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直冲云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爹死了。
常妈妈和流月、流风等人哪见过这样唱作俱佳的表演,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慕丞雪却是高高兴兴地捧着杯茶,勾起唇角无声地笑起来。
那出戏,比起御前的那些六品七品的言官,真算不得什么。
她想起旧日在殿上死誎的朝臣,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道:“太假了。”
“太假了。”
顾玉麟也这样说。他胡乱披了几件衣裳,伸头往院中一瞧,顿时头大如斗。
龙婆那德性他是知道的,她哪该姓龙,她应该姓赖啊。
如果不是慕丞雪杵在那儿,顾玉麟很可能掉头就走了,只盼躲得越远越好。
但看一眼慕丞雪那高高在上的样子,那胸中一股邪火喷薄而出,便是想也没想就跑出去了。
可怜被饿得太狠,他脚步不稳,这一路走得急,到了慕丞雪面前竟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响,居然跪着了。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常妈妈忍不住心里一声哀叹——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姑爷莫不是个软骨头?以后小姐的路不好走哇……
慕丞雪胡闹归胡闹,却没想过自己的相公竟会为了一个下人对自己下跪,但看他脚步虚浮,心里立即明白了几分。
顾玉麟这一跪,她立即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让开了,显然不肯受他的大礼。
顾玉麟见她如此,不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不过是故作大方,做给下人看的。
他玉面发青,不等彤影上前搀扶,便自己站了起来,原本清澈的眸子像是被真火点着了,恨不得蹿出两簇火苗。
“慕丞雪,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小花她犯的什么错,值得你这般大动肝火?”
顾玉麟上前一步,便挡住了慕丞雪头顶的阳光。
小花?叫得可真亲热,难不成她真是他的人?慕丞雪为着顾玉麟看人的眼光摇头叹息不已。
这相公比当年的朱钽还要过去三里路,只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哪。
这样也好,看得穿,就不用苦苦算计了。
不过这个丫头,却是无论如何也留不得。
她不是不能容人,但能在她跟前说上话的,绝计不会是这种泼皮小奴。
“她没犯错,是我心情不好,想打人罢了,谁让她吵着我睡觉的?”
顾玉麟像只炸了毛的猫往面前一站,慕丞雪突然就不想说真话了。
“你、你一句心情不好,就要打杀下人,你分明不把我们这些下人当人看,老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前世是造了什么孽竟摊上了这样无良的主子?小花,小花……是为娘的不好昂昂昂昂昂……为娘的把你往火坑里推了啊啊啊啊……”龙婆借机发挥,卖了十倍力哭叫起来,把林子里的鸟惊飞了无数只,常妈妈听得脑仁痛,只得扶住了额头。
顾玉麟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被她吓走了半条命。
“娘,娘……是我命苦,这不关你的事,是我都是我命不好,和主子相冲相克……”
杠上花也卖力地哭起来,涕泗俱下。
慕丞雪看了一会儿,觉得腻味,突然端起茶盏便朝着杠上花脸上泼去:“住口,再说下去,你是不是要说皇帝不长眼睛,给你们家二爷讨了个这样毒厉的女人,阻了你红袖添香的念想?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你们只管哭,哭几声我都叫人给你们记着,回头换成巴掌一下一下还给你们,可好?”
龙婆指着慕丞雪的鼻子,尖起嗓门大叫:“你、你敢!你这分明是欺人太甚!二爷,女人要管教着才行,你不能一味地让着她!你可知道,洞房花烛夜我家小花听着那房里的声音,差点把眼睛给哭瞎了,她和二爷从小一起玩到大,那玲珑剔的心思二爷你还不懂么?”
说话间,杠上花可怜巴巴地抬起了眸子,她哭狠了,两只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似的。
她下巴尖尖,小脸发青,盈盈不足一握的小腰上叠着血,看着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人。
顾玉麟本来就心软,但看打小玩在一起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这副光景,未免心下恻然。
又听龙婆直铳铳地提到了洞房花烛夜,心里那根刺便像是冒了尖发了芽。
那股压在心头的恨意,自然水涨船高。
“慕丞雪,把人放了,这事情到此为止。我以性命担保,她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满意了吗?”顾玉麟转身看向慕丞雪,他不叫她夫人,而是直呼其名,可见真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的。既然如此,慕丞雪也没想要同他客气。
“流月,你请的牙婆呢?到了没?”她侧头问流月。
“慕丞雪!”顾玉麟几乎是嘲着她吼了出来。
“相公,我嫁进了顾家,这双禧园就是我的家,我做每一件事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这个丫头,有没有收房的打算?如果真如她所说,将来你是要抬她作姨娘的,我自无话可说,这口气,我忍着。如果你没这个意思,她这算不算得是觊觎家主,毁我家声?”
“她真有那么说过?”顾玉麟听得简直莫明其妙,看向杠上花时的眼神就此也冷了几分。
他是护短,却容不得被人编排。
“她说过什么,这园子里上上下下都听得清楚,我还是那句话,相公喜不喜欢她?”慕丞雪上前一步。
喜欢?顾玉麟脑海中闪过一道倩影,竟是想也不想就摇了头:“她是随我一起长大,钱钱也是,我一直以为她和钱钱……”
那就是不喜欢喽。慕丞雪抿了抿唇,换了一副温柔和善的语气冲龙婆道:“龙妈妈,你之前说婆婆和大嫂会来,是真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属于那种脑子不大好使的作者,有时候写着写着自个儿去嗨了,见谅啊。
没有宅斗,斗不起来,这书里的女人没一个是女主的对手。她是攻击里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大BOSS,剩下一群战五渣渣。
就这样。
☆、故人新相逢
顾玉麟打小就不喜欢吃鸡蛋。
白水煮的鸡蛋,刚捞出来还是烫的,放在桌上滴溜溜地打转,不管从哪一头都不好下手。
面对着慕丞雪,他就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荒诞,却又无可奈何。
别人家的娘子进了门,总要装成个贤良淑德的样子,哪怕是只是装一天也好,可是她……坦荡得有点吓人,嚣张得教人无语。他与她面对面没超过一个时辰,他的世界便被翻了个底朝天。成亲当晚被吓得魂飞魄魂散倒罢了,接下来两天更是惊大于喜,小心肝端的是受不住。
女子三从四德,她何尝低眉顺眼?
这哪里是娶了个老婆,分明是迎了个女大王啊!
顾玉麟看杠上花被打屁股开花,心里也跟着哆嗦了一阵子,听龙婆那呼天抢地的叫喊,他的心便抖得更厉害,眼神往十三幺那儿飘了一会儿,顾二心里不由自主地犯了嘀咕——这特么都是些什么事啊?
按说主子整奴才也无可厚非,可是这动作也太雷厉风行了,他完全还没摸清对方的底牌啊。
杠上花哭叫着在地上爬来爬去,想来抱顾玉麟的大腿,可顾二有点被吓傻了,接连几天这么受惊过度,他不傻才怪。
杠上花嚎哭着滚来滚去,像一条被剥了皮的毛毛虫。
顾玉麟有些失神地打量着慕丞雪的侧脸,寻思着要怎么说点好听的话把杠上花救下来,可是想来想去都觉得说什么都是祸祸,难道说奴婢和主子从到一起玩到大就可以不受主子的管教了么?难道说她服侍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么?难道说……她根本是他的人么?
也不是说不出口,但就是感到哪里差了火候。
顾玉麟迷惘地看看慕丞雪,又看看杠上花,再看看低头不语的十三幺,谁对谁错那是显而易见的,但慕丞雪拿着杠上花不放,也确实令他颜面无光。如果他感情用事,就不定就冲上去回敬慕丞雪一巴掌了,可是大梦初醒之时,他竟还懂得分寸。奇哉怪也。
“二爷,夫人把我家这三个丫头赐给你,不就是按着那点心思么?你说话啊,你也为我家小花说说好话啊?”龙婆又哭起来,顺手拉一把十三幺,也跟着哭。两人嘤嘤嘤唱窦娥冤似的。
“慕丞雪,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她们若是有什么错处,只管交给大嫂来处理,毕竟娘亲也是将她们三个借给我,算不得我屋里的人。”先前说了顾玉麟是个宅男,他整天只琢磨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哪有空去看这几个丫鬟,说到收房,他就更没想过了,每天都忙着呢,哪来的精力应酬女人?至于龙婆说的那点心思是哪点心思,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饿得慌,又困得难受,现在已经头大如斗。
慕丞雪看向他的眼神有点惊讶。
本以为杠上花和龙婆能那样理直气壮地拿出姨娘的气势来膈应她是经顾玉麟纵容和默许的,但是却好像猜错了。
顾玉麟扶着额头,只是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听着龙婆那杀猪一样的哭,他只想吐。
难道真如他们所说,顾玉麟身边只有钱钱一人?
她侧头打量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又扫一眼十三幺明显慌乱的脸,一个小丫鬟慌乱之中不可能还梳得出这样漂亮的发髻,钱钱又一直在院子里呆着,那谁给穿的衣服?谁给梳的头发?
这一刻,顾玉麟是凌乱的谜题,扰乱了她的心神。
流风还杵在对面,看两位主子的目光没有焦点的飘来飘去,总看着哪里不对。
按照正常的戏码,姑爷不该是像颗火爆栗子一般跳起来,指着小姐的鼻了骂毒妇么?
但她转眼又能想通了,大家族都要面子,成亲才两天就指着老婆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是泼妇的德性。
这位姑爷虽然是荒唐了一点,但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糟糕,关键时候还是很讲道理的嘛。
常妈妈瞧着心里也有底了,这位姑爷虽然看起来像个枕花绣头,却很懂得人情世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算是架好了台阶,慕丞雪的面子有了着落,龙婆也不至于太难堪,麻烦推出去了,杠上花有没有错都与描金居不再有任何关系,无形之中,也是肯定了慕丞雪的地位。
掌中馈的人,是大少夫人,但这描金居,却一定是二少夫人作主的。不简单啊。
而龙婆一听要将女儿交给大少夫人处理,立即萌生了一丝希望。
她抬起头来,远远地朝慕丞雪望去,却从她脸上读到一抹轻巧的笑意。
“好,都听相公的。”
慕丞雪的笑容在龙婆眼里有些模糊。
常妈妈不由自主地为这娘俩叹了口气。
丞雪是她看着长大的,那是真笑哪里假笑,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龙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就在菜市里管用,在慕丞雪面前还是省点力气好。
想到这里,她收拾了茶盏,重又泡了一壶茶来,给慕丞雪和顾玉麟各斟了一盏。
顾玉麟顺着常妈妈的手看向慕丞雪手肘下压着的名册,心下一惊,一个古怪的念头从脑海中升起来。名册是从大嫂那儿借出来的,难道说……
正想得出神,描金居外传来了一阵喧哗,跟着,流花和清一色,连着几个小丫鬟被推了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顾玉犰。
顾玉犰比顾玉麟矮一点,样子单薄,穿上锦袍便像一丛花树,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