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雪吓得一个哆嗦,脑子里蹿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画面。
英俊的男人和另一个英俊的男人,小丫头想着想着,背上就忽溜溜冒出一丛白毛汗,全身毛孔都张开了,她没等常妈妈开口,便学着彤影的姿势捞起袖子虎扑而上,扯着卫天真的衣袖就往外拉。千万不能让他坏了小姐的好事,小姐已经和姑爷洞房了,姑爷是小姐的人了。
顾家的主母佟氏带着大媳妇蒋千水踏进院子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地上跪着一个婆子和三个小丫鬟,四周围规规矩矩地立了一圈丫鬟婆子家丁护院,个个噤若寒蝉;由龙婆跪着的地方数过去十几步远的台阶上,卫小将军被一干丫鬟七手八脚地扯着,里头穿的雪白深衣都被翻出来了。
卫天真是习武之人,面对钱钱这样的青壮小厮还好说,可面对这娇滴滴的丫鬟,他为难了。
“这是怎么回事?”佟氏看得懂审龙婆,审杠上花是为的啥,却看不懂那台阶上的另一出戏,卫小将军这架势,是要冲进人家新房里去?这像什么话?
“夫人,你可要为老奴做主啊!”龙婆抬脸一看,救星到了,当即将大嘴一撇,眼睛一眯,挤出两道猫尿,朝着佟氏嚎起来。
“哎!”
蒋千水只顾看卫天真那边的热闹,冷不丁被这老奴一吓,差点崴着脚,偏那杠上花又阴魂不散地爬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咧开嘴就哭,蒋千水受惊,指着杠上花“哎哎啊啊”地叫唤,眼见着自己被蹭了一身鲜血,吓得小脸都白了。
几个丫鬟冲上来掰开杠上花的手,蒋千水已经差不多被惊得晕过去。
偏生那边龙婆还不放过她,迷离着老眼还在哇哇哇地号啕大哭。
“阿烟,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站起来好好说啊。”佟氏吃力地扶起龙婆,哪知龙婆不领情,挣开她的手一屁股就墩在了地上。
“小姐,二爷命苦啊,娶了个这么不知事的恶女人,才进门两天就要打杀我那宝贝女儿,简直比蛇蝎还不如啊……小姐,大少夫人……你们念在我们母女四人的情份上,救救小花吧!”龙婆哭,那杠上花也是嘤嘤嘤地哭,卫天真被这一院子怨气扰得心神不宁,恨不得马上将房门给踹飞了,可是他非常不幸地遇上个武林高手级别的彤影。
要说这将军骑马打仗还拿得出手,这单打独斗的本事就别提了。
他每走一步都能被彤影截住,两人一交手,终于砰砰嘭嘭地打起来,像是要拆房子。
顾玉麟还想与慕丞雪多处一会儿,可听见龙婆在外头越说越起劲,不由火冒三丈。
慕丞雪坐在床头,拿眼睛瞟他,意思是:你不是要纵着我宠着我么?现在我被人骂得那个惨啊。
“不识相的老东西!”顾玉麟转身拿起了先前被慕丞雪抱在怀里的剑,正赶着要出去,蒋千水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龙妈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账房的印信,还有园子里各院的管事、下人的名册都已经归二弟妹管了,掌了中馈,她便是家主……您老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家主,罪可大了呀。”那声线柔若无骨,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可是话里的意思却令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嫂为什么说是我来掌中馈?我只是向她借了名册而已。”哪家的妯娌不为公中的那点钱打破头颅?顾家倒好,说也不说一声就甩包袱了,都巴不得不管钱似的。
“大嫂嫁给我大哥,七年无所出,眼下放了手里的事去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罢。”顾玉麟回身一笑,这话就当是提点她了。
“就这样把中馈交给我了?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蒋千水是想借刀杀人由她的手除掉这恶奴自个儿去当好人呢,岂料这位大嫂竟能如此大方?不过以她的冰雪聪明,立马就想通了,顾家不差钱,公中的银子比不得各地商铺的收益,想想啊,挂名相公出手就是三万两,婆婆给个红包五千两,这样的阔绰,就算公中的银子再多,他们也懒得看一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妾身姓赖
有钱就有权,也许中馈在婆婆和大嫂眼里不算什么,但在慕丞雪心底却是思之所往,毕竟这才是她最擅长的。
让她洗手做羹汤,她做不到。
让她红袖来添香,她也做不到。
让她随他共赴巫山云雨,她做不到。
让她为顾家开枝散叶,她更做不到……
管好这个家,兴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既然大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手中的财权交给了她,她又何必再矫情呢。
她整了整衣上的褶子,起身拢了拢有些凌乱发髻,刚要走出去,却蓦地被顾玉麟从身后按住,龙涎香伴着他清亮的嗓音一点一滴落在心间。
“夫人别动,我来。”
他的手从她身侧挽过,驾轻就熟地抓起把玳瑁梳子,左手抽掉玉簪,慕丞雪的长发就像瀑布般飞坠下来。
一股清香拂面,两人对着镜子,皆是一默。
顾玉麟先笑起来,扬眉道:“小花那丫头跟了我好些年,但也只是研磨洗笔而已,我金陵顾家两股生意是大头,大哥负责的是宫中和户部的买办,我管的是姑娘家的绸缎裙衫,胭脂水粉,京里二十七坊,十五家胭脂珠宝铺有我顾家的一半。梳头,那是我的强项。”
他五指长而有力,虎口上隐有薄茧,并不像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慕丞雪无意中瞥了一眼,恰见手指穿过发隙,拢上来。
她心里一阵紧张,端正了容颜,颔首望向镜中,不知怎的,竟不忍拒绝。
镜中之人含笑玉立,眼神却专注之极。
慕丞雪看他手指翻飞,竟比流雪和流风两个丫头还熟稔,不由得惊讶万分。
她被这场无声的华丽炫技吸引,渐渐忘记了与陌生男子独处的那份紧张与拘谨,慢慢竟将身子放松下来。
顾玉麟梳发绾发,更像是一场巧夺天工的表演,指尖青丝滑动,像是突然有了生命。
沉色的玳瑁梳子,轻巧地刮过她的头皮,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他的左手接着她的发,翻转提拉,右手夹着梳子的同时还有暇自妆盒里挑出适宜头花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做成了一袭高髻,髻上步摇金翠,鬓上厢玉点点,原本是单髻配成金玉梅花,转眼却变成了一整套金厢玉孔雀牡丹。
这套头面慕丞雪没见过,显然并不是她嫁妆里边的东西,料想是顾玉麟自有之物。
慕丞雪忽然明白为什么顾玉麟身边没有女人了,就因为他比女人还懂得女人。
这些巧慧的琐事,在他手里一点也不繁琐,他就是有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发上的牡丹点翠,嘴角啜起一丝浅笑。
只在一瞬,她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慕丞雪。
她站起来,回眸一望,即转身快步上前,拉开了紧闭的大门。
“你们别拉着我!”
卫天真低头冲进来,差点与她撞上。
慕丞雪错步一让,彤影如附骨之蛆贴身而上,轻易将慕丞雪护在身后。
“卫小将军借过!”慕丞雪笑吟吟地望他一眼,一脚跨出了门槛,接着,她便听见了院中一片吸气声。
那套孔雀牡丹的头面,于无形之中强调了她一身雍华。
阳光落在她肩上,头上,耀眼的金芒照花了众人的眼睛。
一时间,所有人都成了陪衬。
卫天真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这就是皇上看中的女子,这气势,这容貌,真是闪瞎狗眼啊。
流雪最先反应过来,松开了揪着卫天真的手,上前一礼,道:“小姐!”
其余四婢立即也有了回应,个个上前行礼后,便分列在慕丞雪的身侧。
慕丞雪淡淡地扫了各人一眼,先上前向婆婆问安,跟着又与蒋千水互相见了礼。
蒋千水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弟妹不会怪我这个做嫂子的自作主张罢,这园子里人多事杂,我却天生不是个管事的料,根本没那份能耐,如今先斩后奏,算不算坑了弟妹一把?”她越想越不好意思,自己先笑起来。
慕丞雪道:“嫂嫂快别这么说,为婆婆和嫂嫂分忧,也是我的份内事。”
佟氏笑眯眯地道:“听说慕府的中馈一直都是丞雪在管着,偌大的府邸被她一人管得服服贴贴,也真是难得。老二啊,你娶了个这样的媳妇,可不是为我们顾家添了个宝贝?媳妇是你自己的了,可要好好地疼着,茶余饭后,别忘了给皇上上几炷香。”
卫天真一听就怒了,烧什么香?只有对着死人才烧香好伐?皇上他老人家现在还没活得好好的,还能在未央宫里蹦蹦跳跳呢。
顾玉麟从门里中钻出来,红着脸道:“我会的。”
卫天真一看他那欲语还羞,忸忸怩怩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风中凌乱了。
看这小子面泛春桃,一脸荡漾的样子就知道,皇上的小算盘玩完了。
“不行,不能让这娘娘腔得逞,有我卫天真一天,你小子就别想占美人半分便宜!”
卫小将军暗自握紧了拳头,打定了主意在双禧园里赖着不走。
“小花,快给二少夫人赔罪,快!”龙婆一看这架势,终于相信顾家的掌事权是落在了慕丞雪身上了,一时悔得肠子发青。
“啊?”杠上花之前骂得那么畅快淋漓,哪有脸把吐出来的都吃回去啊,听了母亲的话,反而没有了主意。倒是清一色懂得察颜观色,领着十三幺爬上前几步,重重地磕起头来。
“二少夫人,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事受罚也是应该的,只盼二少夫人念在她是初犯,对她网开一面,若是像卫小将军说的那样卖进青楼,我便没有这个妹妹了……二少夫人,求求你!”清一色头触地,磕得咚咚响,地上很快便见了血痕。
龙婆自己甩自己耳光,亦大声道:“老奴该死,老奴知错了,二少夫人饶命。”
慕丞雪看翻着案上的赃物,又扫一眼磕头不止的清一色,终将目光投向了佟氏。
龙婆是佟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在顾家伺候了二十几年,确实不太好办,但要是因为这个而把杠上花这丫头留下来,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她默默地执起名册又看了几眼,见佟氏未曾出言阻止,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叹了一口气。
“龙妈妈说得对,您在园子里跟进跟出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我年轻看顾不周,不如这样吧……”她刻意清了清嗓子,才得朗声说道,“从今天起,我便放了龙妈妈和杠上花的卖身契,从前之事,一笔勾销。”
顾玉犰跳起来道:“那她变卖的东西,还有我的端砚呢,这怎么算?”
慕丞雪道:“龙妈妈,你回去叫杠上花把变卖的东西一一列出来,卖与何人,价值几何,都问清楚了,我先将契纸交予三公子保管,他若是满意,你们自有去处,他若是不满意,我也无能为力。”
杠上花一扣就慌了,忍不住抢白道:“那书楼明明是二爷的,为什么要把我交给三公子?我不服!”
慕丞雪放慢了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服?是不是要继续吃棍子,吃到服为止呢?我随时可以反悔的!”
随时可以反悔?这话也太任性了,这是个主母该说的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慕丞雪腹诽:“说话反悔又不会死人,这两名恶奴反反覆覆反反覆覆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