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壤之别。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曹玉娟感觉天阴沉得厉害,头顶上空堆积着厚厚的乌云,仿佛只要拿竹秆一捅,就能捅下瓢泼大雨。曹玉娟真希望上天能下一场狂风暴雨,将石佛镇从里到外彻底冲刷一边!将所有的污垢肮脏都冲洗掉,也把自己从里到外淋个透,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曹玉娟回到富春堂大厅,赵姨还在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大病室。
没有一个病人!
曹玉娟孤独地坐在诊室,给当刑侦队长的同学侯建龙打电话。
“喂,是玉娟吗?我正在忙,晚上可能有行动,你有事快一些说!”侯建龙在那边风风火火地嚷。
“建龙,石佛二中的校长白军儒失踪了,我的女儿白娃也失踪了。”曹玉娟木然说。
“啊?什么?失踪了?他妈的王八糕子们太猖狂了!玉娟,你别着急,我马上安排人去调查!就是石佛镇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找到白娃!这会儿我这边正有事,对不起,先挂了!”电话里传来“嘀嘀”的盲音,听得出来侯建龙现在忙得都脚打后脑勺了。
曹玉娟放下电话,无声的泪流下来。她想起另一个人,虽然他们之间已没有感情,但在法律上她还是这个人的妻子,她有义务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告诉他。曹玉娟试着拨白啸天的手机号码。
滴——滴——
手机通了,但没有人接听。
她一拨再拨,全都是通了没有人接。依白啸天近期对她的态度,如果他能看到自己拨过去的电话号码,应该很快接听的。现在,手机通了却没人接,说明什么问题?第一,手机不在白啸天身上带;或者,白啸天看到了她拨过去的号码而故意不接。还有一种可能曹玉娟不愿去想,那就是白啸天也可能神秘地失踪,或者死亡。
怎么没有人?曹玉娟想到在省城和白啸天往来密切的苏志强,如果他仍在省城,苏志强肯定知道。一查手机,还真存有苏志强的电话号码,随即拨过去,竟然通了。
“喂,我是苏志强,你是哪位?”
“我是曹玉娟,白啸天的妻子,我想问一下白啸天和你在一起吗?”
“他已回石佛镇了。”
“什么时候回的?”
“早了,好像是大前天!”苏志强说:“他谈成了一笔生意,我们在一起喝过酒,他说得早点回去报一个喜。走的时候很高兴,准备一回石佛镇就马上组织货源。”
曹玉娟:“你肯定他回石佛镇了?”
苏志强:“我敢拿脑袋担保,他肯定回石佛镇了。怎么?你到今天还没有见到他?”听苏志强的口气,他在那边也感到奇怪了。
“没什么,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挂断电话,曹玉娟猛然记起,就在前天上午,她曾接到白啸天的电话,希望她能够回悦来客栈去,被自己坚定地拒绝。她不能原谅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发生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白啸天自知理亏,也没有再勉强,扔下一句话:“我回去会去看你和白娃。”自己在富春堂终日忙碌,倒把这茬儿给忘了。从省城返回石佛镇,驾车五六个小时,如果白啸天回石佛镇,他早应该就到了,怎么没有一点他的消息?难道又梅小青那个狐狸精鬼混在一处?自己的老爹都失踪了,女儿也不见了,他却在和另一个女人鬼混!
曹玉娟想着,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人,怎么能这样无耻呢?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荒谬?还是自己太保守不合时宜?
……
黑云压城城欲摧,现在,黑云重重地压在石佛镇的上空,石佛镇黯然不动。它能承受多久呢?许多敏感的石佛镇人已感到了某种不安,但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这是为什么。明天就是鬼节了,那些石佛镇的玉器商们此刻则想着大发一笔横财,希望能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中间商那里赚个盆满钵溢。
富春堂显得异常冷清,赵姨无聊地看着窗外,街上有人,有本人地也有外地人。最近几日,越来越多的外地中间商先后赶来,想在鬼节上捞一些便宜货。可是,街上那些人们的脸都怎么了,一个个或阴沉麻木,或冷漠无情,或焦灼不安……奇怪,这些人的身上怎么感觉不到一丝丝生气呢?他们跟死人究竟有什么区别?赵姨想不明白,也懒得再去想。
富春堂三楼客房,纪桂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人们常常在失去的时候才感到某种东西的可贵。纪桂香想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的白军儒风华正茂,事业发达。而她,只是一个农村的小女子,初中没有读完就因为家里贫穷而辍学。她与白军儒的婚姻完全是父母包办,在白军儒没有考大学之前就定了亲。后来白军儒考上大学,她也暗自高兴,自己的男人一定会有出头之日,夫贵妻荣,她这一辈子也算有了一个好的依靠。后来,白军儒大学毕业,心里虽然已不太愿意这门亲事,但在老白家父亲的强令下最终还是迎娶了她。
他们是一对不般配的夫妻,他们之间没有浪漫的故事,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交响曲。纪桂香骨子里具备中国农村妇女的善良品德,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辛辛苦苦地操持着这个家,像一个勤劳的老母鸡,维持着他们的小窝,让白军儒全身心地投在自己的事业上,无后顾之忧。白军儒在事业上可谓一帆风顺,由一般老师步步提升为教务主任,在老校长退休时,力荐他做了石佛二中历史上最年轻的一届校长。
回忆这一辈子,纪桂香长叹一口气,好也罢坏也罢,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现在如果让她回头重新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愿意还是拒绝。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愿意回头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老路?
窗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
窗外有人!
“谁呀?”纪桂香从床上坐起来。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
纪桂香立即来了精神,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透过半掩的窗帘,纪桂香只看到半张脸。
他是——白军儒。
“老头子,你死哪里去了?都把我吓死了。”纪桂香扯开盖在身上的薄单子要起床。但身体的虚弱,使她晃了晃又坐下来。她感到一阵眩晕,不由自主用右手抚住额头。
“死哪去了?这话多难听。你这一辈子就不会说几句文化人的文明词儿。”白军儒说,但口气中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唉,我为你都愁出病来,还不能说你两句。”纪桂香叹一口气,眼泪忍不住又“哗哗”地流下来,这是喜极而泣。就在今天,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白军儒死去,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该怎么过?虽然有儿有女,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如何能天天陪伴在自己身边。少年夫妻老来伴,尽管并不十分和睦,但她只少需要有个伴儿。
“老婆子,别光顾着抹眼泪,不邀请我进去坐一坐?”白军儒轻声说。
“进来吧,谁不让你进来了?”纪桂香哽咽着,抬手抹去眼泪。
白军儒身子一晃,已从窗外跃到屋里。纪桂香被白军儒灵敏的举动吓一跳。这样的动作只有他年轻时候才有。在还没有结婚但已确定亲事之后,白军儒曾经在半夜里偷偷来敲她的闺房。那时候,她想既然亲事都定了,洞房花烛夜也是早晚的事情,于是,在拒绝两次,当他再一次来到窗外一求再求之后,她打开了那扇窗。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后来她干脆每天都为他留门。可是,那时候,白军儒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如今几十年过去,他早已不再年轻,如何还能轻巧地跃身越窗而入?
“你怎么能这样进来?你是人还是鬼啊?”纪桂香瞪大了眼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就开始为自己的话而后悔,这样讲太不吉利。
“老婆子,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是鬼呢?”白军儒笑眯眯地走过来。然而,他的双手却不知不觉抬起来,如两个要向前伸的怪物的魔爪。
“你一大早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见白娃了吗?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纪桂香问。
“白娃,我没有看到她。她怎么了?不见了吗?”白军儒说着,用力扭了扭脖子,在他的脖项下面,在竖起来的衣领里面,有一个深深的紫黑色的印痕,那是被细细的麻绳吊过的痕迹。
白军儒在一步一步走近纪桂香,而这个可怜的女人却还毫不知情,她不知道死亡已经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你走也不告诉我一声,让孩子们四处找你。说不定这时候玉娟已经报案了,到时候我们如何收场?!”纪桂香有些生气地转过身,把后背给了白军儒。
“收场?一切都会有收场的!”白军儒的脸色在悄然发生改变,脸上的笑一点点僵硬。
“我们得赶快找白娃,她在外面一天一夜,吃哪里?睡哪里?有个三常两短的,看你如何向啸天和玉娟交待!”纪桂香不无担忧。
这时候,白军儒的两只向前伸的手,已搭在纪桂香的肩上。
突然,纪桂香惊愕地抬起头,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因为在她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万分可怕的问题:现在住的并不是石佛二中那间平房,在那里脚下就是坚实的土地,人可以从窗外翻进屋。然而,现在是在富春堂的三楼,三楼的窗户外面,是离地面有五米多高的立体墙面。
白军儒如何能站在窗外?他站在什么地方呢?
纪桂香猛然扭过脸,几乎与白军儒的脸碰在一起。近在鼻尖,她看到了一张穷凶极恶恐怖的脸,白军儒的两只眼睛从眼眶里鼓突出来,掉在了眼眶的下面。两道红红的血痕从眼角一直延展到鼻翼旁。两道眉毛几乎呈九十度地倒竖着,他的嘴巴大大的张开,长长的舌尖已经伸到脖项下,可以看到红肿的舌根儿!
白军儒变成了一个吊死鬼!
“你,你是?啊——”一阵从没有过的巨大的恐惧击中纪桂香,她闭上眼拼命从嗓子眼里要发出一声尖叫。然而,这个“啊”音刚刚从她的喉咙出来,还没有经过口腔就被锁住了。
锁住纪桂香那个恐怖“啊”音的,不是一把冰冷的铁锁,而是四棵尖锐的牙齿——白军儒的牙齿。
白军儒的手紧紧地抱着纪桂香的肩,他轻轻地歪了歪脑袋,大张的嘴正好可以扣在纪桂香的咽喉靠后的部位,刹那间生出的上下共四棵尖锐的利牙,深深地刺透纪桂香咽喉的皮肤,她的动脉血管被刺破了,原本在纪桂香体内循环的血液突然间改变了流向,通过四个针孔大小的吸管进入白军儒的体内。
FI——FI——ZI——Z——I——
人的血,真是最甜蜜的乳汁!
白军儒苍白的脸逐渐变得红润,他的脸上写着从没有过的满足与幸福的微笑。
FI——FI——ZI——Z——I——白军儒贪婪地吮吸着,这贪婪的吮吸声充斥着富春堂三楼客房的每一个角落。
屋外浓云密布!
纪桂香的身体就像上紧的发条,先是突然绷紧,四肢僵硬而发直,然后慢慢地变得像面条那样的瘫软。最初短暂的恐惧很快被一种惬意与快感所代替,她听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哗哗”流动的声音,就像山中的涓涓小溪欢快的向前奔淌。有一种被慢慢掏空的感觉,纪桂香幸福得眩晕,她的眼角在不知不觉中溢出两行泪水。
因为白军儒贪婪的吮吸,一道血像蚯蚓一般从他的嘴角淌出来,顺着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