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犰比顾玉麟矮一点,样子单薄,穿上锦袍便像一丛花树,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只是面色难看了一点。他进来也不看别人,径自冲上前去向慕丞雪一礼,没等她还礼,便拖住了顾玉麟的衣袖:“二哥你真阔绰,我送给你的端砚,你居然拿来赏给小丫鬟,真把银子不当银子使?那东西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和我说一声啊,我拿别的跟你换。”
清一色抿着唇不作声,一向聒噪的流花这时也不闹了,招呼几个小丫鬟将东西一一呈上,再看了顾玉犰一眼,老老实实退下。
慕丞雪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下来。
那案上列着的物什又何止端砚,易水砚也囊括其中了,光是砚台就有三四种,都是叫得出产地的名品,还有一份前朝书法大家钟绍京的《灵飞经》拓本,慕丞雪伸手翻了翻,确定是滋蕙堂本,并非赝物。
原来顾玉麟也不是真的草包嘛,收藏东西还是很有眼光的,想到这里,自是百爪到心,慕丞雪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跑去书楼看看了。
也许,这样嫁进来还不是太惨,她不动声色地瞟了瞟顾玉麟。
恰好顾玉麟也在看她。
视线婉转相接,四目倏忽撞在一起,顾玉麟简直被那张艳绝的脸闪走了魂。
“这不是我送给她的,书楼里的东西,我从未送给任何人,那可是我的命根子。”
顾玉麟不喜欢读书,但却喜欢收藏书画,反正有钱没处花,大哥给的零花钱就都花在这上面了,除却描金居,那座书楼怕是顾玉麟最喜欢去的地方,杠上花平时就管着那里的钥匙。
“三公子,这些东西是从书楼来的,我、我不过是好奇,想学学写字,真没有监守自盗的意思。”杠上花跪着扑过来,搂住了顾玉犰的腿。
“那这三千两银子又要怎么解释?还有这把发簪。”这时,流雪的声音飘进了院子。
满树桂花落在了绣花鞋前,顾玉麟嗅着这香,听着这声音,不由地呆住了。
等等,这不是那天拿银票砸他的小丫鬟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觉得顾二应该怎么做?
☆、东风压倒了西风
是她,不是她,是她,不是她,是她不是她是她……
流雪裙裾飞扬,仿佛在秋日艳阳里镀上了一重金色柔光,顾玉麟贪婪地看着她,心花儿一路盛放,直到铺满了整个庭院。这时候再看慕丞雪,真是十分动人,万分勾魂,那身姿那侧影,那轩动的光华,那回转的眼波,都是梦萦魂牵。
心里还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喊,可是双腿却已经僵直得移不开了。
那个飘渺的声音嘶心裂肺,却被心头鲜花盛放的声音一再淹没。
“就算她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又怎么样?就算她救了你又能怎么样?与她相好的奸…夫可以从未央宫排到长城北呀,顾二啊顾二,你真的扛得住这顶绿帽?”心头的小人挣扎出来,指天指地,忿忿不平。
可是,顾玉麟已经魇着了,什么绿帽,什么面子,都抛去了九宵云外。
他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她救了我啊,不管怎么样,她是救了我的啊……”
尽管他受辱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她,但她与他毕竟素昧谋面,她却能站出来救他,就凭这一点,他也能对她念念不忘。
红霞渐渐染红了顾玉麟地脸,他忘情地盯着慕丞雪,悄悄地伸手……隔空掩住了她的口鼻,视线之中,只剩下那双凌厉的凤眼,那双眼睛与回忆里的慢慢重合,他脑子里突然“嗡”地一下,便是什么也听不见了。这一刻,他只想大笑。
杠上花哭,顾玉麟笑,真是强烈的对比。
慕丞雪察觉身边这人抖动的肩膀和不可抑止笑声,不自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相公,相公!”慕丞雪叫了几声,顾玉麟才回过神来。
抬眼见院子里丫鬟婆子都像看妖魔鬼怪般瞅着自己,一时不好意思,只好干咳两声掩饰过去。
“夫人,何事啊?”态度转变得太突然,嗓音一时改不过来,发出一声类似于徐树同徐公公的破鸭嗓。慕丞雪想笑,可是又不能笑,只好板起了脸。
这人搞什么啊,刚才还一口一个“慕丞雪”,连名带姓咬牙切齿,这回就换画风了,夫人什么的,叫起还真顺口啊,难不成……他想软化她?想为着龙婆和杠上花打人情牌?想到这里,慕丞雪蓦地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一时还没想好要说的话,却见顾玉麟甫一转身,一只手抖抖抖地捧起了茶盏。
幸福来得太突然,顾二得先喝杯茶压压惊。
慕丞雪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愣住。
“大哥,这恶奴倒是有副好眼光,也不知是谁教的,想学写字还得用麻坑里出的端砚,可比我们讲究多了。”顾玉犰从来是认为物比人贵,不过也确实是贵,买一个丫鬟打顶是五十两,一块好的端砚起码是三千两,照着从杠上花屋里搜出来的东西,可以买一队小丫鬟打群架了。
现在人赃并获,他更没有情面好讲。
可这一句话又把杠上花的眼泪催了出来,倒不再似先前哭得那么大声。
“相公,这搜出来的三千两有什么说法?是你给的赏钱?”
按照顾玉麟大方阔绰的一惯作派,三千两也还是太多了。多半是这小蹄子最近卖了几件藏品,得来的赃银都还来不及藏就被流花揪了出来。
流花虽立了大功,却不敢显摆,一样老老实实地站着,把眼睛往顾玉麟身上扫。
慕丞雪一发话,几乎所有人都去看顾玉麟的脸色,毕竟,他才是这描金居的真正主人。
慕丞雪拢着袖子,并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
光是为着这一点,顾玉麟对慕丞雪的好感又是噌噌噌往上涨,压都压不住。
掩住自己的失态,顾玉麟故作沉稳地点了点头,释放出一丝傲慢,悠然道:“正如夫人所见,东西不是我赏的,是她不问自取,这钱也不是我给的,可说是她自己攒的,至于是怎么攒,便有赖夫人明察秋毫了。”
他锦衣玉带,本就是出尘谪仙的好皮相,如此气定神闲的往桌边一站,竟也有了些气宇轩昂的意思。他个子不矮,挺直背脊之后,也算不上弱不禁风,甚至……还有点扎实的底子,这么一瞧,倒也不像女子了。
慕丞雪见惯了他怯懦胆小的样子,这样一瞧还真是不习惯。
忍不住的多看了两眼,结果把顾玉麟的脸看红了。
龙婆干嚎起来,杠上花却是真哭了,流风执着根棍子,手心已经有些发红,她还从没这样卖力地打过人呢,可见刽子手的活计也不是寻常人能担得来的。
慕丞雪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顾玉麟脸上挪下来,腹诽了半天,才冷冷地道:“还哭得出声音,那就是打得不够用力罢,流风,你把棍子递给钱钱,由他来打。流月,再去沏壶茶来,姑爷的茶盏见底了。”
顾玉麟被慕丞雪看得心里抽抽,一口气把茶水喝得见了底,这会子正吐茶叶渣渣呢。
流月过来收茶盏的时候,他没忘记向流月温柔一笑,流月吓一跳,便像受惊的兔子般逃走了。
“那还打不打?”钱钱看看神游的男主子,又看看淡定的女主子,接过了棍棒傻举着。
“等夫人来了之后再打。”慕丞雪的茶水也见底了,常妈妈眼尖,伸手拾掇了去。
剩下慕丞雪和顾玉麟并肩站着,两个都不自然。
“夫人最是心善,定不会打错好人,你就是见不得小花好,嫉妒她长得比你漂亮,你一个老姑娘,京里没有娶才赖在我双禧园里,不就是仗着你那老哥哥是大官么?我家二爷命苦,娶了你这么个妖怪……”龙婆啐了口血,只差指着慕丞雪的鼻子骂了。
“你!”顾玉麟一团火气卡在喉头,陡地想起,自己也骂过慕丞雪“毒妇”之类的,顿时俊脸铁青。倒是清一色和十三幺懂事,看着顾玉麟发怒,赶紧跪了下来。
清一色流了一脸泪,轻声道:“姐姐和娘亲都是无心的,二爷明鉴。”
十三幺也大声道:“二爷二少夫人明鉴。”
老虔婆却不懂事,倔强得并不接两个女儿的话,反而将头一昂,直起了身子,冲慕丞雪道:“求她做什么?有本事就打杀了老奴……”
可话没说完,被人从后头猛踢了一脚,“扑通”一下,又趴在了地上。
一双精致的长靴出现在面前,头顶上飘过一声轻哼。
“挡着路,脏了本将军的脚,一大早吵什么吵。”
卫天真大大咧咧地走进来,踩着龙婆的背碾了一圈,突然像发现什么新鲜玩意似的,蹲下身子一手擎住了杠上花的下巴,扫了两眼,忽地笑起来:“这丫头不错,不是要发卖么?一百两卖给我,玩腻了之后再送去溅玉楼挂个牌子接客,照估计,不出半个月就能回本。”
杠上花骤然对上卫天真冷冰冰的眼睛,浑身一震,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龙婆挣扎着要起来,被他一巴掌又拍得趴下了。
“怎么样?这门生意不错吧?”他冲杠上花笑笑,才又看向了顾玉麟。
“呃。”顾玉麟对这种事说不上话,溅玉楼那种地方他也没去过,只知道秦楼楚馆也是一门生意,却不是体面的行当。他心里惦记的是与卫小将军的约定,之前知道准夫人是慕丞雪,他便决意不肯洞房,现在知道慕丞雪和那夜救自己离虎口的蒙面女子是同一人,也就另当别论了。
那个,对着将军大人食言而肥,会死得很惨吧……
听说溅玉楼也做小倌的生意……
天啊,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夫人呐?但夫人知道了之后会更生气吧……
还有还有,她早就说过,她很讨厌他……
是很讨厌,不是一般地讨厌……
越想越纠结;天人交战中……
“喂,顾二,你怎么了,说话啊?我没动刀动枪,你就吓傻了?”卫天真瞧着顾玉麟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不是吓傻了,而是……我真的好饿……”
顾玉麟的肚里咕咕了叫了几声,倒仰天倒了下去,他方向选得好,一截木头似的扑向了慕丞雪。
慕丞雪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扑了个大满贯,流月惊呼一声,和流雪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两人,却不料这位俏姑爷只是看起来瘦,其实却有肉,俩小丫头力气没用到位,反而把自己给带倒了。
主仆四个齐声一句:“唉呀!”便是像叠罗汉一样扎成了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
☆、金玉良缘
慕丞雪没想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她没想到顾玉麟这么不经饿,更没想到顾玉麟竟会饿得晕过去,就在前一刻,她还在想这败家子怎么刚才还腿脚发软现在就精神熠熠了?可是下一刻……她就被他扑倒了。
上好的龙涎香包围着她,熏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双手抵在他胸前,试图撑开他站起身来,却不料一双手悄悄穿过腰际,勒住了腰后那一弯美好的弧。
腰间一紧,她的身子也跟着紧直了。
流月撑起身子爬起来大叫:“姑爷!”
钱钱丢了棍子冲上前来哀嚎:“二公子!”
慕丞雪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顾玉麟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依旧是那般娇弱无力,可是手上却越来越紧。
慕丞雪终于回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