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樱秾将吃了几口的苹果扔在地上。她又跳下去把苹果捡了起来,小心地擦擦上面的脏,她有些后悔。
“所以说这种心灵鸡汤全部都是些自相矛盾的话,要有说服力,你就得举出令人无法反驳的特别有力的观点。”
吴樱秾说。花膏说,世界上的事物全都具有两面性,完全不自相矛盾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花膏爱星色,星色爱花膏。你觉得这两句话之间有多少的自相矛盾呢?”
吴樱秾笑了。她的笑带着胜利和嘲讽。白瓷盘开始读写,影响直接投入了吴樱秾和花膏的脑子里。在神经传达信号,奔跑在高速人体脑回公路上之时,意识会有短暂的空白感,那时间很短,不到一秒,也不到0。01秒。吴樱秾能感受到的,就是她眼前慢慢亮了起来。她觉得是房间里的灯打开了。她的声音在自己耳朵里响起,“怎么这个盘放起来特别地混浊呢?你是不是没有保存好所以灰掉了……”
画面马上变得清晰。关于没有妥善保存的观点不攻自破。刚才的混浊只是由于烟雾。难闻的味道,让吴樱秾咳嗽连连。
她走在满是灰尘的草地上。草儿已经枯萎了,泥浆从后面流上来。吴樱秾抬起脚,另一只鞋子已经被泥浆流过了。湿湿的感觉,以及空气里难闻的味道都让人很不舒服。她看着前方灰白色的天空,空中有一个白色的洞,应该说是气漩,很多的云涌向那边,然后消失。天色越来越暗了,像要下雨一样。要是真有雨,就能驱赶这灼热的烟尘,空气热得要死,吴樱秾只能一边咳嗽一边往前走,恩咳恩咳的。
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前回家。她想。但是很清楚地知道,家已经没有了。
“让我们来看一下,自杀的几种方法的档次。比如跳楼——跳楼我觉得不行,砸成个饼,特别难看,但是因为是从高处跳下,当中还有下堕的快感与象征意义,所以它总体还可以——但我是不会选择的。然后是上吊,上吊,e on,简直怂透了,你它妈能想到什么,我反正只能是想到一个女的穿着旗袍满脸是泪地绝望不甘地叭地踢掉椅子,然后环境变沉闷了,这样的场景,简直就是大小老婆争宠失败的直接代言人,档次低到地下停车场里。割腕,这个好,文艺小青年最爱,品位的象征,玫瑰花一般的热烈与绝望,你躺在热水缸里,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红水漫过了你的胸膛——哦,太美了,暂定为第一自杀法候选人。然后我想到枪击,枪击这个比较复杂,分为射胸,射太阳穴,射口腔这几种,据说射口腔最保险,把枪塞到嘴里这个过程,你可以说很恶心,也可以说很悲壮,有一种毁灭的审丑的显露强烈憎恨的效果,吞枪不错——那么射太阳穴呢,有古典美,像是敬礼,射胸,古典美的一半。说到胸我们就要说到水果刀捅胸,或者别的什么刀,邱妙津,知道吗,她就是水果刀刺胸的,当然别的什么刀也没差——哦等等,水果刀还是不错,至少名字好听,杀猪刀自杀,这听起来就……你作为一个苹果死去也不错,哈?”
星色坐在靠墙的课桌上,其实那姿势已经近乎躺了。她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指点着自杀的江山。吴因浓手上拿着一张气泡纸,“哒”“哒”地戳着泡泡。这个活动会上瘾,她就站起来,一边走来走去,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小纸箱子,说,要不要扔掉呢,扔掉又好像很可惜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最后吴樱秾是在希望中死去的
从网上买的空白树脂盘到了,那是因浓买的最贵的东西之一。她把树脂盘放在贴身口袋里,在那儿专心致志地掐掉一个个空气泡。星色说,吴因浓,你听没听我说话啊,要是你自杀,你想用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用,我要活着。”
“切,你这个人没有品位。”
“星色大爷,你有品位,我没有品位,我只要命就好了。只要活着就能遇到机会,就能遇到幸福,就算没有幸福,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一种庆幸。”
“高贵地去死,那是一种荣,是一种荣誉。”
“星色大爷,你真……”
那时因浓不知道,如果是现在,因浓会说,你真中二。或者,你真装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生活把我们逼到不装逼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因为我们有最低级的,至少的尊严要求。
时光就这样流过去。
“星色大爷……”
“嗯。”
美少年撸着自己的头发,刘海极其飘逸有质感。那时候吴因浓羡慕死了她,简直想变成星色。成为星色就什么都有了,一切都唾有可得。看着就在眼前的一个人,什么都好,挑不出任何毛病,吴因浓就嫉妒,但是奇怪的奴性让她很想讨好星色。这或许是一种被打击到了的无法翻盘的心理,奴性,就是奴性,因为知道无法比她更强所以在心里默认了她的高级地位,并且想变成她的从属以提高自己的地位。
人都是贱死的。
吴因浓一回头,看到了幽猫饼。幽猫饼拿着两杯饮料,吴因浓一跳一跳地蹦过去。“谢谢你给我买了可乐!”
“也谢谢你。”
星色懒懒地说。她回过头来,幽猫饼正看着她,嘴巴,含进了一根吸管。
“谢谢我干什么啊,这杯是我自己的。”
“哈哈哈!”吴因浓笑傻眼了。
那种感觉又不清晰了。自信的,没有疲劳,对于任何将要发生的事情都觉得自然,舒适的心情,又像是气球一样飘走了。吴樱秾捧着一个花盆沉重地喘着气。她想,我要回家,赶快回家,赶在下雨前……这在梦里出现过好多次的情景,同一个母题,有时候是天黑了,在外面骑车,但车链条断了,骑不动,只好推着车飞奔,但是仍然走得很缓慢,有时候是找不到路了,在一个小区里或者什么封闭环境里绕来绕去,找不到正确的路,永远感觉在绕弯子。反正就是要回家吧,回家,但回不了的那种情况。她气喘嘘嘘地,空气也越来越差了,简直要被闷死了,像在个毒气澡堂子里一样。一柄剑搁在了她的脖颈上,凉嗖嗖的。
“把她交出来吧。”
花膏抬眼看着她。她也好像很疲倦,头发散乱在肩膀上,穿着白色的衣服,是大衣还是衬衫,毛衣什么的,看不清。但是那张脸很美丽,她出现的时候吴樱秾整个人都是快坠下去的。她咳嗽,用有限的氧气维持自己的脑子运转。
“说这个有意思吗。她就在这儿啊,自己来拿好了。”
吴樱秾终于咳出了血。她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一边用泪水满溢的眼睛看着花膏。那个女人真是漂亮得没话说,漂亮得让人心碎,滚成一地玻璃碴……
如果我能记得你的样子,就能记起你说过的话……
连梦也没有梦过的事情。
完全地遗忘。
“之所以只有几秒钟,是为了让它不进入现实,只成为一个荒唐的想象,甚至是想象都不能算的一个破碎的幻影而已……”
吴樱秾手里的花盆掉在了地上。她在泥浆里寻找种子,那颗绿色的东西。她抬起头,剑光闪过她的脸,刺进了膝盖里。啊啊啊我的脸,吴樱秾的脸被划成了两半,鼻子从中间被切开了。她真的想问问为什么这么残忍。
“痛死了!”
“那我来结束你的痛苦吧。”
花膏淡然地说,然后一剑刺进她的胸膛。和她预料的有差别,那一剑是从后面刺进来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撕开一个大洞,然后心脏卜哧一下就被掏了出来,吴樱秾也还是蛮不情愿的。
“干嘛啦。”
“你真是个变态。”
“没希望的。”
吴樱秾在倒下去前就是这样想。没希望的。但是她还是恨恨地想,为什么我还在想她。
“你也知道没希望的吧?”
“那不是这么说的。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对吧。”
所以最后吴樱秾是在希望中死去的。另外她知道花膏是不希望自己看到她的眼睛,被死人盯着看的感觉是不太好的。虽然她的眼睛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雨还在下。天色已晚。妈妈,我到了家里了。
鬼魂状态的吴樱秾看着空气一点一点变差,不过现在她一点也不觉得喘不过气来了。她自由地飘散在空中,天空一点点变蓝,草一点点变绿,水都变清了。她飘到河面上,用舌头舔了几口水,真好喝。拿剑的花膏哭着走在路上,她的脚下流淌过清澈的泉水。从山上流下来的最干净的水,吴樱秾飘在她前面,飘在她后面,飘在她左右。眼泪不干,血亦不干,她拿剑的右手已经快要断了,肉都被剔掉了,骨头还连着肩膀,但是骨节白生生的脆弱的像是死木头一样,筋还顽强地挂着。吴樱秾在她耳边喊着,是女人就别哭啊,孬种!可惜她听不到。
“你活得太压抑了。”
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花膏耳边说。她抬起头,手伸出去,触碰着空气。空气里长出了嫩芽,绿色的。那些缠绕的藤蔓,从虚空里不断长出来,越长越长,绕住她的手臂,叶子里生出了毒刺,钉进她的手臂里……她想将手拉回来,只剩下一条手了。另一条手剩下白骨,她把剑扔在了地上。
再也没有荣誉,再也没有荣耀,什么都没有了。被打败的敌人又卷土重来……她握起拳头,用力将手向下拉。血从骨头和皮肤里涌出来,那些洞,被铁锁穿过身体所留下的洞眼没有消失。她的左眼也很疼,眼球掉了下来,软软的肉,掉在了地上。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有混乱,就有混乱产生的原因……远处,圆月下,狗在吠。听着悲凉的呼声她闭了眼睛。血流回了身体里面,从身上各个洞里喷出来。她用力拉下了手,将藤蔓挣断。手里里全是刺,一粒一粒,细致绵密,像针一样。她用白骨的手去摸,才发现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有着血肉模糊的手和没有肉只剩下骨头的手的花膏在原野上行走着。这不是原野,是城市,因为攻击而显出了本来的样子。人与人之间相处,全是战场,自以为进化了,依旧是在原野里奔跑的猿,凶不过狼,狠不过虎,不能制水火。就算建立了虚假的文明,又怎么样,也终将因为残暴混乱的本性而毁灭自身,还带上了全世界。
战争,或许对我没有不好。我的内心已经打了持久的战争,十年,百年,一千年……终有一天我与世界一起灭亡,就像陷入了永远的睡眠一样。
我已经太累了,可以睡觉,也很好。
她躺在地上,花园的断壁残垣与石凳在她的头边。她靠着满是尘埃的泥土,双手,交叠在胸前。她寻找着记忆里的长剑,那是她仅剩的最宝贵的东西了,将剑柄靠在胸前,看着蓝天。那些在脑海里飘过的云朵,上面有着她的笑脸……
纯真是一种奢侈。
无爱。
最后死于心碎。
“让我走,让我走,让我走!!”
星色扑在玻璃窗上,双手捶打着布满灰尘的玻璃。悭悭作响,令人恐惧,不祥。她咬着不知道谁的校服,在体育教室里,爬上鞍马,肿胀的手拼命敲击着唯一的窗户。
“让我出去!!!”
“星色!”
吴因浓抱着她,泪光闪闪,坚决地用一瞥,制止她的行为。
“别打了星色!你安静下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