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生满身污迹,倒在辛十四娘怀中,嚎啕大哭。声音中有无尽的悲愤和悔恨,他实在后悔不曾听辛十四娘的劝诫,酿成了今日的恶果。
与君子相交,言语不慎,君子也不会记怀。与小人相交,言语不慎,却会招来杀身之祸。
辛十四娘从监牢中回到家中,冥思苦想了一夜,突然将白菁菁唤到跟前,“小白,我有一事交待你去办,事关冯郎的性命。”
白菁菁这段时日眼见冯家上下戚风惨淡,却苦于她法力都消失不见,有心无力也帮不上忙。她如今只有微薄的法力,连一把桃木剑都拿不起来。
冯生为人不坏,婚后与辛十四娘十分恩爱,白菁菁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会逼奸别人家的婢女。说实话,见过辛十四娘的花容月貌,他怎么还会看得上一个丫鬟。她实在不觉得冯生会这么蠢钝。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楚生故意陷害冯生。也怪冯生平日喜欢酗酒,早已无人相信他的话,楚生说他酒醉杀人,大家自然会相信。如今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也是他嘴欠招来的。
再多的悔不当初都没有意义了,为今之计是想办法把冯生救出来。
一听辛十四娘说有办法解救冯生,白菁菁不禁疑惑地望着她。
“我当然愿意去救姑爷,但是我法力微薄,连小青都比我强,我又怎么帮十四娘呢?”
“无妨,这件事不需要用到法力。你只需帮我跑一趟。”
她附在白菁菁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白菁菁听完她的计划,低头想了半晌,觉得成功的几率蛮大的。她抬起头,眼神坚毅地朝辛十四娘点了点头。辛十四娘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握着白菁菁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手心。
辛十四娘的眼中含着微微的泪光,摸着白菁菁的头顶,对她说道:“此行,万分小心。狐妖的身份,凡人往往十分惧怕。你一定要小心行事,若是事情有变,保重自己为上。这块玉佩,是辛家祖传,我们十九个姐妹每人都有一块,可避邪祸。你带在身上,须臾不要离身,可保你平安。”
白菁菁猛地握紧了拳头,她的心砰砰地狂跳着,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辛十四娘。辛十四娘疑惑地望着她,白菁菁一下子回过神,朝她扯了一个笑脸,转身匆忙离开。
白菁菁握着拳头抵在胸口,离开了辛十四娘的房间,她才敢仔细看手中的玉佩。这块玉佩与她身上那块一模一样,她翻了下背面,背面光洁莹亮,并没有那道白色的划痕。
难道这就是她身上玉佩的来历吗?她身上的玉佩原来并不是她自己的,是辛十四娘交给她的?那为何后来辛十四娘不见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孤身流落,独自一人死在破庙?
白菁菁一时理不出头绪,明明马上就能揭开谜团,但就是有一层隔膜拦住了她。这层隔膜影影绰绰将一切真相都埋藏了起来。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冯生救出来。白菁菁不再想其他,收拾了行囊连夜离开。
冯生招认误杀楚府婢女后,很快便被判秋后问斩。
☆、辛十四娘(六)
辛十四娘嘱咐白菁菁进京,寻找为冯生伸冤的机会。进京是不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皇帝告御状。
只是皇宫不是平常人能进去的地方。
白菁菁站在巍峨的宫门外犯难了。皇宫有帝皇的真龙之气庇护,寻常人根本进不去。白菁菁作为一只狐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硬闯不了。
夜探皇宫的路子一下子被堵死了。
白菁菁回到落脚的客栈,冥思苦想了半天,仍未找到可行的办法。她只好采取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天天守在宫门外。为怕露馅,她将自己化作年老妇人的模样,又特地找了辆小推车,装上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扮作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瞧着天寒地冻,她尝试套近乎装碗豆腐脑送给守门的小兵驱驱寒。守门的士兵对她十分警惕,很不留情面地将她驱赶到一边。
白菁菁就走离了远一些,继续卖她的豆腐脑,没想到生意还不错。这样过了几个月,守门的士兵才渐渐放下警惕。偶尔换班了,也到白菁菁摊前要碗热乎乎的豆腐脑。白菁菁便趁机与他们攀谈几句。
这日她突然听到守门的士兵们议论说皇帝要去大同。白菁菁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打听道:“官家要去大同?大同有啥可看的?”
“官家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种人可以猜测的。老妇人还是好好卖你的豆腐脑,闲话少说。”正在和同伴闲聊的士兵听了白菁菁的疑问,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厉声呵斥白菁菁。
“是,是。老婆子没见过世面,太多嘴了。大人别见怪。”白菁菁忙把豆腐脑摆在小桌上,弯着腰,连连后退,躲回豆腐摊后面。
白菁菁一边盯着豆腐摊,一边心不在焉地出神,心里的念头如车轱辘一般飞快转动。
大同,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只要皇帝离开皇宫,她就有机会接近他,找到告御状的办法。只是得给自己找个身份,好好谋划下怎么接近。
当天白菁菁就收了豆腐摊,匆忙往大同赶去,准备打前哨。第二天守门的士兵们发现往常卖豆腐脑的老妇人没有出现,还交头接耳地嘀咕了几声。
白菁菁在大同的行宫外蹲了好几天,才等到皇帝一行人的仪仗。当天夜里,她就偷偷潜入行宫。
白菁菁隐匿起身形,躲在阴暗处。好半晌才有一个宫女经过,白菁菁快速闪过她身旁,朝她面上吹了口气。宫女软绵绵地瘫软在地,白菁菁瞧着左右无人,忙把宫女拖到僻静处。
等白菁菁再出现时,她已经化作刚刚被她迷晕的宫女模样。借着这身装扮假装是行宫内的宫女,很快她就从别的宫女那打听到皇帝的住处。
一得到有用的信息,白菁菁就化回原形,继续隐匿起来。她快速穿过长廊,紧接着一个腾身闪进内殿。
她看到一个穿着暗褐色常服的男子背影。他正坐在桌案前,借着明亮的灯光凝神批阅奏折。这是个勤勉的皇帝。但整个内殿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白菁菁顿感奇怪。
她偷偷地靠近了一点,带起了一丝微风。桌上的灯火随之摇晃了下。皇帝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喝道:“谁在哪里?”
“师父?”白菁菁看清了他的面目,大惊失色,失足从半空中跌落。她跌在地上,现出身形,立刻懊恼地想到她现在的法力十分微薄,根本就不能隐身太长时间。
皇帝看到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唰地抽出一把利剑,遥遥指着白菁菁,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若非看白菁菁年纪尚小,此刻他便不会这么客气地问话。
白菁菁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他长得与邵士梅有六七分相似,不过年纪看着却有五十来岁。白菁菁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这真是最糟糕的出场方式。
白菁菁皱着眉头,计上心来。她也不起身,干脆跪在地上,朗声朝皇帝说道:“官家,乡亲们都说您爱民如子,最痛恨贪官污吏,从不手下留情。民女是来找您伸冤告御状的。”说完,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看你年纪尚小,不懂规矩。你说说你是谁家的女公子,我让人送你回家。”皇帝疑惑不解,面上微微沉吟,将手中的剑收了回来,脸色肃穆地说道。
“官家,小女本是广平县生员冯生之女。不久前,我父亲被误判了绞刑,如今眼看就要家破人亡,我没有其他办法,所以才偷偷躲在行宫内。”白菁菁哪里肯离开,连忙哀嚎着哭了起来。
皇帝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白菁菁。
白菁菁一看有戏,连忙收起眼泪,继续说道:“我父亲遭广平县楚银台公子陷害,被押入了监牢。县令未曾审案就断定我父亲杀死了楚银台家的婢女,判我父亲秋后行刑。我父亲实在是冤枉,他根本就不曾杀人。是楚公子嫉恨我父亲,故意陷害他的。无奈楚银台家势大,广平县无人敢与他抗衡,母亲带着我四处求救无门,祖母也病倒了。”
白菁菁眼中涌出热泪,继续哀求道:“官家,请为民女父亲伸冤。我知道这么做冒犯了天颜,官家要处置我,我没有任何怨言。若是能因此换回父亲的性命,小女心甘情愿。”
白菁菁说完这番话,刷地站起身,猛地朝大殿中的红柱子撞去。肉身撞击大柱,发出巨大砰的声音。
白菁菁动作太快,太出人意料,皇帝一个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菁菁触柱而亡。内殿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守在殿外的太监和军官。他们如临大敌地闯进内殿,发现皇帝呆呆站立着,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姑娘。众人面面相觑。
皇帝晃过神,呵斥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看人还活着吗?”
众人这才忙去翻看摊在地上的尸体,一探鼻息已经没有气了,只好无奈地朝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板着脸没有做声,示意他们将尸体拖出去。
士兵们拖着尸体,草草裹了先放置在静室。刚一回头,尸体却消失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一张惨烈的血书。众人吓得屁股尿流,连忙禀告上官。
皇帝听回报说尸体不见了,也是大惊失色。他盯着白菁菁留下的血书沉吟了半晌,让太监连夜召唤随行的大臣。
白菁菁隐匿起身形,无人能看得见她,待确认皇帝已经派人去查冯生的案件,她这才松了口气。不枉费她费力演这出戏,要是她一身法力还在,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她可以有无数种办法将御状送到皇帝跟前。
还好她四处打听消息,人人都说这个皇帝十分勤政爱民、嫉恶如仇,她这才有把握演这出戏。只要让皇帝知道冯生的事,他肯定会下令彻查的。
总算没有辜负辛十四娘的托付。白菁菁很顺利地离开了行宫,她回头又看了眼内殿的方向,为何这个皇帝长得和邵士梅这般相像。暂时无解。
白菁菁不再想这个问题,往广平县的方向赶去,准备回去给辛十四娘报信,她肯定已经等得很焦急了。
却说辛十四娘将白菁菁送走后,就一反常态不再四处奔走,反而紧闭门户。她也不到冯母跟前,只交待小青认真服侍冯母,她自己则像往常一样料理家务。
冯生被判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辛十四娘左等右等没等到白菁菁,渐渐又有些焦虑起来。但她素来沉静惯了,虽然心底焦虑面上却不显。府里的仆役却都觉得辛十四娘冷漠无情,竟不与冯生诀别。
白菁菁终于赶在冯生行刑前回来了,辛十四娘忙将她迎了进屋。
“事情办得如何?”辛十四娘忍不住紧握着白菁菁的手,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白菁菁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幸不辱命。”
辛十四娘吁地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又摸了摸白菁菁的头发,温柔地说道:“这段时间你为我四处奔波,真是苦了你。十四娘都牢记在心中。”
白菁菁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至今都有点做梦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即使与辛十四娘、小青这些人日夜在一起,也总以为这都是一场幻觉。对于她们的态度,白菁菁多少是有些敷衍的。
现在辛十四娘这般郑重其事地感谢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场梦中梦何时才能醒过来。她还得快点找机会离开这个空间,然后去寻找她身上那些谜团的答案。
很快就传来消息说楚银台被革职了,皇帝派了平阳观察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