着皮鞋,有点儿泥泞的土路让他擦得锃亮的鞋子有些泥点。这些泥点让我找到些许平衡,“不用修,正好让那些学生气不浓的人沾点儿学生气。”
正说着,一个男生穿着旅游鞋吧唧吧唧地跑过去。杨燃天哭笑不得,指着那人说:“你就让我成这样啊?”
“不一定啊,但也差不多。你看你,穿成这样,跟个大叔似的。”
“找死啊你!”他终于原形毕露,敲了我一下脑袋。
这一栗暴,敲走了陌生,也敲回了少年!我抡起胳膊上的袋子砸他,他躲闪着,“你怎么还没改?颜威说你秀气了,秀气个鬼啊!”
吵吵嚷嚷的,在我抡了三下之后终于休战了。前面是三食堂,也是我经常用餐的地方。我看看时间,是晚饭的时间,“你饿吗?我请你吃饭。”
“你们食堂啊?”他笑着摇头,“我请你好了。你想吃什么?”
眼前除了三食堂,还有夹在二食堂和三食堂之间的小食堂,想起段姜的话,心里有根筋一拧,我指着小食堂说:“去那儿吧,小食堂,可以单点。”
“切!”他不屑地看看,“先去你宿舍把东西放下,然后我带你出去吃饭。”
我没有反驳他的习惯,见意见被驳回,也觉得跟杨燃天叫板没意思,有点儿发蔫地前面带路。
“对了,什么东西啊?”我想起他两手空空,不知所指何物。
杨燃天遥指,“在车上。”
哦,对了,他是开车来的。有人开着车先走,我们在后面慢慢溜达。
“嘿嘿,你还给我带东西啊?”原来在学校,我都高傲得像个女王,但现在怎么看怎么猥琐。
杨燃天说:“是你妈让我给你带的。”
“啊?你去我家了?”
“嗯,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你妈说你已经去北京实习了,我就说我要来这边出差,问问有什么东西,然后你妈就让我带来了。”
我垮下肩膀,这人原来横着走,现在竟然耍奸计。我老娘恨不得把家给我搬过来,逢人过来必带东西。老爹根本拦不住,难怪他知道我宿舍和宿舍电话。
说着我们已经到了宿舍楼,找管理员大妈登记,她看了眼杨燃天,“这是女生宿舍,外人不许进。”
我指着他面不改色,“这是我小叔叔,我妈托他带东西,那么多,我怎么拿上去啊!”
大妈瞅瞅杨燃天手里果然一堆,又看他西装笔挺的样子,点点头,“去吧,早点儿下来。”
我的宿舍在楼顶,五楼。杨燃天跟在我后面,不停地用手指头比划自己,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了。楼上人来人往,学生们下楼吃饭的、打水的、出去会情人的,整栋楼全是女生,嘻嘻哈哈的,看见男生笑声就更大了。杨燃天偏偏穿得衣冠楚楚,背后被人指指点点在所难免。
一楼,他老人家试图争辩自己没那么老。
二楼,他老人家开始习惯侧着身子走路,免得碰到一群群横排走路的女生,急赤白脸地想赶紧澄清年龄问题。
三楼,他老人家已经习惯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跟在我后面,威胁我上去再说。
四楼,碰见一个匆忙下楼的同学,打了声招呼,让他放弃所有的努力。我同学说:“孟露,我去听讲座,你要来我就给你留位子。哎,你亲戚?叔叔好!”说完,飞也似的冲了下去。
我回头看杨燃天,原本黑黢黢的脸更加像个锅底。
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我一路乐着上了五楼。
五楼人比较少,因为这一层都是各系大四的女生,回来的人也少,留下的,多半是考研没戏,打算再考一年的。
我打开宿舍门,向阳的小屋被我收拾得还算利落,杨燃天显得很吃惊。
“没想到你还能自己收拾?”他打量了一下,“我记得我们学校女生宿舍都很乱的。”
他说的是中专,能进女生宿舍应该也很受女生欢迎吧?我撇撇嘴,壶里还有些热水,想着一会儿也要下去,就把最后一点儿热水给他倒上了。
杨燃天拿着杯子看了看,“你的杯子?”
我突然脸红了,这是自己每天抱着用的杯子,平常也给别人用过,怎么被他一说就显得这么暧昧呢,“嫌脏?嫌脏别用。”
“没有。我还没用过你的杯子呢!”他说得真诚,却让我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是口音的问题,还是他语文没学好,“杯子”说成了“被子”。
我干脆把话挑明,“用被子找你媳妇去,我这儿只有杯子。”
杨燃天低头喝水,似乎没听见,暖暖手说:“你宿舍好像不太暖和。”
“海边潮气大。你喝点儿水,然后我们下楼吧。”
老实说,我不想和他单独待在一个空间。对他,我总存着一分害怕。他打别人的样子我历历在目,那种凶狠让人终生难忘。我不敢相信,他总能如谢亦清或者公子润那样克制自己。
“我没结婚。”他放下水杯,静静地说,“穆茵是我女朋友,但我们没有结婚。”
天色变暗,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以他现在的道行,我也看不出来什么。
“是吗?恭喜你。我以为,再也没人要你呢!”我故作轻松,“走吧,下楼吧,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虽然他没结婚的消息让人松了口气,但他承认穆茵是他女朋友的确是件很诡异的事情。因为这使我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接近他,却因此咽不下一口气。
我该怎么面对他呢?同学?朋友?前男友?还是……破镜重圆?
冤家路窄,在宿舍楼的门口,碰见了低头匆匆赶路的公子润。
“孟露?你吃饭……”他戛然而止,看着杨燃天,打量了一下。
大妈伸着脖子向这边张望,我只能简单地介绍,“杨燃天。这位是公子润。”双臂垂下胡乱地划拉一下,嘟哝了一句“同学”,估计大妈没有听见。“我妈让他给我送些东西。”我又画蛇添足地解释。
公子润点点头,“你好。对了,系里开会,七点,你能早去吗?有点儿事。”
杨燃天看看表,“这么早,孟露还没吃饭。”口气有些霸道,我情愿认为是杨燃天有点儿吃醋。但是公子润通常不会强迫我参加会,但如果他说早点儿去就肯定是有事。抛开其他的绮思,我推推杨燃天,“你这两天在吗?我去找你也行。回头我请你。”
杨燃天说:“我在这里要弄个办事处,估计要待上一阵子。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事打我手机。对了,你的手机记得开机。我打你手机没开。”
我妈一定把我手机号告诉他了,而我还没有养成及时充电的习惯。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公子润说:“你什么时候买手机了?”口气凉凉的,手臂交错着抱在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把手机号告诉他,心里泛起一点儿罪恶感。
“寒假。我爸给我办的,他给我弄了个这里的号,为了联络方便。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在哪儿开会?”
公子润拉着我向宿舍外面走,“不开会。你不是没吃饭吗?我们边吃边说。”
撒谎!但有事应该不假。
经过小食堂,他没有停步,我顺嘴呲儿他,“咦?不去小食堂啊?段姜不来,你怕睹物思人啊?”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公子润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低着脑袋赶路,说得我了然无趣。是啊,我又不是他什么人,连喜欢都被说成是厚脸皮,呲哒人家干什么。
然后我想起一件大事,“坏了!”
公子润吓了一跳,“干什么?”
“我忘带水壶打水了!”
“真烦,回头去我们宿舍拿去!”
这就好,这就好,我今天受刺激太大,晚上用热水烫烫脚,“能拿两壶吗?”
“不行,就一壶。烦人,两壶就两壶吧。”
公子润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口气非常不妙。
我黑了两壶水,已经心满意足。
“什么?”我惊声尖叫,“你打算推荐我?”
吃着饭听到这个巨爆的消息,我噌地站了起来。
首钢过来招聘的人,是武书记的当年好友,一番推杯换盏,那人同意留个名额给我们系。武书记本意是要推荐公子润,但对方说这是办公室工作,希望要个女生,文笔要好一点儿。
这个消息是下午四点多传到公子润这里的,公子润已向武书记推荐了我。据说武书记没说什么,我听得心肝乱颤。
今天真是不得了,先是有人在玉兰树边演示三生三世的错过,现在又有人慷慨地给我推荐工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没砸死人的奇迹啊!
“不过,你的成绩有点儿低。”公子润翻了个白眼,“别的系也有争的,你自己小心些。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把简历弄出来。”
“我有简历!”
“就你那破简历!”公子润不屑一顾,“重写!”
“怎么写啊,我就拿过一回奖学金。”
公子润咬咬牙,细白的牙齿衬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