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息喉咙的怪笑……
出了刘家胡同,经过张家金玉店,穿过贞节牌坊,跑过观音桥,往东走下去,就是观音河畔的下游。白娃沿着观音河畔继续往下跑,可是,来看千年人参娃娃的人们都在哪里呢?人参娃在哪里呢?跑了许久,白娃站住脚,挽起好看的两弯细眉毛。“可恶的王拐子,他是不是在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她在心里问自己。
一只花蝴蝶从观音桥下飞过来,五彩斑烂的花蝴蝶,在白娃眼前飞来飞去,像是在故意诱惑她。花蝴蝶真美丽,飞到东,飞到西,飞呀飞呀,快快飞到我家里……白娃的耳畔突然响起一首很动人的儿歌。尚处在少不更事的贪玩年纪的白娃,一下子感觉自己变成了歌中的小妹妹,她痴迷地追随着蝴蝶往前跑,观音桥被渐渐地抛在她的身后。
天上的黑云由远而近袭来,漫过高岗,笼罩在野猫林上空,笼罩在石佛山上空,天色比往日里要暗淡许多。那只彩蝶总在白娃的面前飞,飞上、飞下、飞左、飞右!白娃左扑右扑,总是尽在咫尺却总也扑不住。白娃不知不觉又往观音河的下游跑了很远、很远。
突然一辆人货两用卡车进入白娃的视野,她不由瞪大了双眼,因为这辆车她太熟悉了。这是父亲白啸天开的车,他们家的车!白娃一愣,放弃了追逐那只彩蝶的想法,直奔那辆车跑过去。仔细看这辆车,不错,是她父亲的车,车门把上那个花蝶蝴的剪纸,还是白娃自己亲手剪贴上去的。
白啸天的车,停在观音河远远的下游一岸,车身上满是水渍和泥污。那只纸剪的花蝴蝶已令人惨不忍睹了。
车在这里,那爸爸呢?我爸爸上那儿去了?白娃奇怪地围着车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白啸天的影子。爸爸真是好粗心,把车丢在这里也不怕被人偷了?白娃环顾四周,观音河如飘带一样环绕着玉佛镇,远处的观音桥如一道彩虹,横跨在观音河上。那条县级公路从石佛镇出来,绕一个缓慢的弯儿,慢慢通上石佛山的狭道,石佛镇就座落在观音河的对岸,而这一岸就是野猫林,再往北就是野猫岭、高高的石佛山。
野猫林挨着观音河,隔着一片宽阔的草地,石佛山另一边前来赶集的人,有了内急,都爱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然后小跑一段路,钻进野猫林,躲到某一棵大树后撒尿或大便。
白娃面朝着野猫林,把两个小手做喇叭状,冲着林子大喊:“爸爸,你在哪儿?”
林子里似乎有回响:“爸——爸——,你——在——哪——儿——?”
那只曾经吸引着白娃一步步往前走的花蝴蝶,此时已悄然飞进野猫林。
也许爸爸就在林子里,他听到了我的呼唤或者远远地看到我跑来的身影,悄悄地躲在了某一棵树的后面,他要和我捉迷藏!白娃想着,撒开腿往树林里跑去。
此时的野猫林里很阴凉,地面有些潮湿,铺满了去秋的枯叶和枯枝。白娃红色的皮凉鞋踏在黑枯的树叶上,“沙沙”做响。微风从她的身旁刮过,光线愈来愈暗,光阴斑驳,就像因为太悠长而显得静止了的岁月。
“爸爸,你在哪里呀?我是白娃。”白娃压低着声音呼唤,她相信父亲白啸天就在附近,就躲在某一棵老树的后面,微笑着等待着她去发现。
一阵风起,刮走了地上一大片树叶。在野猫林的远处,仿佛有一个身影晃了一下,又迅速躲在一棵树的后面。
“爸爸,我是白娃。不要和我捉迷藏了!”白娃加紧脚步跟过去,那个影子也很快地向密林深处移动。那其实是一个女人的影子,她的紫色的裙带随着身体的移动而飘摇。
林子愈来愈深,光线迅速地变暗。空气中深透着一股霉烂的、由动物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白娃脚下一滑,差一点摔倒。她低下头,发现地上有一只死猫,脑袋子已经完全腐烂,溢出来的脑髓也许已经成了老鼠的美味。死猫尸体的后腿部位,生满了蛆虫。唯有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白娃。
白娃似乎已经不再害怕了,她轻轻地绕过死猫,好像是怕惊动这只死猫的好梦。
“爸爸,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去了!”白娃大声地喊着,她的声音里已有了水色。赌气地转回身的白娃开始往野猫林外面走。虽然她的心里仍能感觉到父亲白啸天的存在,但她真的不想再与父亲在这样幽暗鬼魅的林子里做这种捉迷藏的游戏了。
前面出现一个硕大的土堆,土堆上长满了草和藤蔓。在土堆的下部,杂草掩映下,有一浅浅的沟道,白啸天上身赤膊,正躺在这个洞穴中,脚上穿着黑色牛皮凉鞋,白袜子上粘着丝丝青草和污泥!在他的旁边,还躺着几具尸体,仅仅穿着裤头,有的穿着凉鞋,有的穿着拖鞋,有的赤着脚什么也没有穿。他们的神色与常人无异,不同的是,全都紧闭着眼晴,仿佛经过一天的劳累,此刻正沉浸在熟睡中。
白娃在一抬头,发现了躺在那里的白啸天,她慢慢地走近,屏息凝神睁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似乎睡着了,睡得非常酣沉,他的一只胳膊高高抬起,枕在自己的脑袋下面,另一只胳则随意在摆在腹部一侧,他的一条腿卷曲着,另一条腿伸得很直。
爸爸怎么会在躺在这个地方?还有他身边这些人,他们怎么可以在这个潮湿又阴冷的沟道睡觉呢?“爸——爸——”白娃猛扑过去,不顾一切双手猛烈地摇着白啸天的肩,但身高马大的白啸天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双目紧闭,状如死猪。
“快醒醒!爸爸,我是白娃呀!”白娃忍不住哭泣起来。女儿的心通常更容易与父亲沟通,并可能产生类似通灵的感应。
白啸天依然没有动静,也许因为白娃拼命的摇晃,从他的嘴里,悄然顺着嘴角溢出一缕如蛇一般蜿蜒的红白相间的血水。
白娃看到从父亲嘴里流出的血污,意识到父亲和身边这些人可能受了重伤,她一个人是无法解救他们的,必需立即回去告诉妈妈和外公。他们是医生,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白娃想到这里,转身就往外面跑。
“慢——着,——白娃!”一个穿着紫色裙衣的女人突然挡在白娃的面前。这个神秘的女人赤着脚,穿着紫色做底的花方格睡裙。梳着长长的头发,扎着两根长长的羊角辫子,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帘子一般忽闪忽闪充满了不可拒绝的诱惑。
白娃抬起头来,她认识这个神秘而漂亮的女人,她是悦来客栈代父亲管账的梅小青。“真是太漂亮了!”白娃被她的此时的妖艳吓得倒退两步,暗想,怪不得爸爸喜欢这个女人,她就像一个美丽的白骨精,专门迷惑爸爸白啸天。和妈妈一样,白娃从心眼里往外不喜欢梅小青。她理也不理她,转身就往外跑。
“不要着急嘛,你爸爸他只不过是睡着了,他并没有死!”梅小青微笑着再一次拦在白娃面前。
“我要告诉妈妈和外公去!”白娃说着又要走。
“你等一等。我知道你很喜欢花蝴蝶。瞧一瞧,我手里的是什么?”梅小青似笑非笑,她的手里忽然多一了个紫色的尼龙细绳,长长的、细细的绳子。只见她两只手熟练地来回交结环绕两下,一个心形的花环活扣就出现在白娃面前。
“你自己向里面瞧一瞧吧,那里有你最想要的东西!”紫色做底的花方格睡裙恰到好处地掩住梅小青素白晰的双足,只有在走动时那纤细诱人的脚趾才时隐时现。她的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又向前轻轻移了一步。
白娃忍不住探了探头,就在这一刹那,她看到那心形活扣里的图案,一只硕大美丽的花蝴蝶,轻轻扇动着七彩的翅膀,栖息在那里。白娃的心被吸引了,她似乎忘掉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哇,一只好大好大的蝴蝶!”她脱口而出。
“您想看这个世界上最最漂亮的蝴蝶吗?这里面有很多哩!”梅小青微笑着,从她那轻启的嘴角,可以看到她冷森森的白牙。
从前,有一个古怪的精灵,她用一个根结实的尼龙绳子打成活扣,专门引诱小姑娘往那个活扣里面看,小姑娘喜欢什么,古怪精灵就在里面制造出什么样的幻影,轻灵的梅花鹿,红眼睛的大白兔,笨笨的长鼻子大象……小姑娘被深深地吸引过去,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脑袋伸进活扣里面,古怪精灵会突然收紧尼龙绳子,然后拼命使劲地一勒,就把那个贪玩的没有防备心的小姑娘活活地勒死了,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爸爸、妈妈了……
白娃的耳畔突然响起奶奶的声音,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白娃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她警惕地后退一步说:“不,我不喜欢花蝴蝶,我妈妈就在河边等我哩!”说完,一个跨步,绕过梅小青,飞快地往野猫林边处跑。
“别走啊!有很多蝴——蝶——”梅小青在后面紧追过来。
白娃加快脚步,她听到身后梅小青女子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脚下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紧。她跟上来了,她要诱骗我去钻那个活绳结,而后狠狠地一勒!白娃不敢回头,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发紧,有些气喘呈吁吁了。
我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白娃给自己鼓劲儿,然而疲备的她感到双腿如灌了铅,沉重而绵软。头脑因为缺氧已经有些不清晰的白娃,感到梅小青抛出了她手中的绳子,那根绳盘旋着像紫色的长蛇就要落到她的头上、脖子上。而后,猛然勒紧、勒紧……
白娃拼命挥动双臂,似乎要驱赶那条紫色的长蛇。前面就是野猫林的边儿了,那一亮一亮绸缎似的东西就是观音河!白娃拼命往前跑,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向后刮着,树叶树身一闪一闪地往后退。忽然,白娃的脚下被一根横长的树根绊了一下,倾力往前跑的白娃身不由己,脚已不得不停下,身子还在往前飞,她踉跄了两步,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因为大口大口地喘息,脑袋贴近地面的刹那,啃了一嘴草叶和泥沙。
那个漂亮的妖精一般的女子,跟了上来。她不动声色地站在白娃的前面。
白娃抬起头,看到一双赤着的脚,接着是一双修长的双腿。再就是紫色作底的裙子。梅小青俯下如蛇的腰身,冷冷地笑着说:“小妮子,你是跑不掉的。快抬起头,看一看这是什么?”梅小青的手里,依然拿着那根美丽的可以给人带来欢乐也可以终结生命的绳子。
“妈——妈——”白娃用尽力气大叫一声,接着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白啸天那辆人货两用车静静地停在观音河畔,门把手上那只剪贴的花蝴蝶在微风中颤抖。突然,这辆无人驾驶的人货两用卡车轻轻晃了晃,无声地启动了。四只轮子慢慢地往前转,整个车身也在往前移,一厘米,一厘米,这辆车逐渐靠近观音河,然后,像一个喝醉酒的醉汉,一头载到深深的河水里,整个车身慢慢地陷入,陷入,终于什么也看不到了。
观音河的水面,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第53章 忏悔
忏悔,对许多人来讲并不陌生。它是一个人的良心发现,是悔悟,是心灵的自我救赎。在许多人的心中,都曾经有过忏悔。然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而今皆如此。况且,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罪不可赦!即便他做了最深刻的忏悔,该来的报应必将会来。怨气是最大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