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晴雯低垂下头颅,低声道:“我明白了,你早点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说。”
她没有去看吴贵的反应,转头走了出去,回自己的房间,吴贵在她身后犹豫了半晌,始终没有开口喊住她。
夜里,晴雯睡不着,坐在床上发呆。虽然她一直尽量避免添置东西,但住得久了,这房间里的东西渐渐也多了起来,除了桌椅,吴贵还给她打了妆匣,添置了一面铜镜,还有那放铜盆的梳洗架子,架子上搁着洗脸的皂角和毛巾,妆台上也摆了一些木梳和头饰,墙角摆放着被刷上红色漆的大箱笼。
这是一间很简单的闺房,但处处都有吴贵的心意。她往日里回来的日子不多,不在的时候,都是吴贵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她早知道吴贵这人耳根子软,从前也提醒自己要花心思注意他,到底是她太过疏忽了。
吴贵到底是个大男人,他什么时候和多姑娘勾搭上,晴雯也不想再去刨根究底了。
“S007,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善变呢?”晴雯幽幽地问道。
S007:……问一个智能终端这种高难度问题,宿主疯魔了吗?
晴雯心底有一千种办法可以把吴贵从多姑娘那里拉回来,可是到底吴贵已经生了其他心思,能看得住他一时,看不住他一辈子。
S007:“看开点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对啊,她到底在怕什么,没必要畏手畏脚的,一个多姑娘就把她吓懵了不成。晴雯突然失笑。
翌日一大早,晴雯连饭都没吃便出门了,拉了韩琦去办过户手续。
直到季婆子的儿子把房契交到韩琦手上,韩琦仍一脸迷瞪。
晴雯对前主人笑道:“多谢季大叔特意多留了几日,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南方?”
季叔一脸喜意:“晴雯姑娘这里的事情办妥了,我们准备后日就启程。”
晴雯递了一个荷包过去,说道:“这是临别赠仪,季大叔别嫌少。后日我就不来送你们一家人了。”
“这我哪能收呢?”季叔连连推拒,“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您不收那就是嫌少了,就当是我付给您的误工费,若不是因为我们拖延了过户的时间,您一家子这会早就启程了。”晴雯笑眯眯把荷包又塞过去。
季叔做惯了生意,顺势也就不再推辞,抬头环顾了四周一圈,叹息道:“转眼我在这里生活了快十年了,你们别笑话我,我这心底还真有些舍不得,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守着这家铺子过下去。”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铺子,只剩下几个空柜台,心里一时没着没落的。
“季叔,您放心,晴雯妹妹一定会好好经营这家铺子的。”韩琦说道。
季叔点了点头:“我就是相信你们俩才愿意把铺子顶出去的,不瞒你们说,也有出价比你们高的人,我就是看出你们都是实诚人,也是用心做事的人。世人看不起我们这些经商的,但没我们这些小生意人,那皇宫里的皇帝都没得饭吃、没得衣服穿了。”说完,他便拍着韩琦的肩膀,哈哈大笑了几声。
他这话,话糙理不糙啊!谁说古人没智慧。
晴雯笑眯眯地朝韩琦眨了眨眼睛。韩琦被她笑得耳根子一红,连忙挪开视线。
送走了季叔,晴雯和韩琦在院子前后又走了几圈,她拿出提前画好的图纸,对着韩琦一一交待清楚。
韩琦突然问道:“你怎么能放心,把这铺子落在我名下,不怕我把这铺子贪了吗?”
晴雯收拾好手上的图纸,抬头回道:“不过一家铺子,没了这一家,我还有机会再盘第二家,总不会每一次都看走眼吧。”
韩琦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就愿意相信我……”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晴雯打断他说道,“你愿意辞掉码头的活计,过来给我当这家铺子的掌柜吗?”
“当然愿意,可是我没当过掌柜,我什么都不懂?”
“不懂就学啊!任何事情,都不过用心二字。像季叔说的,做人用心,做事用心,那剩下的都不过是小事。”晴雯嫣然一笑。
韩琦呆愣地看着她的笑颜,刹那间觉得眼前一片春花灿烂,几乎迷了他的眼睛,见晴雯一脸疑惑看他,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重重点了点头。
“恩,我定不辜负晴雯妹妹的信任。”
“你这头一个该学的,就是改掉你这容易脸红的毛病。不然以后人家该笑你是红脸掌柜了!”晴雯也跟着笑了,你看,上帝关了你一道门,便又替你打开了一扇窗。
话虽这么说,店铺也盘下来,但离开门做生意且还远着呢。
第49章
将事情办妥后,晴雯回了家,将经过简单与吴贵说了一遍,吴贵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对晴雯的决定不太能理解,几次欲言又止。晴雯并没有再多做解释,只看着他的脸认真对他说:“哥哥,若有机会还是赎身出来吧,做自己总比为奴为婢,把命运交到旁人手中,来得自由自在、任情任性。”
吴贵嗫嚅道:“做什么自己,我自己有什么好的,只不过一个没田没地从家乡逃难出来的流民罢了!活得自在又不能当饭吃,让我不饿肚子。”
“我不能保证以后当了自由民仍旧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靠着我们的双手,总会衣食无忧的。哥哥,你看那长在荒郊野谷的红梅,与山石响泉为伴、明月清风为友,花开花落、一岁一枯荣,万般自在。它若是成长在温香金阙之中便只能任人攀折,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未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我不懂什么梅啊花的,”吴贵打断晴雯的话,“你哥哥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最大的理想便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说的这一套套我听不明白,也不想懂。我一直想劝你一句,你进了贾府,过着小姐的生活,但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人还是得脚踏实地。”多姑娘告诉吴贵,晴雯只怕在贾府呆了几年,心也跟着被养大了,他原本还不相信,看来今后不能事事都听妹妹的,得把她拉回正途。
吴贵又絮絮叨叨道:“你一年大似一年了,别太没眼力劲,多与赖嬷嬷套套交情,说不定她会给你说门好亲事,若是有幸配了贾府里的管事,以后你就是管事娘子了,吃香喝辣的,到时别忘记拉扯哥哥一把。”
“哥哥!”晴雯忍不住沉下脸,哑着嗓子喝了一声。
吴贵一怔,这才收住喋喋不休的嘴巴。
“我先回府里了。”晴雯站起身,淡淡说道。
吴贵急忙道:“我去隔壁借车送你回去。”
“不用忙了,”晴雯缓缓叹气道,“我出门雇车也很便利。”
“那也好。”吴贵唯唯诺诺道,脚步却停了下来。
晴雯没有多说,扶着门框就跨了出去。叹口气,心里突然有种无力感,她并不觉得吴贵的想法就有错,他只是想去过他自认为好的生活,终究她不能代替吴贵去过他的生活,吴贵也不是个木头人,更不是她的提线木偶。
尽人事,听天命!晴雯暗暗对自己说道。
不知道王夫人怎么想的,她派人把林黛玉身边的小丫鬟雪雁要到贾宝玉身边。林黛玉心里舍不得她,只问她若是不愿意,就回绝舅太太。
雪雁摇头道:“小姐,你别为难,我愿意留下来。”
林黛玉摸摸她稚嫩的脸庞,眉头微蹙:“你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从小跟在我身边,我又怎么能狠心丢下你,自己回了扬州。”
雪雁清脆地回应道:“舅太太派人和我说了,只让我留下来一段时间,待宝少爷想通了我就可以回家。小姐,等你回到扬州,别忘了来接我就行。”
紫鹃犹豫了一会劝道:“姑娘,若是不答应太太的要求,只怕这扬州便轻易回不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我们回了扬州,有林姑爷在,总有办法把雪雁讨回去。”她服侍了林黛玉一场,心底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她回扬州,林黛玉自然是大喜过望,紫鹃将要和家人分离,心情却是喜忧参半。
“这……”林黛玉听了紫鹃的话,神色仍有些踌躇不定。
雪雁歪着头笑嘻嘻道:“小姐,你别担心我,再说了春纤姐姐也会留下来陪我。”
春纤一脸不满,本来她是想撺掇单纯的雪雁求林黛玉别把她们留在贾府,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靠不住。这会她心里有苦说不出,雪雁大包大揽地说要留下来,难道她还能说不吗?
她一脸欲哭无泪,硬挤出一丝强笑附和道:“是啊,小姐,你回去后别忘了快点派人来接我们。”
紫鹃笑了一声安慰她俩:“你们一个个都把这荣国府看成龙潭虎穴,哪里至于啊。去了二爷身边,至少还有晴雯妹妹看顾你们,何必怕呢。”
林黛玉这才稍稍舒展了眉头,颔首道:“紫鹃姐姐这话没错,总还有一个晴雯在,你们也不至于做了睁眼瞎,被人欺负了去,我也会拜托探春照看你们一二,至于后事,一切待我回了扬州,自有父亲来料理,你们不必担心,安心在府里当差。”
雪雁与春纤二人齐齐应了声诺,便退了出去。林黛玉被紫鹃扶了靠着大迎枕歇息,面上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且不说她们暗地里忙着收拾行李,与众人互赠了离别礼,一片忙乱,却都只瞒着一个人,贾宝玉。贾宝玉几日没见着林黛玉,紫鹃推说林黛玉这几日心里不爽,惫懒见人。贾宝玉怀疑自己之前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她都不自知,便也不敢惹她生气,只想等她气消了再去看她。
林黛玉却也松了一口气,她怕见了贾宝玉,便忍不住泄露了实情。让紫鹃将他挡了回去,她的心底又有些纠结,总想着离别前应该见他一面,才不枉这么多年的情分。只是贾宝玉身边的人早得了吩咐,个个都想着法子拦着他俩见面,到底直至林黛玉被甄宝玉接走前,两人都不得相见。
贾老夫人是被气狠了,临别那日,林黛玉只能在她门前磕个头,连面都没见着;王夫人早带了贾宝玉去庙里,骗他说是去给林黛玉祈福的,需要在庙里住上几天,其余的小字辈们,都忌惮长辈们的脸色,不便出来相送。连那薛姨妈也派了丫头过来和林黛玉道了歉意,只说这几日薛宝钗染了小恙,她不得脱身,还请林黛玉别恼,又送了一匣子珠子,让她戴着玩。
薛宝钗这病来的蹊跷,王夫人从宫里见了女儿回家后,与薛姨妈关在屋里说了会话,再后来薛宝钗便得病了,一直都不曾养好。临行前,林黛玉也去瞧过她,还得了薛宝钗相赠的一条绣帕,薛宝钗只说自己生了懒病,一时懒得动弹,并没有大碍。林黛玉收了她的绣帕,回赠了一块莲花纹的端砚。
这日,林黛玉被紫鹃扶着从角门出府,身后跟着一众仆从,府里的主子都不曾出来相送,待出了角门,只晴雯拉了麝月躲在一旁,与紫鹃叙了离别情。林黛玉对着此处,想起初来京城之时,不禁又洒了一捧泪,甄宝玉扶着她上了回程的马车。
林黛玉坐在马车里,轻轻挑起帷幔,望着渐行渐远难得再见的那两尊大石狮子,轻启薄唇念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一时脸上神色黯淡,泪珠滚滚而下。
“后头还有两句: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甄宝玉骑着一头高马,跟在马车旁,听到林黛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