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适的干爹大声叱呵道,她是你女儿,不要胡言乱语!
不是,是我们前生欠了她,她现在来索命!
母亲疯了,被送进了后庄镇的精神病医院。宝适由干爹领回家去,干爹做水产生意,在80年代末期发了财,宝适从17岁开始就是干爹的女人,他打麻将时叫她坐在腿上摸牌,夸她手气好,给他带来财运。
她每年去看母亲两次,她早就不认得了宝适了,咧着嘴对她笑。宝适静静地坐在她面前,临走前都对她说同一句话,不是我害的,是意外。
母亲还是笑。
她考上了大学,离开后庄镇,她想在云州重新开始。
岛上的菜肴极为丰富,房东给他们做了六菜一汤,鱼虾鲜美,甚至还有红烧兔子肉,挑剔如葛列都吃得津津有味,他说几百年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菜了,桑田盛了满满一碗饭,笑着说闻着这香味就有食欲。
蔻色细心地剥好了虾肉给葛列,葛列和桑田又问房东要了几瓶啤酒,就着瓶子喝起来,桑田不擅饮酒,很快就涨红了脸。葛列又去怂恿蔻色喝,蔻色躲不过,苦着脸被灌下了一整瓶。葛列笑着说,朱宝适,这两个人都差不多了,不过我知道你和我有一拼,咱们切蹉切蹉?桑田的头枕在桌上,含含糊糊地说,葛列,宝适不喝啤酒,我们再来干。
我不要和你干,葛列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双关语,接着又对宝适说,我打赌桑田再喝一杯就成烂泥。
桑田受不了激将法,果然举着酒瓶又喝了起来,五官慢慢扭曲,眼神显得呆滞。后来葛列扶桑田回房去,宝适扶蔻色。她帮蔻色脱了衣服和鞋子,盖好被子走出来,看到葛列靠着墙壁,双手抱于胸前。走廊里有一盏昏暗的灯,一群蛾子在灯的四周飞舞,走廊尽头的窗子是一块深黑色的布,夜风吹进来。
葛列跟在宝适身后进了房间,然后灯灭了,万籁俱寂。月光在墙壁上投射下一抹微黄的光亮。岛上由于供电不足,每晚8点就会停电,这个世外桃源没有夜生活可言,如果非要有,那只可能是性生活。
葛列从身后抱住了她,右手探进她的衣衫,拨弄她文胸中央镶嵌的一颗珠子。葛列的手痴迷地燃烧,宝适闭上眼,听任葛列双手游移。这是一个何其遥远的地方,与世隔绝,朴素而僻静,它孤傲地生长在湖水中央,与尘世喧嚣斩断亲密。它未受工业文明的任何污染,天蓝蓝水蓝蓝,山清水秀,耕田,饲养,捕鱼,以及在家里开简陋的旅馆招待外来游客。泽山岛上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与小孩,壮年人一般都出外打工,或者搬离泽山岛。
岛上只有一座小学,孩子们从初中开始就坐渡船往返于泽山岛与东山之间。只有心境平和的人才可能在如此寂寞的地方安居乐业,岛上几乎没有任何案件发生,真正实现了夜不闭户的民风。对于年轻人来说,这里绝对不适合生活,只是一个适合于度假的乐土。
宝适穿着拖鞋站在阳台上,整个安静的岛屿一片沉寂,完全没有灯光,放眼望去,只有建筑依稀的轮廓,以及隐约的水光。点了支烟,胳膊撑在阳台的栏杆上,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究竟在哪里,或遇上怎样的人,怎样的事,是否都不过是骗局,不过是她生命里次第出现的嘲讽与伤害。
如果一部小说受到推崇,那它一定表达了对生活的无限热爱,主人公定然历尽磨难仍充满信心,它所宣扬的必须是真善美。
对于这些,宝适不予认同,她没有信仰,坚信人一旦死后,就什么都不复存在,无所谓天堂无所谓地狱。她对于生活的继续并不抱有幻想,只是好奇她的明天会呈现出怎样的风貌,是否有补偿,是否焕然一新。
他们沿着湖岸环岛一周,蔻色拿着傻瓜相机到处拍,时不时回头拍宝适。宝适用手帕扎了条辫子,一边走一边喝蔻色在超市买的牛奶,葛列靠近她,轻声说,你还没有断奶?宝适笑着白了他一眼。
他们坐在山上的亭子里休息,桑田凑近亭柱,仔细辨认以前游客留下的笔迹,他慢慢地念,张建良到此一游,马兰于1998年5月3日,高晓……
宝适面向太湖,享受着清爽的湖风,自然界的风有一种清新的味道,不像电风扇吹出的风,久了就会湿湿的闷热,而扇子实在委屈了手,空调又容易使皮肤干燥,生出这样那样的病。泽山岛的确是避暑的好地方,一切的一切,清凉无汗。
他们下山往旅馆走去,经过几座小桥,路面由青砖铺就,一路都是绿意盎然,野草,树木,庄稼,池塘。泽山岛有许多房屋都带着明清遗风,门窗古色古香,刻有镂细花纹。纵然残败,也看得出曾经的朱门粉墙。
后来向房东问起,才知道这里的祖辈是海盗出身,不知何年定居于此,明清时最为鼎盛。近年考古学家在岛上发现了史前文化,因此建造了博物馆,门票每位5元。
房东指着西面说,一直往那里走,上了山问人就知道了。宝适懒懒地说不想去,于是他们3个结伴去了,半个时辰不到葛列就回来了。
他走到院子里,宝适正在用井水洗脸,她把水浇在脸上,然后轻轻地拍脸,头发和衣领都湿了一片,依稀现出胸脯美好的形状。宝适洗完脸,直接把水倒在脚上,水从浅蓝色的拖鞋里淌出来。
她把水桶放回原地,慢慢地走进屋里来,她每走一步就在地上丢下湿湿的水印,每走一步就离葛列近了一寸,每走一步四人行的局面就乱了一分。
葛列拉住了她,低下头去吻她小小的耳垂。这时听到房东在厨房里和老婆商量晚上的菜式,声音很大,仿佛声音本身就是一种偷窥,葛列拥着她,闪进了对面的洗手间。
如此狭窄的一个地方,抽水马桶显然年久失修,水箱里的水按着固定的节拍慢慢淌着,地面上红底碎花的图案略显陈旧。葛列高高的身体俯下去,贴在宝适的胸前说,我也没有戒呢。
宝适被他缠绵的舌头,以及微微用力的牙齿所俘虏。她伸手去抚摸葛列光滑柔软的长发,他的手指,他的烟味,他黑色牛仔裤里突起的臀,以及霸道而邪气的每一个动作。
外面清晰的传来了蔻色的声音,葛列,葛列。这几个字使两人迅速分开,葛列推门出去时一道午后的光芒射向了昏昏沉沉的宝适,她伸手推上门,沿着墙壁蹲下去,寻思自己缘何抵不住来自葛列的诱惑,为何一下子就和这个男人欲拒还迎,暗示与配合。
宝适用力拧了下自己的胳膊,骂了声贱。骂出来后被一种自责的沮丧所围,她想参与别人的生活,急急地挤进去,分一点欢娱,或者悲伤。她知道自己的可耻,可是这种可耻里隐含着极大的满足,从始到终她都忽视了桑田。
坐渡船回去时,桑田和她站在甲板上,他看着远方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葛列?宝适一惊,你说什么?桑田转过头来,看着她,昨天晚上,我弯腰拾牌时看到你和葛列的腿绕在一起。桑田哀伤的眼神一直留在了宝适的记忆里,她果真伤害了桑田。
夜晚的时候,桑田轻轻敲宝适的门,醒着吗?宝适把书合上,桑田?
有事想和你说几句话。
明天再说,我要睡了。宝适吹灭了蜡烛。过了阵,桑田的脚步声远了。
桑田小心翼翼,温柔却青涩,怎么抵得上葛列?宝适喜欢葛列,已经不能顾及对别人的伤害。
他们坐渡船回东山去,同船的有一些学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有一些成年人则安静地坐在船舱里,对于旅途一脸倦意。
桑田自嘲说,我真笨,一直以为心诚则灵,可是你统统不稀罕,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桑田抓住她的左胳膊,越抓越紧,宝适挣脱了几下,摆脱不了,她沉声说,你松开。
桑田摇头,手下更加用力。宝适凝视着他,烟头缓缓贴在了桑田的右手背上,桑田还是不松开,手如同铁环一样圈住她。他们对峙着,各自为战,谁先收手谁就输。
烟头最终狠狠烫了下去,她甚至闻到了焦味,他不置信地看着她,他快要哭了。
温善的桑田输给了残冷的朱宝适,他陡然松开了,宝适手一软,烟头掉在地上。桑田抚住右手背,慢慢退回船舱,宝适的胳膊上出现了一道醒目的淤痕。
泽山之行失去了桑田,迟早要失去,可是这样的失去却无疑是一个败笔。她设想的结局应该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他们坐在咖啡厅里,然后她婉转地说,桑田,我不适合你。桑田会伤心哭泣,经过一番叹惜后,他们决定做朋友。这种分手不伤元气,好聚好散,承继了桑田一直以来的温和。可是桑田真的恨她了,伸手抓牢她,逼得她呈现出本性中的残冷自私与坚决,桑田右手背上的烙痕将永远留下。
蔻色开学第一天就接到了葛列的电话,他却说,请问朱宝适在吗?他向她问起朱宝适。蔻色顿了顿,平平地伸出手,把电话递给了宝适,葛列找你。
宝适接过去,谢谢。然后对着话筒说,你在哪,好的,我马上来。宝适出去了,谢凋、徐汀、张亚、丁丽齐齐的看着蔻色,蔻色耳边嗡嗡作响,她艰难地笑了一下,笑得很失败。
宝适不喜欢撑伞,她一向从容地在雨中漫步,她喜欢老天爷这样洗刷她内心的阴郁,喜欢雨从天上来,到地上去。经过了她,笼罩了她。
有雨的日子老天在倾诉,宝适从来不曾因为淋雨而生病,她通常擦干头发,换身衣裳就忘记了肆虐的雨。虽然不在乎,但倾盆大雨时还是会让她狼狈,整张脸都湿湿的,眼睛睁不开。
那天她被一场大雨困在了宣传栏的屋檐下,鞋里蓄满了水,小腿处完全湿透,她的身体贴在宣传栏冰冷的玻璃上,借着这狭窄的遮拦,抵挡疯狂的雨。雨水落在地上,飞溅起,飞溅得太快太猛,形成了烟雨迷离。附近的景物变得失真,如同置身于一个幻境,宝适在雨水茫茫的清冷里看到蔻色撑着一顶淡蓝色的伞出现在路那边,她走过来,一路看着朱宝适,然后停在她面前。
宝适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说。可她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迈开脚步,在雨水里慢慢走着。
宝适去教授那里拿资料,下楼梯时见到了桑田,他仰头看着她,距离她有5个台阶。宝适犹豫了一下,还是往下走,她想和桑田擦肩而过,可他一把拉住她,眼神凄楚地看着她。宝适看着桑田右手背的伤痕,船上的一幕又回来了,他紧紧抓住她,她叫他松手,死命用烟头烫他,直至烟头熄灭。
宝适一挣脱,手里的资料全部洒落在地,一片片的苍白,零乱,狼藉,有一些被风吹到楼下去,桑田急忙往下跑,弯下腰一张张去拾,他把资料交还宝适,转身离去,成了过去式。
谢凋毕业后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有时也去采访政要名人,热点事件。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不停地问别人一个又一个乏味的问题,得到的答案都不尽如人意。坐在办公室里是一件使人面目模糊的事情,甚至精神颓废,和一些无关的人相互打发,她很少与同事来往,每期杂志的版面按时完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她一个人住在城东,楼下是不知几时形成的商业区,许多来自外地的民工在那里摆地摊,贩卖花花绿绿劣质廉价的商品,塑料盘,拖把,电池,旧书,窗帘,碟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