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期艾艾地,公子润终于想起来问我吃饭的事情,我说吃了。他问吃的什么,我想了想,记不得了!那边扑哧一下,也不知道有什么开心的。他又问屋子里暖和吗?我说应该暖和。他说为什么叫应该暖和,我说一直没脱羽绒服,但暖气是开着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要是有大房子就好了。我说北京房价很贵。他说我们会挣到的。
说到这里,我觉得他有点儿欲言又止。难道有什么事?
但公子润没有继续说下去,让我早点儿休息,便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洗脚水也有点儿凉了,我收拾干净,熄灯睡觉。
考研,其实和高考差不多,但是更寂寞,更辛苦。
第二天终于考完了,走出考场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天上竟然挂着一个大大的太阳!低头想想,这半年我几乎都没见过太阳,没见过月亮,更别提星星了。如果不是雪花雨水落在我脚下,我可能连这些都不曾见过!
其实,情绪上一点儿也不激动。走出教师的时候,我甚至习惯性地去想接下来该复习什么,直到看见太阳才晓得,不用复习了!
按理说,我应该像电视里的孩子们疯狂地把书扔起来,抛得高高的,然后像疯狗一样撕得粉碎。可是,我只是木然地拖着书包,坐上公共汽车,回到了租住的小屋。开门进去,满墙的书,满桌子的废纸,连凳子上都是。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用功?
书包扔在桌子上,没系带子。当的一声,文具袋掉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看了看,懒得去捡,卸下重担,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无所适从。我颓然地倒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考完了,然后呢?
天花板裂了几条缝,我打算把它们数清楚,眼镜夹在鼻子上,视野里一半清楚一半模糊。那些缝隙还有水渍,墙角的地方竟然剥起墙皮。靠近地面的地方浸了黑灰色的陈年水渍,还有一些绿色的东西,浅浅的、薄薄的一小片。
我就在这个地方住了半年吗?我几乎从没大量过自己的住处。
可是常沛吃的涮锅的味道好像还在屋里盘旋,圣诞那天晚上公子润的体温似乎还在被子里捂着。在这个透着霉味的小屋里,我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隧道,那些记忆和我的时间在静止了很久很久之后,现在苏醒了。
呆呆地把天花板上十一条裂缝数清楚之后,我拿出电话,拨给公子润,占线。我继续躺着,瞪大眼睛,像沙滩上等待涨潮的鱼。水来了,把我冲进大海,就还魂了。
短信的声音,“宝贝,我正在谈事儿,一会儿给你电话。考完了吗?”
“考完了。”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还加上“还行”“不错”之类的话,但我拒绝对考试做任何评价,甚至拒绝回忆它,承认它的存在。考完了,就过去了,无
论如何都无法更改了。
我回完短信,又挺尸似的躺了不知多久,电话又响了,拿起一看,是常沛的。我知道,大海正在涨潮,我已经闻到红尘的味道了。
“考完了吗?”
“考完了。”
“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他不是公子润,我并不强求,敷衍一下,希望适可而止。
“好,一会儿我去接你,咱们吃顿大餐。嗯,你想吃什么?”他问。语气听着就开心。
晤,我仔细想了想,“我想喝粥,热乎乎的粥,纯白的那种。”
“那不就是白粥吗?我都能做。”
“我想喝我妈做的那种,特浓、特黏、特嫩的那种。”
常沛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家了?”
我点点头,不敢说话。怕哭出来。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他放下电话。
我长出一口气,只要不提父母,我就可以收回眼泪。这算是想念吗,还是已经习惯了?
常沛真是好兄弟,带着我直接去了簋街,一家家店地数过去,最后选中了三汁焖锅,因为那焖鱼味道让我突然很馋。
他说这是用脑过度需要补充营养,应该吃扒猪脸去。因为按照缺啥补啥的理论,只能用脑子补脑子。我说猪脑补人脑,那是谁补谁?
他哈哈地笑着,极开心地进了门,落座后似乎意犹未尽,他看着窄小的门脸说,不然我们去吃鱼头吧,更补。
我说,我脑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不需要乱七八糟的东西。
常沛眼里都是笑意,似乎考完的人是他。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他说,考完了就轻松了,以后就不用那么受累了。他也提考试的结果,大概从那个过程走过来的人都知道结果是不可预测,不可提的吧!
常沛给我要了一瓶啤酒,说可以喝,但不能多喝,因为很久没喝了,猛地喝起来会伤身体。我说,你不要太体贴,太体贴我会变心的。
他笑了,笑得深不可测,那笑意随着啤酒一起灌进肚子。
我想有些话必须在喝多了之后才能说出来,他有心事,只是需要机会。我又加了一瓶,可直到我们都喝晕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絮叨自己如何考研,如何辛苦,如何等待机会。他真的比我成熟,也许他早就学会了即使喝醉也不乱说。
等待结账的时候,他扒了扒自己的头发,说:“我放弃了那么多离开的机会,就为了能在这里做点儿事,可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却不能让我发挥,你说我还在这里忙什么?!这半年多快一年的时间,我就是一个笑话,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这一晚上,他喝了那么多酒,我知道自己等的或许就是这几句。“怎么了?”我不敢多问,怕问多了引他注意,但也不敢不问,怕他停住从此不甘心!
他恍若未觉,只是摇摇头说:“没办法,人家是皇亲国戚,我们不过是平头百姓。实在不行,再找个留爷处吧!”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摆摆手,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秀秀元旦去公子家过的,全公司都知道了。不知董事长什么时候过去?”
有五雷轰顶吗?应该没有。天是黑的,地是实的,周围是嘈杂的,可我怎么就像游离在自己身体之外呢?谁把我的肉体和灵魂避开了?
我看着常沛摇摇晃晃地牵着一个女孩的手离开,手搭在她的后背上,似乎在安慰什么。那个女孩和我长得一样,哭得眼泪哗哗的,可是我怎么就伤心呢?
我跟着走回去,坐在车上,他们坐前排,我坐在后排。
女孩子看着车窗外面,常沛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到了住的地方,女孩子让常沛走,常沛不走,女孩说她没事,常沛再三确定才离开。我跟着走进出租屋,看见女孩坐在床边垂泪,她哭着,我看着,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等我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屋里就我自己。
原来悲伤竟是这样的!
这一带的房东经常把房子出租给学生,所以对考试的情况了如指掌。我正颓然的进候,房东过来了,笑眯眯地夸了我几句”有出息,能坚持下来就是好样的“之类的话,然后问我是否打息继续租下去。
我摇摇头,振作精神,告诉房东就这两天搬走。房东很为难,说年前不好出租,她还没来得及找人租房子。我说这个月多余的房租就不结算了,押金也不用退。房东想了不到两分钟,就问我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亦不等我回话就颠颠地走了。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小区收破烂的已经摆好架势准备收我剩下的书本,我端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经有很多人了,我竟不知道这里居然住着这么多“同类”。
收拾了一上午,总算弄得差不多了,打点好行李,看看外面艳阳高照,和我毕业时景象截然不同。希望有个好彩头吧!
门口掠过一阵喧闹,一群男生吆五喝六地往外走,他们住在隔壁单元,偶尔会见到。我拎着书包走出来,其中一个男生停下来看看我,很突兀地说:“你要走吗?”
“嗯,回家了。”也许大家都是战友的缘故吧,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亲切,不自觉地笑了。
“考完了不多玩两天?”他挥挥手让同伴们先走,其他人走开两步却站在一边不断地向这边张望。
我不记得自己跟他有过什么交集,难道是我忘记了?
“想家了,很久没回去了。”
他看看我身后,又看看手中的包说:“谢谢你送我的单词书,我还没有来得及还你,要不我现在给你拿去?”说着他就要跑。
我赶紧拉住他,“不用了,都考完了。”
是啊,都考完了,还背单词干吗呢?他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直不太会学英语,看你每天坚持在小花园里朗读觉得挺好的。我就照猫画虎,结果这次英语感觉还不错。”
哦,我记起来了,他是每天站在小花园另一头大声读课文的男生!那单词书是有一次我掉在地上被他捡起来的,当时聊了两句,他说这个不错,反正我还有别的,就着送了他一本。原来是他!
“是吗?那恭喜你,其实英语最后学得好的多半是男生,掌握了方法效果当然会事半功倍。”我就事论事,“战友”欣喜还不足以打破我心里的沉闷。
那男生看看周围说:“怎么,你男朋友没来吗?”
难道他见过公子润?我挑眉,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又说:“我看他昨天送你回来,今天不接你吗?”
哦,他看见的是常沛。
“那是我哥。他今天要上班,不能过来。”
男生也尴尬地笑笑,旁边那群人开始怪声怪气地招呼他,他搓搓手,“我帮忙你拎到车站去吧!”说着就抢我手中的包。
我连忙闪让,“不用了,我打车走,就在门口。”
他变得很倔强,“没事,那我送你到门口吧!说起来,我们做邻居也做了半年了,你又帮我那么多忙,我还没为你做过什么。嘿嘿!”他转头招呼自己的哥们儿,“过来,帮忙拎东西!”
那群男生似乎早就等着了,这连一挥手,一群人呼啦啦地拥过来,如果不是信任这小子,我还以为是抢劫的呢。嘻嘻哈哈,除了我肩上的小包没人拎,其他的都被瓜分了。
临上出租车,那个男生终于憋不住问:“你有用机吗?留个联系方式,如果北京这里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保持联络。”
我摇摇头,“不了,我回家了,不回来了!”
关上车门,北京被抛在身后……
坐上火车,我喘了口气才掏出手机打算给家里打个电话,这才发现上面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公子润的.
回还是不回呢?
我告诉自己不要打了,手指却放在回拨键上犹豫一下还是拨了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公子润的声音很沙哑,“对不起,昨天有事耽搁了。”上来先道歉,我突然没那么多火气了,只觉得很委屈,原因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考完了准备怎么安排?”
“你喝酒了?”
“嗯,喝了。”
“不是说不喝了吗?”
“和同事在一起喝多了。”
“秀秀又去了?”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很客气。
“没有。我和老陈他们出去喝的。”
“你要回北京?”
“嗯,最近不回。要发年底奖金了,不会乱动的。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我很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学会冷笑了。深吸一口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