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写啊,我就拿过一回奖学金。”
公子润咬咬牙,细白的牙齿衬着红唇竟让我傻了一会儿,“编吧。我去系里说说,不给你穿帮就好。”
“行吗?”我傻傻地有些不敢。
公子润说:“我在上海的时候,碰到咱们学校的一个同学。我们都投了同一家企业,可是他却拿到了面试邀请。我很奇怪,就要来他的简历,结果他竟然把自己写成了学生会副主席,还写了很多我们学校从没搞过的活动。对了,包括你的一些文章,他都说是他写的。简直是文武全才!”
“啊,那人家一调查还不穿帮?”
“谁穿帮?学校现在就业率是第一,有人肯要它的学生,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揭穿?”
他咬牙切齿,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那,那你的现在改成什么样了?让我参考参考呗?”我想看看他怎么吹牛。
公子润的小耳朵突然有点儿变色,吃了口菜说:“今晚我帮你弄你的,我的还没出来,暂时没有参考价值。”
骗人!我低头咬了两口烤肉,想起另一件事,“我不会用电脑。”
我只过了电脑基本技能考试,后面的统统放弃。到目前为止,我只会一指禅。
“我会,晚上去系里,那儿有电脑。你说我写。”
“也行,我有软盘,上面有电子版的简历,你在上面改好了。”
公子润真好,够意思!
晚上打电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浪漫,能在耳鬓厮磨间擦出点儿火花什么的。那家伙的电脑水平也不咋地,我们两个菜鸟折腾得人仰马翻,才把简历编出来。成绩部分挑着比较高的几门做了列举式说明,实在难看的就不写了。像六级那种六十分通过的,公子润直接写了一栏:英语水平,已通过六级考试。
想想八十五分才是优秀,我这六十分和八十四点五分没啥区别,我忍不住得意地大笑。
回到宿舍,已经是十点半了。
站在宿舍门口,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连简历都是他帮我直接放到武书记的办公桌上的。
“公子润,谢谢你啊!”我一迭声道谢,就算他嫌弃我什么,冲人家这份义气,我也不能再有所抱怨。
“没事,你好好休息,这事儿不一定成不成。”公子润并没有我那么轻松,大概是累了。也难怪,他是大忙人,事情多,一件接一件的,心里有事理所应当。
我乐颠颠地回到宿舍,就我一个人难免冷清。收拾妥当,我正准备睡觉,电话响了,接起来原来是谢亦清的。
既然已经挑明是同学,既然相互都心照不宣地愿意接受到此为止的结果,我们就像同学一样保持着联络,甚至他会跟我讲唐笑纯的事情,而我也会提供一些客观的意见。
他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问问我最近怎么样,工作找得如何。人家客气,咱也应当虚伪。寒暄着顺便把写简历的事情说出来了,我太高兴了,嘴巴难免大些。
谢亦清很感兴趣,详细地问了问我的简历。问完后,他沉吟了一下才说:“就推荐你一个人吗?”
我愣住,这话我听明白了。公子润说人家只要一个名额,就推荐了我,但没说推荐我一个。而且,他还说别人也有争取这个的。我大概记得是说别的系的,听谢亦清这么一问,又有点儿不敢肯定了。
谢亦清听我犹豫,说:“首钢的条件我知道,他们在我们学校中文专业也招人,是文秘,比你条件优秀的多了去了,包括成绩和发表的文章。说句不好听的,我觉得你的条件也就是中下,从你的简历上看,也就是中等。如果有人成绩比你好很多,组织能力也强,再加上些别的特长,是完全可以把你比下去的。”
不知怎的,随着谢亦清的这些话,我慢慢想起一个人,一个在上海的人。可是,她不是在上海定下工作了吗?她不会回来和我争吧?甚至我还想,她和公子润分手了,公子润当然不会帮她。
不,不会,公子润会帮她。一丝清明告诉我,他们没有完全分手,公子润心里还有段姜。
正胡思乱想,谢亦清说:“你不要太担心,说不定还有机会。你直接找一下招聘的人,当面做个自我介绍,可能比单纯地弄份简历,等着人家选择强。”
“这,这多不好意思。”我牵回思路,不太想这样做。
“呵呵,你就当再来一趟北京好了。那勇气挺让人震撼的,真的!”谢亦清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但他说“真的”的时候,却很真诚,还带着那么一丝遗憾。
我竟无法反驳。
“孟露,我发现你变了。”谢亦清的声音低下去,“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大大咧咧的,很任性。现在我倒觉得……呵呵,不一样,一点儿也不一样。”他没有继续评价下去。
我猜他是不是拿我跟唐笑纯比?可是这种猜测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总会长大,谁也不是彼得潘。”我只好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是,总得长大。对了,有机会你去找找那个招聘的人,当面谈一谈,效果可能会很好。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我觉得你有这个潜力。”谢亦清真的认为这是个可行方案,再次强调。
“嗯,我去试试。”就算不是什么,终究是同学。我发现自己的一个优点——不念旧恶。
第二天,我难得地起了个大早。
我知道那些招聘的人都住在学校的贵宾楼。不过,按照我的作息时间,这时候还是早上的早上。我晕晕乎乎地到了食堂,突然发现还有油条!我来这里四年了,从来没吃到过。作为天生的油炸食品爱好者,我坐那里吃了三根——细嚼慢咽地吃了三根。等到我擦着油乎乎的手站起来的时候,才想起今天早起的目的。
“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不定人家这会儿还在睡觉呢!”我径自安慰自己,脚下生风地赶到位于学校西门的贵宾楼。
大堂里静悄悄的,一问前台,果然都没出现,估计没起来。
我依稀闻着自己身上有油条的味道,决定去宾馆卫生间熏熏,因为那里总是会喷些香水之类的东西,尤其是女卫生间。很多时髦女子都会在宾馆卫生间里朝自己身上补香水,而且都是巴黎香水,人走香在。这是我实习的时候,老同事告诉我的经验——忘带香水,可以去厕所蹲会儿。
我起得太早,肠胃有些失调。我忘了蹭香水的企图,反而变本加厉地给厕所添香味。
外面有人进来,哧哧两声,不一会儿我就闻到香奈儿五号的味道。挺浓,搞得我鼻子痒痒。再待下去就不是香味儿了,我叹息着站起来。推门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喷香水的人走出卫生间大门,黑色的职业套裙很陌生,可是背影却是我极为熟悉的——
段姜。
她回来了。
在这个时候?!
门口显然有人等她,我的手摁在水龙头上就是不敢开。隔音不大好,我可以听见门外有人问:“好了吗?他十一点的火车,我刚问清。我点了早茶,你收拾好就过去吧。”是公子润的声音。
我的手有点儿发抖,银白色的金属水龙头冰凉得能冻死人!
“嗯,谢谢你啊!对了,还有别人吗?”是段姜。
“没有,他也就是应付一下老师,其实对咱们学校的生源并不满意。这次,你当面和他谈谈或许是个机会。”
“我是说,他手里还有别人的简历吗?我得知道竞争者是谁?”
“没了,别人都没法和你比。”
“哼,孟露呢?听说你推荐孟露了。”
“她是凑数的,不然你希望英语系的金玉和你比吗?”公子润说得极不耐烦,我立刻想象出他皱眉眯眼的样子。我见他在学生会里与人争执时就是这样,即使这个时候,我们之间还是太熟悉!
至于那个金玉,也是我认识的,一个活动能力极强的女生,校学生会的副主席。
我自愧不如。
段姜应该熟悉他,立刻没了声音,一会儿就是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
谢亦清说对了,尽管他不喜欢我,甚至还骗我,但在这时候,他是站在我这边出主意的。我想冲出去扇公子润一巴掌,他凭什么侮辱我。我都跟我妈说了,段姜是给咱提笔的,你却告诉别人,我是给她凑数的!
我那么衷心地感谢你,四年暗恋你,即使被你骂了也不念旧仇地和你一起,甚至陪你喝酒,安慰你,信任你,你凭什么在这个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看见镜子里有个丑女人在掉泪,脸憋得通红,屋里静悄悄的。那张脸怎么看怎么丑,像下堂妇黄脸婆,丑陋得如一张摩擦系数极大的平面。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卫生间的,反正我已经哭得没劲儿了。我一直哽咽着,坐在校园西门宽大的台阶上。今天风和日丽,显得柳芽更绿了,此时日头已经上得老高。偶尔会有一些贼鸥从脑袋顶上掠过,提醒我附近有垃圾堆。
“韩老师,这次多谢您了。”
扭头一看,是段姜,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大才女。
“没关系,哎呀,你的书法真是太漂亮了,希望能有机会再次见面。简历先放在我这里,我就先走了。”这个胖子应该是招聘的人吧?他不知看过我的简历没?也许那份简历正在宾馆的垃圾篓里躺着呢。
“韩老师,车来了,我送您。”公子润从胖子的身后拎着行李走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那个老胖子已经伸手拿自己的东西,“子润,别客气。你这个孩子啊,就是太客气。我自己来,自己来。”
“哦,没关系,我来吧!”段姜前面已经走了,公子润没再理我,拎着行李快步走下台阶。
我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眼前的台阶,周围是阳光、闲人和绿草,而心底却一片荒凉。我靠向身后的大理石台,高高的台子上有一个巨大的石狮子。这个大门口一共有两个,一公一母。
闭上眼,我想安静一会儿。
“孟露?”段姜又发现我了。
懒洋洋地睁开眼,我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一点儿,“啊?是你?今天不是周末吗?你怎么穿成这样?”
公子润站在台阶下面,我相信如果他敢再靠前一步,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踹下去。
“面试啊!找工作嘛。哎呀,面试就是麻烦,我都快成面霸了。”段姜笑出一排牙齿,“对了,你面试得怎么样?”
“哦,我最近一吃方便面就吐。”如果够聪明,她应该知道我说的意思是——一见你我就想吐!显然智商达标的人只有那女人身后的男生,可惜那偏偏是我想生吞活剥的人!
看见他嘴角微动,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姜意气风发,“刚才那人是首钢的,咱们学长去了首钢,一去就拿四千块呢。”
“哦,你有戏吗?”我看着太阳,眯缝着眼睛。
“不知道。”段姜的声音有些羞涩,“谁知道呢?反正我上海那边还有接着的,大不了进上海。对了,首钢可以把咱们的户口办进北京。”段姜有些发抖,类似被陨石砸晕的兴奋。
“恭喜。”
我不知道这一次可不可以说出大便巧克力的绝妙好词,如果段姜继续聒噪下去……
“孟露,你不是在北京实习的吗?讲讲那边工作的情况吧?”她还真把我当知己了!
“没什么特别的,每天趴在水池子边看小蝌蚪找妈妈的人伦惨剧,或者观摩母青蛙和公青蛙如何制造小蝌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