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明珠心神被李沐风杀意所夺,只觉得气血翻腾,胸闷欲吐。她努力想站起身来,可身体仿佛被恶梦魇住一般,比木头还要僵硬。她正咬着牙强自挣扎,突觉一股充沛柔和的真气自后背传入,在胸前转了几转,立时将种种难耐之感驱个干净。
耶律明珠一抬头,却见薛礼正收回了手,冷笑道:“没这等本事,就不要呆在这里,免得碍事!”
依照她往日的性子,必定会反唇相讥,可不知怎么的,耶律明珠只是慢慢地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说。她往门外看去,见莫无忧正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小脸上满是泪,水漾的双眼尽是焦急和悔恨。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对不住莫无忧。那小姑娘这样的信任她,却着实的失望了。她想,要是陈寒衣真的因此死去,自己势必无法再活下去了。不然,她实在无法消解内心的愧欠。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心头居然一下子轻快了许多。
耶律修被李沐风盯的浑身发毛,不由道:“我若不杀她……燕王刚才的话还算数吗?”
李沐风把身子往旁边撤了一步,道:“你若放了她,大门敞开了让你出去。”
耶律修反复权衡了形势,眼珠转了又转,终于咬牙道:“好,算燕王厉害,我终究不敢冒这个险!可若让我放了她,我又不甘心!这样吧,我不伤她,只将这女人带到盟长那里,看他的发落。”说罢,他扯了陈寒衣,朝前走了半步,突摇头道:“燕王如此大方,谁知门口有没有古怪?我却信不过你!”说罢,又朝后面的窗子靠去。
陈寒衣却猛地一挣,耶律修怒道:“你找死吗?”陈寒衣凄然笑道:“我不去,你杀了我吧!”耶律修用力拉扯两下,陈寒衣挣扎着朝李沐风喊道:“燕王!若寒衣被带到了契丹,还不知要受什么侮辱,燕王行事也必将受到胁制!燕王若想成就大事,便不要顾及儿女私情;寒衣若定然要死,宁葬身于幽州!”
李沐风心如刀绞,却终究没有上前一步。不管怎样,陈寒衣现在还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怎么都好。从幽州到契丹部落,还有一段距离,这一路上未必没有营救的机会。他看着陈寒衣,终于摇了摇头。
谁知薛礼目光一寒,竟朝前迈了一步。李沐风一把拦住他,怒道:“你要做什么?”
薛礼道:“公主说的有理。她求仁得仁,死又何憾?”
“你……”李沐风勃然大怒,他顿了一下,终于压住情绪,低声道:“退下,我自有主张。”
薛礼一躬身,退了回去。却见此时耶律修已然拍开了窗子,往外看了一眼,道:“燕王,还请把外面的弓手撤了。我怕他们的箭法不够准,不留神便伤了公主。”
李沐风吐了口气,按他说的吩咐了下去。莫无忧突然冲了进来,叫道:“不能从那里走!”
众人一愣,耶律修冷笑道:“你这丫头说不让走,我便不能走了?”他往窗台上一靠,一手抓了陈寒衣,单掌按住窗棂,便想自窗子翻过去。
谁知他才一发力,便听到嘎的一声怪响,他胸前赫然透出一段血淋淋的剑尖!耶律修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啊!”的大叫一声,挥匕首朝陈寒衣刺去。耶律明珠想要抢上前去,却哪里来得及!
李沐风和薛礼几乎是同时动作。旁人只觉得人影一晃,两人已然不在原地。李沐风身形迅捷如电,猛的抓住陈寒衣往怀中一带。几乎同时,薛礼一掌印在耶律修胸前,硬生生将他自窗口击飞了出去。镂雕精美的窗棂也被冲力震成残破的木条,七零八落的散到地上。
“寒衣!”李沐风大吼一声,却见陈寒衣面白如纸,眼眸紧闭,背后赫然插了一把匕首!
“寒衣!”一声悲愤的怒啸回荡在初春凄冷的夜空里。后来当地人说,那一天夜里,他们都听到了一声奇异的长啸。有经验的猎户说,这声音像极了雄虎失去配偶的悲哮。
幸好,这一刀插的并不深。或许,莫无忧设置的机关让耶律修瞬间失去了力气,已经无力刺下。或许,李沐风和薛礼的动作足够快,堪堪把陈寒衣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或许,耶律修在最后时刻还是犹豫了,他到死也不敢承担这一刀的后果:天下就此成为修罗场。
总之,李沐风眼前闪过的图景没有忠实的再现。陈寒衣最终只是受了轻伤,只需安心休养即可。可这一刀令许多人后怕不已:历史有时十分强韧,不管如何,总是连绵不断的书写着自身;历史有时又十分的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全盘易改,变得面目全非。比如,它曾经取决于玄武门前的生死决断;比如,它曾经取决于一把匕首刺入的深浅。
自陈寒衣受伤,莫无忧便衣不解带,同薇儿一齐陪在床边。她心中一直觉得对不起陈姐姐,李沐风怎么劝解都是无用。若是说的深了,这小丫头便哭泣不止,弄的李沐风毫无办法。直到陈寒衣好了起来,莫无忧心结稍解,后来扑在陈寒衣怀里大哭一通,才终于云开雾散。
耶律明珠也来探望了两次。李沐风倒说什么,依旧客气守礼,却也依旧的略显淡漠。耶律明珠心中怀了一千个抱歉,可碍着脸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沐风的态度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以为,经过此事,燕王定会对自己动上一些手段,或许就此软禁也未可知。她还记得李沐风当时的眼神,还记得他当时愤怒的誓言,她毫不怀疑,若陈寒衣就此死去,李沐风真的会将契丹上下杀个干净——包括他们耶律部。
李沐风和陈寒衣对她的态度依旧,让她舒了口气,却又觉得有几分假。她确实佩服这些人的气度涵养,可同时又觉得:若是当哭不哭,当笑不笑,见到自己讨厌之人还要虚伪应酬,活着真的没大意思。在她看来,为陈寒衣狂怒的燕王,才是该有的真性情。
其实,耶律明珠不太在乎李沐风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若燕王和陈寒衣并不知道自己藏在心中的歉意,也就随他去了。自己并不真的在乎他们,他们也未曾了解自己。她在乎的是莫无忧,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会不会从此不再理睬自己?
她是真正喜欢莫无忧的,而莫无忧也真诚的喜爱自己。她不希望自己在幽州唯一的朋友对她有了成见,这才是她最为担心的。所幸的是,莫无忧仍然亲亲热热的叫自己“耶律姐姐”,仿佛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
李沐风并非对耶律明珠全然没有看法。只是不光针对她,还有耶律正德。作为一个领导者,居然让敌人的手下成了自己的心腹,李沐风对他的评价不由的又降了一层。最关键的,耶律正德的疏忽令他险些永失挚爱。
但他毕竟冷静,知道这事不可能牵连耶律明珠,也就没对她作什么限制。更何况,从到幽州那天,耶律明珠一行人便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了。
想想也很后怕,还记得陈寒衣受伤倒下时,李沐风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
这几日,天明显的比往日暖了。园子里的连翘开了一片,黄嫩嫩地格外喜人。同严寒抗争了一冬的松柏也蜕去了那层暗灰,在温煦的阳光下透着几分油绿新鲜。拂面的风虽还带了些许寒冷,可天地间不可压制的蓬勃生机无不宣告,春天来了。
李沐风暂时放下了公事,陪着伤势初愈的陈寒衣到园中赏花。陈寒衣身子还虚弱,为了防风,身上裹了件白裘,倒把脸色衬的更加苍白了。唯值得幸甚的,便是她精神还很是不错,眼神感召着春天的气息,显得异常光彩。
她斜靠在李沐风肩上,欣喜的看着春天的降临。唇边流露着一丝天然无饰的微笑。李沐风侧着头看她,心神沉醉,只觉她的微笑怕是那初春的芬芳所凝,才如此淡然天真。
李沐风这么想着,却见陈寒衣转眸看向了自己,便叹道:“寒衣,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陈寒衣摇头道:“寒衣有什么呢?真正苦的怕是燕王了。”
李沐风扶稳她的身子,面对面看着她道:“寒衣,有一件事,我要问问你。上次那契丹人以你为要挟,要我杀了薛礼,我……我……你不恨我吧?”
陈寒衣一双妙目审视着他,看得李沐风心头一阵忐忑。片刻,陈寒衣忽笑了,道:“那一刻,寒衣很是欢喜。”
李沐风一愣,道:“当真?”
“是当真的。”陈寒衣叹了口气,悠然道:“寒衣从长安就拖累了燕王,及到幽州依旧如此。当时寒衣便想,若是燕王当真杀了薛将军,寒衣定然没面目苟活下去,不如干脆死了。”
说到此处,她垂了头,不知想着什么,一会儿才低声道:“后来燕王的那些话,虽未免意气太过,可寒衣很是欢喜……”
李沐风“嘿”的笑了声,道:“那可不是意气用事,若你真有了不测,我便真的杀尽他们!”
陈寒衣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杀戮太过,圣人不取。燕王可不能为一人而误天下。”
李沐风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圣人。且不谈这个,倒是寒衣的伤口还痛不痛了?”他双手本扶了陈寒衣的肩,此时便顺势探下去,在后背轻轻触了一下。
陈寒衣的秀眉微微一蹙,却强笑道:“早就不妨事了。”
李沐风却看的真切,忙收回手,自责道:“果然还痛呢,我可真是粗心。这一刀虽说不深,却流了不少血,怎么可能的这样快。”
听这话,陈寒衣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愣住了神。
李沐风奇道:“寒衣想什么呢?”
陈寒衣面上微微红了,低声道:“寒衣想,会不会……会不会留下疤痕……”
李沐风一怔,突然诡笑道:“怕什么,就算落了疤痕,除了我也没人看得到。”
“呸!”陈寒衣脸腾地红了,伸手作势要打,却又半途收了回去。她静静地呆了半响,李沐风甚至以为刚才的话惹她生了气。才要道歉,却听陈寒衣羞怯而又坚定的朝他道:“殿下,咱们……咱们成亲吧!”
李沐风知觉的脑袋嗡地一下,似乎有千万个声音同时响起,震得他晕晕乎乎。他顿时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包围了,甜蜜的感觉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来,空气仿佛是一团芬芳的蜜糖。他生怕自己听错了,晃了晃脑袋,惊喜的拉住陈寒衣的手道:“寒衣,你……你说什么?你当真要嫁给我是不是?”
他的惊讶是有道理的。现在两人成亲的唯一障碍,就在陈寒衣的想法。她这个公主的身份虽说是赐封的,可毕竟名义上是大唐公主,怎能又嫁给宗室王子?这等形式上的关系,李沐风虽不觉得什么,陈寒衣却一直在乎的很。
谁知,陈寒衣竟主动提出成亲,怎能让李沐风不大喜之余,疑惑顿生呢?
陈寒衣面颊泛起一片玫瑰色的嫣红,仿佛涂了西域的粉彩。她红唇开合几下,才说了一句话,弱似蚊鸣。“随你心思便是……”
李沐风却听得真,他欢喜的站起身子,在园中徘徊数步。拍手笑道:“哈,我竟要成亲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句,竟再说不出旁的。
陈寒衣又是羞怯又是好笑,忍不住道:“殿下,你……你是痴了吗?”
李沐风站住身子,笑道:“我当真痴了!夙愿得偿,怎能不痴!”
陈寒衣微笑道:“什么夙愿!殿下又说痴话了。”
“寒衣,你是不知的。”李沐风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悠然道:“自我打小,便和旁人不同。我觉得自己仿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