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
慕丞雪伫立在顾玉麟身旁,已经敛尽风华,再不似往昔那般神色犀利。
她看向顾玉麟,没有羞涩,不曾避让,满目柔光仿佛就为他一人绽放。
朱钽看在心里,百般滋味,绕在心头,久久不曾散去。
他一时觉得慕丞雪这眉目刺眼,一时就觉得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他并不是真的皇帝,如果慕丞雪真的入宫,反而没有半分幸福可言,他只是不甘心。
他想起了以前喜欢过的每一件东西,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只要他说一声“喜欢”,第二天便再也找不到这件心头好的所在,唯独说“喜欢母后”时,才能得幸例外。
他很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有些黯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一切,感觉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他不想回宫,也不想去任何地方。
就只是这样站着就好。
这样站着,至少可以看见她还俏生生地活在眼前,至少还可以看得见她笑语如花。
黄脸汉子本想赶马走人,可是一转身就看见了朱钽腰间的九龙玉佩。
动静之间,玉佩上镂刻的花样看不太真,但看那玉质却是难得的上品。
黄脸汉子默默放下马鞭,突然折回来便扑向了朱钽,朱钽仍在发愣,冷不丁被他扑了个正着。
“皇上,你的玉佩!”慕丞雪最先反应过来,即脱口提醒,可是却迟了。
沈群心头一凛,怒声喝道:“大胆小贼!”即拔步追了上去。
朱钽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一块破石头而已。”他不在意,仍旧那么痴痴地盯着慕丞雪看,像要将她吞进肚子里。
那贪恋的眼神,仿佛一道利刃,捅在了顾玉麟脆弱的神经上。
他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朱钽,尚未开口出声,朱钽却已经先笑起来。
“放心吧,我不会再跟你抢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假装豁达地转过身去,“有时间担心我和你抢女人,不如担心一下慕府,听说我一出宫,母后便将慕卿的府邸给砸了。”
由来如此,他喜欢谁,亲近谁,太后娘娘都会横加阻止。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首当其冲要遭殃的就是慕从知。表面上慕从知处处与朱钽作对,但处处也都是为了他好,太后怎会看不出来。
他听说太后带人去了慕府一点也没感到奇怪,听说她带人去了将军府,就更不会感到奇怪了。如果夏丞雪入主东宫不是一场误会,那太后与夏寻尚之间便早有勾结。
现在苏朗、田香招、夏寻尚都站在她那一边,他一无所有。
其实啊,从他代替兄长登基那天起,他就注定一无所有了。
从小到大他都觉得,太后生了个白痴儿子,那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做不做皇帝有什么打紧。
听说娘家被砸,慕丞雪哪还有精神和朱钽叙旧?
她拉起顾玉麟的手转身就走,却不期然被朱钽拽住。
“我也去,毕竟这事情由我而起。”
他柔声说着,不等沈群回来,便径自走在了前面。
这一回,倒是慕丞雪看不懂了。
“为什么说这件事情由皇上而起?”慕丞雪追上去,他却凉凉地笑了一声。
“以后别叫我皇上。”语气里,竟是说出不出的冷淡与绝望。
“为什么……”慕丞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朱钽。
印象中的小皇帝似乎是长大了一点,就连肩膀也好像宽厚了一些,可是背影却愈加孤清。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慕丞雪和顾玉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设想了千万种可能,却怎么也想不到王不是王这样骇人的真相。
朱钽步履坦然,褪去曾经的轻浮与急躁,每踏出一步,都是满满的恨意。
他从来没想过要与太后作对,毕竟是她将他一手抚养长大。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却也甘于臣服在这种威压之下,用心做着傀儡,他以为自己是没有底线的,但现在发现又好像不是这样。
满满的恨意,从幼年时期一直堆积到现在,再也按捺不住地喷薄而出。
……
如其所见,慕府被毁坏得并不严重,因为本来就穷。
太后泄忿也只是砸砸东西,总不至于上屋顶揭瓦片。
真正倒霉的还要数慕丞雪苦心经营了小半生的牡丹园,整个园子里被糟蹋得没有半块好地。
慕府穷,已经远近驰名。
距离慕丞雪三朝回门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二房小妾们的胭脂水粉又降了好几个档次,现在吃的用的,差不多都与丫鬟们齐平了。
而丫鬟们,都已经舍不得用脂粉了,反正门庭清冷,也不用见客。
顾玉麟想拿出点银子出来贴济一下大舅子,却懊恼地发现身上所有的钱都被慕丞雪搜走了。朱钽也是突然离宫出走的,身上最贵的东西就只有那块玉佩。
两个大男人空手走了一道,看见阖府上下菜色的脸都不约而同有些心底发凉。
原以为慕丞雪会对自己的娘家大方点,哪想她却揣着银子不作声,一直板着脸。
两个大男人都知道,打看过牡丹园之后,她的心就一直在滴血。
慕从知被传去宫中议事,府上全是些女人和孩子,冯氏见了慕丞雪自是又惊又喜。
兰姨娘张罗着吩咐下人备茶,竟未认出站在慕丞雪身后的布衣少年便是当今圣上。
这样一来,反令得朱钽轻松了不少。
“怎么会弄成这样?”慕丞雪搀着冯氏坐下,却并未见着掌家的二嫂出来相见,她惊诧地问道,“二嫂呢?怎的不在府里?”
冯氏抹了一把泪,哽咽道:“弟妹回她娘家借钱去了了,府里这成了这样,总得想个办法,不说墙瓦能不能补好,这下人的月钱还是得给的。现在府中上下的事,都是澄哥儿管着。”
慕丞雪又吃了一惊。
慕清澄才是多大的孩子,居然就管起家来了,他那混帐爹也不好好张罗张罗,成日在外头鬼混。可是想到慕从琅和铁小燕那一摊子破事,她又说不出话来。
慕清流虽然从小得慕从琅欢心,但天性却是个散慢自由的,整日做什么行侠仗义的春秋大梦,根本靠不住。而慕从知又是个老古董,决意不许慕府的嫡长子慕清平去碰内院的琐事,所以平时都是澄哥儿偷偷地帮着娘亲跑出跑进。
府上那么多孩子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澄哥儿抵事,可是这孩子才只十五岁啊。
慕丞雪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我不是托人送了银子回来么?为什么非要把日子过成这样?”
冯氏叹了口气,指了指慕从知的书房,意思不言自明。
大哥好面子,断然不肯用妹妹从夫家抠来的银子,特别从顾家抠来的银子。
在大哥心里,还是把顾家划到了户部田尚书那摊子么?慕丞雪心底有些难过,却不再多问。
隔了半晌,冯氏才得又道:“也不是真的过不下去,就是吃饭的嘴太多,实在养不活。你别怪你二嫂,她心里有根刺,一直剜不掉。”
慕丞雪劝慰道:“那二十七房小妾并不一定与二哥有染,那几个孩子也不一定都是二哥的,实在养不活,便让二哥自个儿回来处理,我把中馈给二嫂管着,也是这个意思,就算二哥生的养的,了不得送去族中将养,不用时时放在府里。”
冯氏转过脸,眼中却是少有的沉静:“丞雪,那几个孩子不一定是你二哥的,但清流呢,要怎么算?女人心只有这么点大,哪得那么大度,你二哥是明媒正娶迎了你二嫂的,你二嫂也不是不能生养,但他却与夏姨娘先有了清流……关上门说些小气话,如果无情,他们就不会沤气这么多年,如果有情,他便不该相负。”
如果有情,便不该相负。
慕丞雪细细地嚼着这句话,一时竟无言以对。
二哥纳那二十七房小妾是为了气贺氏,但与夏姨娘相好却是真心的,贺氏虽然称不得贤惠,但关键时候还能一言不发地担起了这个家,而二哥呢?不是她六亲不认不护短,而是二哥实在做得太过份了。
“你二嫂说了,带着慕府过了这个坎,她便与你二哥和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院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澄哥儿稚气未脱的声音,在人群里出类拔萃,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样子,那眉目俊朗,身姿挺拔,颇有些风骨,观其言笑,一点也不似慕从琅的轻浮荒唐,他很端正,端正得令人不敢小瞧半眼。
少年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立时回眸一笑,那笑纯净大方,华贵无比,竟令慕丞雪差点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醋劲大了
朱钽走在慕府闲庭阔步,如入无人之境。
顾玉麟跟在他身后,心疼地看着园子里的一切。
牡丹园里,秋千摇荡,小轩窗下,还系着那串风铃。
只是园子里的花苗被毁去了不少,有好些花苗被连根拔起,带着浮土,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
香闺之前的照壁上爬着一大片草藤,如今也被人粗暴地剥下来,露出了半边的灰白的墙壁,以及上面稚拙的笔迹。
这个一口一句喜欢丞雪的人,带给她的就只有灾难,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那句喜欢,他根本不配,他不过是仗着个天子的身份以势欺人罢了。
不知不觉,顾玉麟便捏紧了拳头。
朱钽走上前去,羊脂白玉般的手指慢慢地抚上了寻面墙。
想当年,墙上也不曾开满绿萝,这面墙上全是他们儿时的涂鸦,是他唯一开心快乐的日子。
顾玉麟看清那绿藤之下画着两个小人——
女的头顶红花,像个欢喜媒婆,男的身着长袍,胸口一条长着腿的蚯蚓。
虽然画工粗糙,但意韵悠长。
顾玉麟面黑如墨,咬牙盯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当他察觉到少年皇帝唇角漾起的抹笑意时,心中的恨意就更深了。当初,他不过是无意中“偷”走了丞雪那盆“绝色双姝”,就害她气成那样,遑论是如今残花遍地的惨状?
狗皇帝,居然还笑得出?
事事皆由他而已,他就没感到半分愧疚?
朱钽站在墙下笑得很傻,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那蚯蚓,就是龙啊。蚯蚓入药,又称地龙,好歹也挂个边,他呢?他算什么?
在慕太师府上做功课的日子,大概是他能记得的最好时光,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也成了这十几年回忆当中最后一点抹不去的甜蜜。那时候,他是真以为慕丞雪可以做自己的皇后的,他也是真以为慕丞雪可以一直替他挡风挡雨的。她是一个不需要保护的女子,省心省事。
“居然还在。”朱钽叹息着收手,目光中眷恋不舍。
“这都是你画的?”顾玉麟从没听慕丞雪提起过曾经,亦不见半点怀念。
“如何?是不是有点嫉妒?”朱钽笑完,忽地转过头,挑衅地睨向他。
“画得不像。”这一回,顾玉麟没有避让。
朱钽对慕丞雪,慕丞雪对朱钽,是完全不对等的两种态度。他替慕丞雪深感不值。
慕丞雪给朱钽的是万般美好,而朱钽呢……他喜欢慕丞雪,这感情不会假,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一句喜欢,给慕丞雪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就因为他喜欢,慕丞雪差点就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顾玉麟再顾不得他是不是九五之尊,他转身从书房里抓了支毛笔,冲上前来“刷刷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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