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借着公主府的一些渠道,只怕这铺子一时半会还支撑不起来。韩琦一颗心还虚着呢。
店铺的名字也定了下来,虞美人。这一点倒是全了晴雯的恶趣味。童老和韩琦自然也都没有异议。
晴雯走了一圈,见没可挑剔的便说:“现在秋老虎正盛,开张那天店里可以向客人提供一些菊花茶,败火。”
“我省的。”韩琦一面答应一面点头。
晴雯轻笑了一声:“是我糊涂了,白嘱咐了,这事韩掌柜都预备好了。”她两眼瞧着,韩琦迅速地成长起来,人也沉稳了几分,只因生得面嫩,他自家怕被人看低了去,越发板着脸做正经状。
被晴雯这一打趣,韩琦便微微窘迫。
童掌柜在一旁补充道:“这小子是个勤快的,这段时日也跟着我识字看账本打算盘,说是做掌柜的不能什么都不懂,被人蒙骗了去。我还笑话他,一口能吃成胖子不成。不想,他如今虽不熟练,竟练会了算盘,账本也懂得看一些了。”
“是童掌柜不嫌弃我愚笨。”韩琦微红着脸低声道。
晴雯心下暗叹,对韩琦多了几分佩服。他就像那路边不小心落下的一颗种子,只要一有机会,便拼命地朝外伸展,顶开压在头顶的石头,探出稚嫩的幼苗,有一点雨露阳光便能他迅速长大茁壮起来。
铺子的后院也已经理出来做工人们的休息处和仓库。晴雯看了一圈,觉得布置得井井有条,便没再多说,和童掌柜并韩琦拣了个宜开张的日子定了下来。
韩琦脸上流露出意气勃发的笑容。晴雯也被他感染得开心了几分,定好了开业那天会准时过来,这才坐了轿子回公主府。
……
为着去参加谢府的赏菊宴,宫嬷嬷做主又给晴雯裁了几件衣裳,晴雯原本对这些便不大在意,见衣柜里塞满了衣裳,好多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便过季了,且她这一年又长得快,自觉有些浪费,到底把宫嬷嬷劝住了。
双琴要给她打扮,也被晴雯拦住了:“我只是过去凑趣的,不是去给人下马威的,素一点就好。何况我尚未及笄,不必打扮得太过喧宾夺主。”
双琴皱着眉头道:“这也太素了,只梳个双环髻,绑了彩绸发带,一件饰品不戴,身上的衣服颜色也素净,让小姐这么去参加宴会,我非被宫嬷嬷骂死不成。”
晴雯拗不过她,又戴了耳环和项圈,裙子也换了条石榴纹面的百褶裙。打扮停当,这才出了门。
谢府虽然退出了一等豪门的行列,但是勉强也算是个二三流的世家。府里的亲眷多年下来也不少,正当龄的年轻女孩也有好几位。谢阮阮既是主人,一早就候着晴雯,又领她去认识其他姑娘。
宴席摆在花园里,席上坐着几位姑娘。
谢阮阮虽是大房,却排行第三,前头还有两个是二房的姑娘,大姑娘谢飞飞生得眉目端正,后头跟着庶出的妹妹,是二姑娘谢绵绵,瞧着很乖巧,两人坐在一起,时不时头挨着头低声说些话。谢阮阮说只请亲戚家的小姐,果然是如此,除了二房的两位小姐外,还有周芷和柳含烟。周芷的母亲是谢家已出嫁的姑奶奶,柳含烟却是谢阮阮的亲表姐,如今借住在谢府,正是人如其名,生得娇娇怯怯有几分娇弱。谢阮阮待她也是从不敢大声说话,十分和气。
谢阮阮当介绍人,领着众人见了晴雯,大家这才一一落座。只因晴雯尚且有几分陌生,席面上便有了几分安静。半晌,周芷大方地笑道:“早听说妹妹了,始终无缘一见,今日可好了,我回去定告诉家中的姐妹,好让她们都羡慕我。”
谢阮阮小声解释道,周芷的周便是周贵妃出身的那个周家。京城里世家之间彼此联姻,此事并不少见。晴雯心中记下,便对周芷笑道:“这下瞧见我,有没有发现我是个三头六臂的,还是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谢阮阮捂着嘴笑。周芷瞪大了眼睛,诧异道:“竟是个促狭的。”
谢飞飞与谢绵绵也跟着笑了一声。柳含烟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晴雯身上,无人搭理她,心上有些委屈,开口轻声道了句:“晴雯妹妹比我小一岁,我能叫你妹妹吗?”
晴雯一愣,瞧着她轻如烟雾的目光,轻轻点头。
谢阮阮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虞,随即笑着招呼众人吃茶果。柳含烟靠近晴雯,拉了她紧挨着说话,却只问她身上的衣裳,又问她的绣帕哪里得的,林林总总的。晴雯应付了几句,便看出这姑娘的心性,是个心眼多的,你若敷衍她几句,她便要哭不哭地看着你。
周芷接了谢阮阮的暗示,对她俩笑道:“含烟妹妹,今天晴雯妹妹是客人,你可别只缠着她一个人,好歹让我们也和她说几句话。”
柳含烟脸一僵,强笑了一声,慢慢把身子坐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晴雯对着周芷感激地笑了下,周芷调皮地眨了下眼睛。说是赏菊,众人的心思都没在菊花上,倒可怜了那摆在亭子里的几盆菊花。不一会,谢阮阮拉了晴雯去她的房间:“难为你了,含烟姐姐实在是缠人得紧,我往常也不爱应付她,只是不叫上她,她又该多心了。”谢阮阮叹了口气。
晴雯捏了捏她圆圆的脸蛋,笑道:“别叹气了,快成老太婆了。”
谢阮阮伸手去挠她。两人滚在炕上,闹了一会。谢阮阮好半天才坐了起来,脸色红扑扑的,有几分羞恼有几分犹豫地看晴雯。
晴雯怔了一下,轻声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谢阮阮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趴在晴雯耳朵边小声说:“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
晴雯点头。
谢阮阮依旧红着脸,吞吞吐吐不说话。
第64章
“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晴雯促狭道。
“我同你说,你可得替我保密。”谢阮阮急道。
“那是自然。”
“我……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听说你时常去看望北静王太妃,想必也见过北静王,”谢阮阮把脸埋在胸前,不敢看晴雯,“我……”
晴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两眼上下打量谢阮阮:“你该不是想问北静王的事吧?”
谢阮阮吓得别过脸不敢看她,急得面红耳赤:“你小声些。”
“你……”晴雯一时犹豫了,她倒是经常听老太妃说水溶因为守孝耽搁了婚期,后来又因为锦衣卫的身份让人惧怕,婚事一再搁浅,如今都已过了二十岁尚未成亲。
算起来,水溶比谢阮阮大了足有七八岁,不过这种年龄差在古代并不算稀罕事。
水溶的家世和人品都是一流的,在普通少女眼中,他确实是支优质股。晴雯有些复杂地看着害羞的谢阮阮,她若是见过水溶手起人头落的场景应该会马上幻灭吧。
晴雯试探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注意到他了?”
“就是那一回,他送我回府。”谢阮阮的声音轻颤着回答。
晴雯摸着下巴想,估摸是那回谢阮阮差点误入贼窝的事情。可惜这事,她也听水溶提过,关在监牢里的贼匪至今没有吐出任何线索。
晴雯犹豫了一下,劝道:“你这心思别让旁人知道了。”
“我又不是个傻的,只和你一人说了,”谢阮阮幽幽看了晴雯一眼,“罢了,你就当没听见我之前的蠢话,我只是找不到人说,心里憋得慌。”
晴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谢阮阮靠着她的胳膊,静静地依偎着没再开腔问水溶的事了。晴雯还真有点怕自己一个招架不住就说出来了,还好谢阮阮自己打消了心思。
过了一会,两人便又回到了宴席上。柳含烟孤零零独自坐着,其余三人正在玩花牌,见了晴雯二人,便笑道:“主人家也好意思躲起来,快来一起耍吧。”
谢阮阮一面笑,一面还是拉了柳含烟过来一道玩,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若不去请她,她肯定又会哭着回去。到时候挨骂的人,肯定是谢阮阮。
五人玩了一会花牌,便散了。晴雯回去后,便一直想着谢阮阮的事情,若是有机会,她会探探水溶的口风。她不敢大包大揽下谢阮阮的请求,但是她其实很佩服谢阮阮的勇气。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慕少艾,这原本就是人类的天性。只是在现在这个时空,放任这种天性,带来的后果不是谢阮阮这样的小姑娘可以承受得了的。
晴雯暗叹了口气。
……
水溶很快履行自己的承诺,带着晴雯去了卫家的跑马场。卫若兰和冯紫英也都在,见了晴雯,冯紫英便自来熟地笑嘻嘻道:“晴雯妹妹好久不见,想不到如今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晴雯眨巴两下眼睛:“有什么不容易的,我又没被人绑住了手脚,但凡冯大哥说一声,我立马提脚就来见你。”
“哎哦,我就喜欢妹妹这么爽快的。”冯紫英大笑道。
卫若兰向晴雯行了礼道:“县主安好。”
冯紫英指着他笑:“快别叫县主了,只叫晴雯妹妹就够了。今儿个可没有什么县主。”
“冯大哥说得对。”晴雯点头笑。
水溶牵了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过来,个头有些矮小,不过很适合晴雯这种初学者。
水溶道:“你来摸摸它,牵它走一段路。”
晴雯接过水溶手里的缰绳,心里有点迟疑,小母马眼神十分温顺地看着她,晴雯鼓起了勇气,靠近她,摸了摸她头顶的鬃毛,好顺滑,晴雯心底感叹了一声。
转头,眼神亮亮地望着水溶笑:“她好乖巧啊。”
卫若兰在一旁补充道:“它是在这个马场出生的,性情很温顺,你别怕它。”
晴雯兴奋地点了点头,牵着马在场子里慢慢走动。冯紫英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见晴雯一时半会还学不会,就招呼了卫若兰去跑马。
水溶留下来给晴雯当陪练,牵着另一匹白马慢慢在她身旁缀着。
“她有名字吗?”晴雯和小母马混了几分熟了,转头问水溶。
“不然你给它取一个吧。”水溶含笑建议。
晴雯有些犹豫了,她不敢轻易给小母马取名字,总觉得一旦有了名字,就有了某种责任、某种牵绊,这种重量有些沉重。小母马黑亮的眼眸温柔地看着晴雯,探过头来舔晴雯的手背。
晴雯一边躲,一边开心地笑起来,暂时把满腹心思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你不敢给它取名字。为什么?”水溶的结论是笃定的,问题很直接。
晴雯收起笑容,叹口气:“她虽然只是一匹不会说话的马,你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没办法反抗。但是我觉得随便给她取名字,实在是件很任性的事情。”
水溶神色有些复杂:“你在意自己签过卖身契的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一切痕迹都抹掉。”
晴雯摇头:“不是的,即使你抹掉了,并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了。而且我也并不介意这件事情,说到底荣国府对我这种丫鬟算得上挺宽厚的,起码为我提供了栖身之所,让我衣食无忧,并不曾为难过我。我应该要多谢他们的。”
“虽然衣食无忧,但是身心皆不得自由。”水溶接过她的话缓缓说道。
这天是个阴天,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微风。马场的地面上只剩一层薄薄的土黄色枯草,因为现在是秋季,而春天还没来。晴雯闭上眼睛便能想象春天到来时,这里一片芳草萋萋,平坦辽阔的马场像一个绿色的海洋,一阵风吹过,便能卷起层层涌动的碧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