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客寥寥。有的店主在屋里收拾整理货柜,给玉货抹油打蜡;有的店主则躺在门口的吊床上优哉游哉,更有三五个人聚在一处打扑克牌、拱猪,输家把纸条贴到鼻尖上,钻到桌子下面学狗叫,引得围观者“吁吁”起哄戏笑……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面,又似乎隐藏着某种不安与躁动。一股恐怖的潜流正悄然入侵,在石佛镇人的心里撒下一层薄薄的若有似无的阴影。
孔家老店的老板、石佛镇鬼协会秘书长孔令白站在柜台后面把玩着一个新收的玉白菜,这棵岫玉白菜成色十足,玲珑剔透,做功也非常讲究。内行人一看便晓得是玉雕高手的杰作。
侄子孔庆南整理完货柜,这时候闲下来,看着叔父专心致志研究玉白菜的样子,本不想打扰,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说:“叔叔,我听镇上有人讲,昨天观音河闹鬼了。”
“真的吗?咱这镇上可是多少年没有听说闹鬼的事了。”孔令白并没有在意,市侩小民们闲得无聊传些小道消息也不足为奇。
“听说是阴阳会那帮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小女子,眼看着就要被阴阳会的恶棍糟蹋了,突然从野猫林飘下来一个素衣女鬼,浑身穿着白色的衣服,赤着脚,她一出手就把凶狠野蛮的大胡子会主制服了。”孔庆南说。
“是么?庆东这混蛋经常和阴阳会那帮人混在一处,昨晚回来一脸的慌张,我还骂他跟碰上吊死鬼似的。他是不是当时也在哪里?”孔令白停下手,若有所思。
“我弟庆东现在在哪里呢?今天你有没有见到他?”孔庆南问。
“唉,管他在哪里呢。我出门时看他的屋门还关着,这王八糕子懒得跟猪似的。真让他撞上鬼死了才好。我就省心了。”孔令白对自己这外不争气的儿子失望到极点。
晕黄的太阳从头顶一点点偏下去,炎热依旧。十字路口几个摆水果摊的人因为汗流夹背炙热难奈,此刻都有些发蔫儿。有几个摊主索性躺在树荫下酣睡过去。大脚婆则精神颇好,红光满面的,挥着手中的小毛巾不时擦一擦汗。她盼着有人来买自己的水果,以便多挣一些钱。
邻摊一个30多岁的小个子女人走过来,很神秘地说:“听说没有,昨晚观音河出现吸血鬼了,一个女吸血鬼,原本长得跟天仙似的,突然一变脸儿,长舌头、虚肿脸,长着白森森的獠牙。妈妈呀,吓死人了。这可不是我胡编的,都是阴阳会那帮兔仔儿说的,别他他们平常一个一个比鬼还凶,可是遇到真的吸血鬼,他们都吓个半死,有还几个吓得都尿裤子了。”
大脚婆瞪了小个子女人一眼说:“阴阳会那帮青皮说话你也信?这世上真有吸血鬼?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都讲科学是生产力了,你咋还信这个哩?瞧一瞧,整个一没文化!”
小个子女人被大脚婆的话呛得直伸脖子,讪讪说:“我其实是听我男人说的,他那大嘴啥都敢说。”
大脚呵呵笑了笑说:“就是真有鬼,要是敢拿钱来买我的水果,我也敢卖给它。”
小个子女人听了大脚婆这句话,吓得脸都变了色,折身回到自己的小摊前,半晌不言语。
“瞧你那胆吧,还没有我们家黑猫的苦胆大哩!”大脚婆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一个躺在旁边睡觉的男人睁开眼,瞪了瞪大脚婆吼道:“大脚婆,发什么骚呢,老子正抱着美妞啃哩,却让你搅了一个好梦。”
大脚婆不服气地回瞪他一眼说:“娘那个臭丫的,谁知道你抱的是美妞还是一个吊死鬼?”
男人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用手抹了抹脸愤愤地说:“他奶奶的不睡了,晚上回家抱着老婆睡去。”
16.2
……
平静的街道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警车鸣响。从观音桥方向驶来一辆警车,在大街上扬起一路灰尘。警车来到十字路口的杂货摊前停下。车门打开,人高马大的石佛镇治安大队长侯建龙跳下车,身后紧跟着一个20出头的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也是一身警服打扮。
侯建龙扑扇着衣服,大大列列在围着水果摊转了一圈,用手拍了拍一个大西瓜,吩咐小伙子:“小伍,过来,先搬50斤沙瓤红心的大西瓜到车上。”抬眼看到大脚婆,大跨步来到她摊前问:“大脚婆,我让你给我搞的新疆哈密瓜你给进了没有?你不说你有特殊渠道吗?再弄不来我可要抄你的水果摊了啊!”
大脚婆早乐开了花,一拍大腿说:“大兄弟,大娘俺就是敢骗驴日的王八糕子,借个胆儿也不能骗你呀。你要的货昨个儿早到了,也不见你来取,我今早给放家里了。你帮我看着一会摊儿,我这立马就回去拿。”
“小五,跟着大脚婆去抬一箱哈密瓜。不香不要啊!”侯建龙吩咐。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刚要迈步,被大脚婆拦住了:“你们当差干革命的太辛苦,坐在这里吃瓜吧,我一个人去去就来。”一边说,一边借了邻摊30多岁小个女人的三轮车,身子灵巧一跃,跨了上去。小三轮车一阵叮当响,拐进长长的巷道里。
悠长悠长的古镇巷道,因为天热都把人堵在了家里,现在已很少有人走动。大脚婆风风火火地蹬着三轮车,一路吱吱哑哑往前走。汗水如柱一般,从她的脸上往下淌。她顺手抄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脚下更加用力蹬车。
大脚婆家是一独门独院,来到院门口,看到小院的门虚掩着,大脚婆嘟囔一句:“娘的,早上走得急,破门都忘记关了。”下车推着三轮车进到院里。抬眼看屋门也没有锁,大脚婆稍一愣神,大声说:“死东西啥时候回来的?你死在学校才好哩!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吗?”
“吱哑”一声推开门,侯丙魁像幽灵一般,正直愣愣地站在堂屋中央。
大脚婆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西屋去,屋里面堆着大大小小满箱子的水果货物,她伏下身子,打算把最外面的一个写着产地新疆的哈密瓜大水果箱抱起来。这时候,大脚婆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腰,她不耐烦地说:“老不要脸的,不帮我做活,想做啥呢?”
“俺想你了!”侯丙魁紧贴着大脚婆的后背,涎着脸歪着脑袋凑上来。
大脚婆感到从自己男人口腔里喷出一股浓重的腐烂味道,她厌恶地把脸扭到一边,努力远离开他那张臭洪洪的嘴,说:“你又吃大蒜了?几天没刷牙了?”
“咱下面的小弟弟想你了!”侯丙魁一边说,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
“这会儿不行,治安大队长要买咱的整箱哈密瓜,一下子能赚它好几元哩。你别耽误我做生意。”大脚婆口气软下来。
“老太婆,咱可是有日子没亲热了,你不想我,我想您呀,给我五分钟,就要五分钟便能解决了。”侯丙魁的手搂得更紧,大脚婆感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在自己的臀上,她的腿就有些发软,心里酥酥的,嗔怪着说:“老不死的东西,等我把这单生意做了,晚上回来咱陪您好好做一次。”
侯丙魁没有再言语,一只手就要扯大脚婆的裤子。
大脚婆急了,到手的钱不能不赚,和男人睡觉有的是时间和功夫。她突然一扭腰,把侯丙魁甩一趔趄,他那张原本要靠近大脚婆脖项的嘴,也不得不脱离开了。
大脚婆一哈腰,匆匆抱起那满满一箱哈密瓜走出屋,放到三轮车上,身子一跃骑上车去,推着出了院门。三拐两拐,打一路急呼呼的铃声而去。
侯丙魁的身子僵直地戳在那里,烂眼圈里的眼珠如一枚图钉固定不动了。房间里死一般的静,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果箱零乱地摆着,床上有、椅子上有,地上也有,屋里散发着水果味,同时还夹杂着一股霉味。
一只黑猫从窗外跃进来,“噌噌”窜到屋梁上,一双大大的利眼盯着雕塑般一动不动的侯丙魁看了又看,然后它纵身跃下来,落在最高的果箱上,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快靠近侯丙魁时,突然停住了已经抬起的前爪,它警惕地看着侯丙魁,眼睛里突然间充满了恐惧,“喵呜”一声,想纵身向斜刺里逃跑,但已经太晚了,侯丙魁的一只手如箭失般伸出去,紧紧地扣住了黑猫的脑袋。他慢慢地把黑猫抓到自己的眼前,努力睁大自己那只烂眼睛,与黑猫的眼睛对视了片刻。
黑猫发出恐惧而绝望的叫声。
侯丙魁鼻子里哼哼着,把自己张开的大嘴狠狠地压在黑猫细细的脖子上。
“喵——呜”,这是黑猫发出最后的一声,紧接着它的身子激烈地扭动,四条腿拼命乱蹬,但一切都无济于事。黑猫的黑色的毛掉了,随着从侯丙魁嘴角溢出来的血液,粘在侯丙魁的嘴上、鼻尖上和手上。
FI——FI——ZI——ZI——FZI——屋里晌起贪婪的吮吸声。
小小的房间里弥漫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黑猫的身体如一个泄了气的袋子,一点点,一点点在萎缩、枯萎,最近只乘下了皮包着肉骨头。侯丙魁抬起嘴,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一甩手,黑猫的尸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在砸在墙角处。黑猫依然大睁着眼眼,盯着这个吸干了它血的杀手。
侯丙魁抓起一片破布,擦了擦嘴角的猫血,他似乎感到嘴里还夹杂着几根猫毛,使劲儿吐了几口痰,吐出来的全都是红红的血色粘液体。
侯丙魁仿佛在吸血期间获得了某种力量,他的面色恢复了红润,眼睛发着幽幽的蓝光。他用力转了转自己的脖子,突然伏下身,用手在地上像黑猫一样刨了又刨,身子一纵,竟然敏捷地跃上了房梁。他的双脚掌心紧扣着梁柱,手上十指死死地扳着一根枝柱,从梁下往下面看了看,麻木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可怖的笑。
第27章 白军儒
在从省城通往石佛镇的县级公路上,一辆白色的人货两用车正快速行驶。
石佛二中的校长白军儒坐在儿子的车上闭目养神,十余天的省城生活他还比较满意,妹妹、妹夫一家对他照顾得十分周到,陪他狂商场,看动植物园、逛花园,他对省城高级中学的图书馆建设很有兴趣,特意去看了三趟,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把石佛二中的图书馆重新规划一下,有很多图书堆在那个黑屋子里有10多年没有动,实在是对人类精神粮食的浪费。这不能不说是他白军儒的责任。
妹夫对白军儒敬佩至极,待若上宾。当然不是没有原因,妹妹的小儿子,他的外甥就是从他的石佛镇二中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除了外甥本人聪明好学之外,谁能说没有一点他这做舅舅的功劳呢?
但在古镇生活习惯了的白军儒,很难适应大城市的拥挤和繁闹,污着的空气,光污染与声污染等等,令白军儒感到非常不舒适,他最终决定尽早回到小镇来,广阔安静的学校,高大浓郁的参天大树,幽静的校院小路,尤其是那安宁平清的校院里的独家院落,才使他感到最舒心畅快的。省城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小镇。这也许是几十年养成的生活习惯,人是适于环境的动物,当他适应某种环境后,就很难再快速地适应另一种新环境,尤其像他白军儒这种上了年纪的所谓知识分子。
白啸天,白军儒的儿子、曹玉娟的丈夫。与文质彬彬的白军儒相比,白啸天简直就是一介武夫,雄建的骨架,粗胳膊粗腿,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阔嘴。因为有老爹在车上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