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人君子渐行渐远了,他也正在被曾经困扰过自己的心结折磨着,不是吗?这让卢修斯感到适意,人性中原本的罪恶是不分正邪的,小天狼星不是也没有逃脱吗?不过他嫉妒小天狼星,不是因为那缕得不到的阳光,而是,连小天狼星心中的邪念都如此纯洁。
卢修斯现在心乱如麻,他不知道如何向纳西莎解释,“你堂弟真是疯了。”他故意抱怨道,却没底地猜测着纳西莎会做何感想,她的心情是如此难以把握,正如他此刻无法看见的她的表情。
“吃晚饭了。”她把头转向他,轻轻地说。
他看到她,很吃惊,于是站起来牵她的手,好似代表一种妥协和请求体谅的意味,而她不声不响地挣脱,自顾自走出去了。那一刻他的心好似被小鞭子轻轻地抽打,那是一种难以摆脱的温柔研磨带来的痛苦,不像小天狼星的拳头那般带着解脱式的淋漓——这才是真正的折磨,他重又坐回到高背椅上,仿佛被纳西莎回头时那蓄满眼泪的哀怨眸子击倒。
一场不声不响的晚餐。卢修斯试图寻找话题,可他能想到的都如同木匠手中不够尺寸的木料,没得让人扫兴,他也想为小天狼星刚才的质问做出辩驳,却又觉得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频繁地端起高脚杯吞饮,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直到沉默的纳西莎开口,“再喝下去,你会在尝到白吐司之前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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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楼
他这才看见餐桌上那块山形的吐司,“对不起,亲爱的……是你亲自烤的吗?”他露出优雅的微笑。
“我希望你能尝尝。”她扬起一脸的冷艳。
“当然。”他扬扬眉毛,示意仆人叉一片到他的盘子里。
他用餐刀切下一小块,叉起来,迟疑地看看纳西莎,她毫无表情地等着他。
他握着叉子的手悬在半空,片刻犹豫,最终又放下来。
纳西莎把眼光收回来,静静地,忽然开始大块朵颐,她激动地切着吐司片,手臂因为过分用力而颤抖,然后她把它们全部塞到嘴里,剧烈地咀嚼。
“纳西莎!”他唤道。
她不声响,奋力地嚼咽,一面盯住瞠目结舌的他,珍珠耳坠也随着她的动作而令人心惊地颤动,当眼泪就要决堤而下的时候,她把餐具甩在盘子里,疾步冲出房间。
寂静的餐室内只剩下一桌逐渐冷却的食物和他。
这是他第一次想到,他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不幸福的婚姻,曾经如同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根本不用关心他的存在。而现在这个陌生人来敲他的门了。于是他打开门说,我不认识你。而当他再回转头,看到自己婚姻的面目,那个穿着玫瑰花苞睡裙为他哭泣的纳西莎,那个在酒节舞会上挺身而出的纳西莎,那个身着纯白笑靥如惊鸿照影的纳西莎已经不见芳踪,他不知道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谁,比起这个陌生的女人,倒是门口的来访者似曾相识。可她,只是某一个貌合神离的妻子,而不是他的纳西莎。
他的纳西莎不会在这种不死不活的困境中苟安,她就如同天使一样,展开翅膀就能抛却一切,飞升到天堂。没有人能够困住她,她也不会狼狈地败下阵来。而现在,是什么让她失去了天使般的光彩和力量?变得脆弱,多疑而暴躁。
只不过是他放下了一片吐司。他为什么没有吃那片吐司?只是一片很普通的吐司,是不是?他看着自己的盘子,却依旧拿起高脚杯,把最后一点红酒饮下。刚才那一刹那他竟然感觉到这吐司中有一种致命的力量,如同使罗密欧与朱丽叶获得解脱的毒药。可纳西莎却吃下了它。也许她真的会死,此刻正在床上挣扎,如果她死掉,则他成了一个鳏夫,然后再随便娶一个别的女人……
如果他没了妻子,如果这世上没了纳西莎,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曾经是多么相爱的两个人啊。也许她无法为他生养一个健康的孩子,他并没有责怪她,她却不肯宽恕自己。令他们龃龉暗生的只不过是那该死的遗传病,如同一把剑隐隐悬挂在他们的头顶。是的,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和她的生命比起来。只要他们能够有个孩子,她还会是从前温柔多情的纳西莎。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疏忽,她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他却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实际上,他能够容纳一个新的生命,即使这个生命从初生就注定了是场悲剧,起码纳西莎的幸福对他而言是更重要的。
所以,如果她会因此而死掉,他倒是甘愿接受一个身患绝症的孩子。
他强烈地预感到她这会儿就是去死了,那么不要!他是如此想念她,他们可以从新来过,没有对遗传病的疑虑,即使发生又能如何,只要他们还在一起。
他起身去找她,他温和地敲她的房门,没有回应。于是他扭动把手走进去。
她躺在四柱床上安睡。
“纳西莎,我想和你谈谈。”他温和地坐在床边唤她。
她睁开眼睛,他马上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情景,在仙境庄园,他探望病中的她,她因为他与贝拉特里克斯的婚事而哭泣,如同曝露风中的百合一样惹人怜惜。一切都回来了,他情不自禁吻了她的额头。
这是沉重的一吻,当他的唇接触到她的肌肤,他再也没有力气抬起身来。周身的骨肉如同石头一样僵化了,他无力地瘫在她身上。
她坐起来,熟练地把他翻转身,让他在床上躺好,然后踱到梳妆台边去碰那些大大小小的瓶子。
他只能望着她,而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他张张嘴,却只能发出低微的声音。
“这是药物作用,你的红酒里有一些金洋花。”她回头说道,还是不肯露一个微笑给他。
他的蓝眼睛惊讶地望着她,即使没有麻痹,他也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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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楼
“自从探望妈妈回来那天,我就已经尝试在你的酒中加一些了,你都没有觉察,可见是多么漫不经心。”她一脸凄然地朝他走过来,手中捧着一只薄蓝色的玻璃瓶。
“本来我只是想让你少一些烦心事,这种致幻剂说不定可以让我们有个孩子。可今天我加重了分量,刚刚如果不劝你少喝一点,你恐怕连我的房间都进不来了呢。”她坐在他的身边,用手爱惜地抚摸他的前额。
“纳西莎……”他不得不适应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沙哑声音。
“我很久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过你了,我们的美好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天起全部消失了……”
“……今天我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就在刚刚小天狼星离开的时候……你会怪我吗?”
“其实我也想和你谈谈的,卢修斯,这次你要依我,安静地听。”
“我从小到大都小心地做着安分的女孩子,这不光是家人所希望的,并且我知道你需要这样的女人,等我们长大以后,你会需要这样一个女人站在你的身边,于是我努力地去做。后来,我们长大了,我忽然发现你离我没有那么近——那一次,贝拉差点嫁给你。我才知道其实有很多难以把握的因素在影响着我们,但是我不怕,我不想为自己争取什么名分,只是不想你为难,于是我宁可只做你的女人——自从你在阁楼上吻了我,我就想通了。我敢当着你未婚妻的面对你说我爱你,即使那一刻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说那个小女孩做了有伤人伦的事,我也不怕。我不在乎伤害贝拉特里克斯,即使她是我的姐姐。是她先伤害了我,她不知道,我和你,原本是坠落到人间的同一颗星,把我们拆散是有违天意的。”
“可是你忘记了……卢修斯,你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你不记得我们的盟约,因为我觉察到当你接受我的爱的时候那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你把我的爱当作一种馈赠,一种沉重的意外收获,你感激涕零——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即使你说你爱我,也只是为了支撑起我隆重的感情。可我只把这种感情当成你我合璧的黏合剂,它原本就属于我们,而不是谁对谁的施与和亏欠!”
“所以我知道了,你对我的感情永远也无法高过我对你的!这点美中不足,我是能够忽略不计的,毕竟我还没有让你感到为难,我以为我会让你着迷,你曾经对我说,你是残缺的,而我是完整的,我曾经为此而得意,为我能够带给你你所需要的东西而得意,可现在,我的血是坏的,我有了缺憾,不再完美。当我知道不能够再把自己完美地奉献给你,你知道我有多难过?但是你不理解,你从来不懂。我以为我有这个力量,不需要你的体谅,可我现在才发现我还不够坚强。这是我唯一害怕的事情,卢修斯,我不能再使你满足,而只能靠你对我的感激和怜悯来获得你的爱!”
“我不想要这样的爱,可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们不能在这个世上生活了,卢修斯,既然你我来自一处,就要一同回到那个地方,你不要恨我,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不想让你嫌弃我。你不可以抱怨,是你欠我幸福。”
她把瓶子中的薄蓝液体倒入自己口中,喝下一半,再俯下去给他一个吻,让这些残余的液体从她冰冷的唇齿间流淌进他的喉舌,“这是我从魔药书中读到的,一剂会令我们毫无知觉地死去的药水,它的最后一种成分是欧泊石的粉末——对不起,我弄坏了你送我的礼物。”她温柔地躺在他的臂弯里,露出一个凄怆的笑,“I will kiss thy lips。 Haply some poison yet doth hang on them To make me die with a restorative。 Thy lips are warm!” 她兀自吟诵着这不知是否能被他依稀记起的茱丽叶最后的对白,闭上眼睛。
他此刻仿佛感觉到毒液在他血管中缓速流动的痕迹,而比这惊心的触感更令人惊惧的,是纳西莎的慷慨陈词。他没想过自己会死,更没想过会被她杀死,他想要高声叫喊安德鲁,可是已经无力发出声音,他一点都不能动,生命正一点点在他惊惧变形的银蓝眼睛中冷却,一线生机只能靠尚未毒发的纳西莎,他动用最后一点智慧,搜索枯肠寻找着安抚之语,他想着,此刻请求她原谅,和她从新开始,答应她要一个孩子,也许就会使她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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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楼
片刻的沉默,他在思虑如何使这番话说得更加婉转。然后动动嘴想要开口,可是说不出,一张嘴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是个好女人,纳西莎,但我不是个好丈夫。”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纳西莎贴在他的胸膛哭起来。
这时他才感受到从没有过的绝望,绝望,是因为放弃了最后的挣扎,这张床就是他卢修斯?马尔福寿终正寝的地方,他想起若干年前那次心不在焉的公演,他假装死去,躺在那里,她就曾经对他讲过这句话,现在回忆起来,如同一句命运的预演。原来一切都是宿命!可他不觉得恐惧,或者悲伤,相反,有一种站在纯白古堡的悬崖边那种高绝的舒畅,也罢,他放弃了劝纳西莎求生的努力,闭上眼睛,强迫剩余的眼泪都流出来,又像他们结婚前,劝慰小妹妹那般地说,“你杀了我没关系,可为什么不善待自己?”
纳西莎失声大哭起来,“你到底让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