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风淡淡地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我散了朝片刻也没耽搁,便直接回府,又是骑马而行。同去上朝的人谁能先赶到家中堵着我?况且能让我的管家不敢说出姓名的,除了你这
个不用上朝的大自在捣蛋鬼没有别人!”
李陵嘻嘻一笑,道:“三哥我真是服了你了,片刻间就把这些都想得一清二楚,真不愧是‘妖星’之称。”
这“妖星”出于当年监天官李淳风的说法。他乃太子一党,对三皇子降生的祥瑞之兆大是不以为然。以他的说法,长虹贯日主刀兵,而赤星则更为不详。从那开始,这称呼就在私
下里偷偷叫开了,更给这个不同寻常的皇子抹上了一层妖异的色彩。
不过,敢当面用‘妖星’称呼李沐风的,除了他这个弟弟再无旁人。李沐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微笑不语。
李陵到了李沐风府中似乎比自己家还要自由随便,一边拿着架上的古玩陈设随手把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李沐风闲聊。李沐风自然不会以为他这个机灵古怪的弟弟真的是来找
自己玩耍的,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不问。对方有什么底牌终究会亮出来,自己自然不用着急,李沐风有的是耐心。
李沐风清楚,在某些方面,面前这个看似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少年,却比太子还要来的可怕。大唐的四个皇子从来没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从他们懂事的那一天起,就都知道互相
成不了真正的兄弟。就算你不想害人,也要有能力防备从自己背后捅来的匕首。由于特殊的原因,这一点,李沐风比任何人明白的都要早。
“三哥。”似不经意间提起,李陵随口说道:“过几天我就要封王了,封的是吴地。”
李沐风毫不吃惊,这一点他早就有所耳闻,笑道:“那可要贺喜弟弟了,吴越之地美女如云,岂不正对了四弟的胃口。”
“是啊是啊。”李陵一脸神往之色,悠然道:“常听闻吴越自古多美女,所以我特地向父皇讨封的。只是临别之际,却舍不得几位姐姐……”
李陵常同长安望族中的小姐们来往,他年少秀美,为人机灵,花样百出。那些官宦小姐们也喜欢与他打成一片,却是只把他当成弟弟看待,绝无男女之情。
李沐风也是清楚的,不禁会心一笑,道:“你若不嫌麻烦,也可学我,半年在长安,半年在幽州。”
李陵摇头道:“我这人最怕麻烦,三哥又不是不知道。恐怕我这一去也就难得回来了……”
李沐风揶揄道:“是啊,有道是‘楚腰纤细掌中轻’嘛,你这一去,沉醉温柔乡里,还舍得回来?”
“楚腰纤细掌中轻……”李陵眼睛一亮,反复咀嚼这这句话,叹道:“要说真风流,还是咱们三哥。随口一句,我看就比上官仪那小子标榜的什么‘上官体’要强得多!”
李沐风一愣,才想起写这首诗的杜牧要过上百年才能出生,心中暗自惭愧。
李陵哪里知道到李沐风心中的想法,依旧在一旁赞叹不已。李沐风却感到这赞美之言异常刺耳,不得不转移话题道:“你的那些姐姐,可曾去一一告别了?”
李陵似乎这才想起,拍手惊呼道:“呀,这倒是忘记了!”说罢起身就要告辞。
李沐风见他如此着急,笑着摇摇头,道:“四弟,你痴了。不是还有几天么?何必急在这一时?”
李陵搔头道:“不急不行呐,要个个上门道别,还要采办礼物,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好的!况且这些姐姐喜欢的东西各不一样,像罗红棉罗姐姐,非芙蓉轩的胭脂不用;唐思盈
唐姐姐,却喜欢蓝宝斋的水粉;李月娥李姐姐,曾和我要过和阗玉的印戳;陈寒衣陈姐姐……”
李沐风听他如数家珍的说出一连串的芳名和玩物饰品,只觉得脑袋发胀,已然后悔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了。可突然一个名字让他心头一震,连忙道:“等等,你刚才说谁?”
李陵口中一边念叨着,一边已然转身向外走了。听得李沐风突然喊住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只是一回身,已经换上了一副茫然的表情,道:“什么?三哥你问那个?”
李沐风犹豫了一下,道:“你刚才最后提到的名字我好像耳熟……叫什么来的?”
李陵心中暗笑,知道此可李沐风已然入局,口中依旧装傻,道:“李姐姐吗?她可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三哥你要是……”话刚说到一半,却被李沐风的目光堵回去了。
李沐风已然了收起了笑容,目光冷森森的看着李陵。李陵只觉一阵澈骨的冰冷,全身的毛孔都开始收缩。是杀气,是剑气?李陵不敢肯定,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沐风会突然发
怒,可这股气势,使得李陵毫不怀疑他三哥有把他一剑砍了的想法。
“我最不喜欢入别人的戏。”李沐风收起了那股气势,可是每个字却冷的如同掉下来的冰珠子,“你确实聪明的紧,然则这也是最大的毛病!你记着,就算你什么都知道,也未必
什么都做的到!”
李陵冷汗直冒,怔怔的看着李沐风,没有说话。
李沐风叹了口气,有些索然的道:“你无非想看我的反映罢了,你想知道什么,干脆直接问,我未必不会告诉你……说吧。”
李陵长出了一口气,摊开双手,无奈的道:“三哥,我可服了……我为什么总是瞒不过你呢……”当下将陈寒衣的出身以及和赵泛有婚约之事向李沐风毫不遗漏的说了出来。
当说到婚约之事,李陵特意仔细观察,却没有从李沐风脸上发现任何痕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猜测有误。
李沐风养气的功夫炉火纯青,当听得陈寒衣已经许配人家的时候,心中当真如同被针刺过一般,可面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李沐风沉默半晌,只觉的一口浊气郁结于心,他站起来吐了口气,然后朝李陵说道:“四弟,实话朝你说,陈寒衣我志在必得,你不要从中搞乱,否则这兄弟没的做了。我也清楚
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尽量找一个稳妥的方式解决,不会牵扯朝政。”
李陵点点头,拱手告辞,心中却在想李沐风说的“稳妥”方式到底是什么。
李沐风将他送出门口,突然按住李陵的肩膀,衷心的道:“四弟,咱们兄弟四个中以你最小,也属你最聪明。可你也容易反被聪明所误……有些事情你能不牵扯,就不要牵扯。这
兄弟间斗来斗去的,让人心都凉了……”
李陵拍了拍李沐风的手,眼中流露一丝温暖,道:“三哥,我省的了。”
李陵看着李沐风回转燕王府,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喃喃自语道:“三哥,其实我……总想向你证明一下,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李沐风回到府中,忽然手下一人匆匆而来,凑到近前低声道:“殿下,关于陈姑娘的事情打听到了……”
李沐风挥手打断,朝他点了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那名手下施礼告退,心中略微有些疑惑,却不知殿下的消息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已然接近正午,阳光普照着大地,却无法驱散李沐风心头的迷雾,他此刻正在苦思着一个和四皇子李陵相同的问题:所谓“稳妥”的解决方式,到底是什么呢?
粗如儿臂的红烛照得厅内一片明亮,李陵端着茶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呢?”二皇子李征用丝绸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宝剑,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发问。
李陵有些羡慕地看着一身戎装打扮,英气勃勃的二哥。或许,这样的装束才是二哥的本色吧?天生的军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毕生的方向。
“那么二哥你呢?想得到的是这大唐的江山吗?”李陵反问道。
李征摇摇头,手中长剑轻振了一声,发出隐隐龙吟。“我要的东西就是这个。驰骋疆场,破阵杀敌。我得到的已经足够了。”
“是吗……”李陵被勾起了心头的思绪,眼神朦胧起来。
“皇位不是我所要的,但我不认为太子有资格坐上去。”李征把长剑归鞘,打算挂在壁上。
“那么,论治国的才能,或许三哥会是个好皇帝吧……”李陵自言自语道,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谁面前说话。
果然,气氛片刻间凝重起来,李征英武的面庞变得肃杀了,他手按剑柄盯着李陵道:“这么说你打算转去支持老三了?”
李陵没有慌乱,比起当时面对李沐风的感觉,此刻的压力显然小多了。烛光有些变弱了,他的身躯渐渐没入黑暗中。阴影处传来声音:“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谈不上倾向。若说
支持,三哥比起你和大哥没有任何筹码,我何必去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征面色缓和了下来,他走到烛台前将灯芯挑亮,道:“老三心机深沉,这一点我就极不喜欢。男子汉大丈夫,不敢明着较量,总背地里搞些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说罢,用
奇怪的目光看了看已经被烛光照的无处遁形的李陵,道:“说起来,这一点你们倒是很像。”
李陵哑然失笑,道:“那二哥干吗不讨厌我?”
李征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或许,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威胁吧……”
“是吗……二哥刚才还在说无意皇位吧?人真是贪心不足呢……”
听出李陵稍微有些讥讽的口气,李征不屑的道:“你知道什么?若是太子坐上皇位,我便是死于他新政的第一个冤鬼,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若是老三登基……”说到这里,他
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思索李沐风成为皇帝的情景,但最终还是挫败地摇摇头,道:“这人我从来看不透,想不出来他会有怎样的作为。”
李陵呷了口茶,悠然道:“我现在可以回答二哥的问题了,那就是,我也不知道我想得到什么。”
“你不知道?”李征有些怀疑地看着他,道:“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对于天生就是统帅的李征来说,完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李陵苦笑道:“所以说,二哥。有时候我可真的羡慕你,一直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我和三哥,才是同一类的人吧……”
“你说老三?”李征哼了一声,“背后扯别人后腿的人,不也是为了这个皇帝的宝座么?”
“表面上很明显,确实如此。”李陵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内心,我想应该很茫然吧……这是我的感觉,因为……我们很像。”
李征瞪着眼睛看了李陵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边笑边说道:“长安里女人的传言我看是真的,你有时还真像个雌的。”
李陵以掌抚额,一脸的无可奈何。他扯开话题道:“对了,这次突厥犯边,二哥当真要亲自去?”
“当真的。”李征收住了笑,目光深邃了起来。“长安让人厌烦,若不是无法可想,我当真半刻也呆不下去。”
李陵理解地点点头。
“我大唐岂可任蛮夷猖狂?边关便交由我,这长安且由他们折腾吧……”
铮的一声,雪亮的长剑再次出鞘了,剑锋把空气割裂开来,发出刺耳的鸣响。寒光一闪过后便告隐没,厅柱上的红烛突然矮了一截。李陵定睛一看,蜡烛中间的一段已然被长剑切
割成细碎的残渣,顶端的蜡头却似乎半点力量也未曾经受到,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