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都具有欺骗性。人们往往总是记住那些愉快激动的事而忘掉不幸和哀伤的,这只不过是人脑的保护机制。但一旦这个机制稍稍过头,那么欺骗就开始了。”
他停下?,神经质地嗅着,似乎空气中有什么不好的气味,那模样十足就像是一个……
精神病患者。
“也许你也有这种经验,某件事明明没有发生过,但你却确信它曾经发生,比方和漂亮的初中女同学约会。当然,这不会在你毕业之后的一两年内出现,但如果到了五年十年之后,在你已经和上百名女性有了性的接触之后,在那些儿时记忆都已模糊的时候,这种欺骗性就开始起作用。一开始你只是想‘我那时要是能和她**该有多好’,第二次你会想‘如果那场约会之后我提出要求’,于是汽车旅馆出现了,保险套也来到记忆当中,你对自己是否和那位女性发生了关系感到不再确定,毕竟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而男性自尊会为这记忆最后打下一锤,从此它就在记忆里生根,变得栩栩如生,它活了!”
“啊。”我点头符合着,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这个男人像神一样出现在虚拟网络之中,来实施他盘算已久的计划,但他并不是神,现在出了点问题,也许是小问题,但只要抓住机会,那么……
他几乎像只苍蝇似得拼命嗅着,几乎要伸出手来搓着,而自己却一无所知,仍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但生命是需要肉体来承载的,记忆也一样。如果支撑虚假记忆的意念足够强烈,那么它就会开始掠夺真实记忆所拥有的物品。于是你脖子上挂着的母亲送你的玉坠会变成是那个女孩送的;你胸口的一块小小伤口会变成那个女孩咬的;你会把某张合照中的女孩子当成记忆中那女子……总之,虚假记忆会利用身边每一件东西来证明它的存在,它渴望存在的意志是非常、非常强烈的。”
“通常我们把这样的人称为疯子。”
“嗯……我喜欢这个称呼,所有天才都是疯子。疯子才知道如何待自己最好,既然过去已经过去,那么在记忆里把它想象得美好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即使你真真切切拥在怀里的红颜也终将化为累累白骨,一切都将逝去,而记忆永存。”
“但是……”
“但是这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对吗。大有关系,方平,大有关系。接下来我将说说我是如何医好你母亲的,如果你够聪明,你就会明白我已经干了什么。”
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或许把母亲送到这个人手上不是什么好主意,不,不是或许……
悔恨和愤怒开始从脚底窜上来,分成两股想要把我撕扯开。
“说实话,令堂的脑部因为肿瘤的关系,供应养分不足,早已枯竭了。虽然我有把握将她的大脑状况恢复到这个年龄段的素质,但实在无法保全她的知识和记忆,也就是说,令堂是因脑瘤引起的低能,这在临床上十分常见。可是这时候我手头上正好有一个项目,关于电磁波对人类大脑的影响,两者结合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恢复记忆不可能,那么重塑记忆呢?不,我不是指那种耗费十多年时间,最后只教出一个低能儿的恢复治疗;我指的是,通过大量声光电仪器,将某种知识和记忆在瞬间传达到一个空白的脑。过程很枯燥,失败了许多次??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用令堂来进行实验,我使用的是刚刚出生的孩童。毕竟,如果连他们脆弱的脑都能够经受得住,那么其安全性就不容置疑了。”
他顿了顿,摆手挥舞想要赶开苍蝇,接着说道:“门路始终不对,耗费了数年光阴,直到最后得到一位催眠大师的帮助,我们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简单地说,我们把一些基础的、重大的知识和记忆变为程序,通过一定频率的电波发射出来,由令堂的脑部接受之后,大脑会自行破解这些程序,从而使令堂真正获得了记忆。您请放心,虽然我们没有办法重塑令堂生命当中的每一时刻,但最最基本的东西,包括她的丈夫和孩子的片断,全都保留着,没有作半点修改。”
我口干舌燥,呆若木鸡,“记忆灌输……或者叫做‘洗脑’?”
“叫什么无所谓,关键是您母亲又可以作为正常人一样和您享受天伦之乐了。没什么好接受不了的,这就像出了车祸的人换条腿,被毁容的病人作整形手术。可能和原来会有些不一样,但她还是您母亲。如果愿意,我现在就可放些她的生活片断给您看看。”
?原秀夫打了个响指,“地球”和“月球”之间的小行星汇聚起来撞个粉碎,碎片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幕布,开始播放一部短片。
头一幕是母亲坐在轮椅上,满脸呆滞的样子;随后画面切换,她躺在手术床上,被送进一台磁共振机模样的东西里,底下的字幕打着‘半个月后’,母亲居然可以自己站起来了,她满脸红光,一点也不像是昏迷了数年的样子,接下来放了一些她吃穿住行的生活片断,后来居然还有她和一名护士打羽毛球的场景!
她显得那么快乐,那么健康。即使记忆错乱了,只要她能够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好吧,即使她忘记了儿子,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要什么。”我嘶哑着喉咙问,这是第二次提出这个问题。他刚才说了什么,用婴儿来进行实验吗?他真的这么说,也许,也许是胡思乱想吧?
人类果然是会不断欺骗自己的种族。
“和平。”?原秀夫再次重复道,“在医疗令堂的过程中,重塑记忆这个念头给了我一个新的灵感,仿佛打开了一座新的,亘古未开的宝库,那就是记忆。既然电磁学结合古老的催眠术能够改变一个空白的脑,那么能不能改变一个充满记忆的脑,能不能改变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一亿个脑呢?试想,如果我们能够改变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某部分记忆,把他们互相仇恨的记忆抹去;假如我们改变那些非洲独裁者的记忆,或者在非洲人民脑中植入民主的知识;这样的话说来有些像是天方夜谈,但到底有多少伟大的进步都是从天方夜谈中得来呢?好吧,既然我们是在幻想,那么不妨再想得幼稚些,能够猜到我当时的目标吗?”
我咽下一口干燥的空气,感觉喉咙口火辣辣的痛:“难不成你还想给全世界六十亿人洗脑吗?”
“宾果!”他翘起大拇指,“你很了解我。”
“不,谁都没办法了解一个疯子。”
“但那已经实现了。”?原秀夫不容置疑地说,“虽然和想象当中有些不一样。看看你的周围??”
在他的指挥下,那些围绕地球旋转的通讯、气象、间谍、攻击卫星全都聚拢来,翅膀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开始翩翩起舞。
“电波早已存在于我们的世界。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看不见的电波穿过人体,影响着每个人的大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作无用功,那是因为外部电波?有和脑电波发生共振。COV就正好拥有全球七百余颗人造卫星中的三百三十颗,完全覆盖每一寸土地。”
“但是……”
他爽朗地笑了:“实际操作中存在着许多困难,迫使我寻求?原慎太郎的帮助,这使我不得不和这老东西暂时妥协。我告诉他,只要掌握了记忆,就等于掌握了整个世界。我们完全可以在一个重大事件上,改变全世界所有人的记忆,比方说,我们可以改变二战当中某场关键战役的结局,原本是盟军得胜,但现在变成了轴心国胜利。只要持续不断地通过卫星向世界传送电波,不用多久就可以让人类相信这事实。随后,完全不劳我们动手,人类自身的欺骗性会开始扭转这之后所有的历史,大脑是非常好的小说家。”
“这个所谓的历史是和现实相反的。你说轴心国胜利了,但天安门上空飘扬的依然是五星旗。”我冷冷道。
“这就需要一个严密的剧本,不断播送我们构造的历史,只要处理得当,人们甚至会相信那是一家全国性连锁超市的旗帜。”
“见鬼!”
“没什么可奇怪,既然人们曾经相信煤炉能够炼钢,一亩稻田能够结出万斤粮食,那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相信的。”
“这就是你说的和平?”
“不。”他回答道,“这是和平的代价。我迫切地需要世界结束战争,唯一的方法就是让所有人以为,地球是?一的国度,缺少了COV的财力和技术支持,这件事便不可能干成,所以我唯有先骗取?原慎太郎的信任。但最终还是把那军国主义畜生给骗了,在编导的剧本里,我已经暗自埋下了炸弹,让全世界人在潜意识里以为自己早就被东瀛统一的同时,将我???原秀夫??当作这个政府的最高首领!”
他完全陷入了狂乱,手舞足蹈起来,在太阳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癫狂。
“第一次全球范围的大规模电波浪已经掀起来了,现在包括慎太郎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把我当成首领,接下来每隔五分钟就有一次发射,囊括了过去两百年所有历史在内的剧本会让世界变成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没有战乱,永远和平的国家!接下来我会撰写新的剧本,再次改变历史,把东瀛侵略世界的历史抹去,变成全世界自发而和平地合并为一个国家。哦……那是多么美妙的一天,全世界联盟……地球联邦……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汉人和东瀛人,黑人和白人……大家能够和平地生活在一起!人类充满争斗的历史,已经在这一刻永远结束,一去不复返了!”
他的话不是真的,但潜意识里我已经相信了那些话。也许人类充满斗争的历史已经结束,但作为独立国家的大汉、美利坚、德意志、法兰西、俄罗斯……也都结束了吗?
不能相信。
数百年的斗争,冷战,核弹的攻击都没会毁灭过哪个国家,现在,全都消失了吗?
不能相信。
一个变态的妄想狂??我告诉自己说,也许他确实有些本事,但他能够愚弄全世界所有人吗?不,人类的思想,经过几千年繁衍发展凝结的思想精华,能够那么容易就被愚弄吗?不,他能够愚弄的只有我们两个,他只是用这种欺骗的手段来使我们痛苦,他这么做完全不需要理由,他死而复生也不需要理由,他编制那些故事更加不用理由,因为他只是一个疯子,疯子!
但是母亲的形象还那么鲜活……
他说的对。另一个意识告诉我,“民众全他妈是狗屎堆,任人玩弄的东西,一群绵羊,谁的声音大就会跟谁去。民众是最愚蠢肮脏的凶手,民众参与并赞美着南京大屠杀,文化大革命。全世界的人都是这样,被欺骗在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无论怎么说,历史都不是一成不变、客观存在的。历史,那最低贱的**,无论装扮成什么都可以……
现在轮到?原秀夫来装扮了。
除非能够杀了他。
“你太想当然了。”我缓缓地靠近?原秀夫,“会有很多实际困难。总会有些人的意志特别坚强,不容易受到控制,又或者剧本和剧本之间出现了矛盾。毕竟,我们是在篡改上苍编写的历史。”
“是吗?”他低头沉思,皱起了眉头。
“是的,但我想并不算太晚,我们可以看看怎么补救,也许我可以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给你一些建议……”
“也许。”?原秀夫喃喃地说,“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没有你,我无法坚持到能在网络中生存的这一天,你把我从丧尸的口中救出来,我一直想到回报??”
就是这时候!
我看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