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忽然就看到,在层层叠叠的人的后面,阿茶站在那里,对她安静的微笑开来。就和那些年的一模一样。
尹轻的眼睛一下子变的酸涩,慌忙的低下头。
即使隔了那么多的人,我依然能够找到你。
尹轻和阿茶在学校里面走。
阿茶依然是那样,他说,没有想到我会来吧。
“嗯,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给你一个惊喜啊。”阿茶笑,“我的毕业典礼你不是也来了,隔着那么多人站在门前,抱着一束百合,表情肃穆的像是要参加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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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转身为墙(4)
“你知道?”那次应该在典礼没有结束的时候她就离开了。
阿茶站定,转身面对尹轻,“我都知道。”随后表情认真口气轻柔,他说“小轻,这么久辛苦你了。”
尹轻慌忙的转过头,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你胡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
尹轻看着阿茶,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表情认真,像是与过去的那个少年完全剥离开来。他是苏茶,而不是自己一直叫着的阿茶。
尹轻说“你不需要在意,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我想也是的。”阿茶抬手看表“开会的时间快到了,我要先走了。”
“嗯,再见。”冲他点头。
“再见。”阿茶微笑了一下转过身去。
即使我们这十几,二十年纠缠。我在你的生命中亦是配角。
如同在我自己的故事中,除了自己,没有一人是主角。都是过客。
阿茶,你知道么。我记忆里面的那个少年。他还一直在我家的窗下,手里面拿着书本,对我皓首微笑。
他会一直在我的记忆里面。
可是,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们之间,隔了多少年,多少年。
直到我再没有时间,再没有气力,支持这样美好的暗自的恋慕。
尹轻终于明白,阿茶并不是不爱她的,只是他们之间这20年,对于谁来讲都太沉重了。
让人负担不起。
尹轻终于与池沿见面,池沿依然还是那么良善洁净。
他说,尹轻,在这两个月中,渐渐的,我发现我可以去爱你。就像是爱着兰琪一样,我这样说……会让你觉得难堪么。
尹轻微笑着,不会,池沿,因为我的心情与你相同。
各自心有所牵,带着对对方的尊重所以彼此善待。这未必不是好事。
与池沿在一起,与他相对日日夜夜。对于尹轻来讲亦不是很难的事情。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可改变,有的只是习惯。
由这个人再转向另外一个人。
她不断地转身,不断地回走,终于发现,在她的对面,一直是一面冰冷的墙。
已经没有回路,于是就与你相对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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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十分钟年华老去(1)
十分钟年华老去
邢颖
我不叹惋、呼唤和哭泣,一切合消逝,如白苹果树的烟花,金秋的衰色在笼盖着我,我再也不会有芳春的年华。
——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琪?叶赛宁
在1999年的一天,我醒过来,它们就在那里了。它们浑身幽幽地冒着一种灰尘扑扑的紫气,苍老而沉重。我看见它们以缓慢并且疼痛的姿势,在这幢阴暗潮湿的上了年纪的老屋子里缭绕不断,飞舞不绝。天花板上有细细的小颗粒飘下来,附和着阳光明媚的碎屑和一朵湿木头的芬芳。我像一个趴在洞穴口的窥视者一样专心致志地窥视着这一切,并且也支起下巴有模有样地思考着。我发现它们的欺骗是温暖而凹凸有致的,因为我眼睁睁地看到它们的扩大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迟缓。它们像病毒一样,飞扬跋扈地侵占了整个屋子。衣橱,炉罩,窗户,棉被,灯泡,它们无处不在。它们充斥在我的眼睛里,以至于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始终泛着一种旧金属似的钝重光泽。在这一天,屋子墙壁上的红油漆全部脱掉光了,它就像一张老去的面孔一样皱皱巴巴。我的祖母推门进来,像往常一样,一边麻利地弯下身子生火,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毛毛,起床。
“哦。”
它们还在那里,呼呼地冒着紫气,丝毫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我甚至能够听到它们在风里哧啦啦的响声。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观察祖母脸上的神情,然而,祖母始终面无表情,她握着那支短木杆的手臂在靠近火焰的地方机械地一上一下拨弄着。炉罩里的火光像一怵金黄的蜀葵一样,似乎盛开在了祖母苍老松弛的脸上,但她却仍旧毫无反应。难道,她没有看到它们吗?它们仿佛天空一样辽远,盛大;它们的气味这么的傲慢,浓烈。她怎么可能没有看到它们呢?
“你撒谎。”我腾地站在床上,指着正佝偻着身躯的祖母,理直气壮。
“毛毛,你又在那里搞什么鬼?小孩子不许瞎闹,赶紧起床。”祖母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她的面孔映着橘红色的火焰,宛如一团玉米肉粽。
可是,它们仍然骄傲地在那里,昂着头,散发着这种似乎是包裹了一层灰尘的暗紫色烟雾,左摇右摆。我手脚冰凉地看着它们,目不转睛地监视着它们,生怕它们会弄什么乱子出来。我穿好衣服和鞋子,绕开祖母和火炉,走到衣橱后面——一个离它们如此近的角落。它们仍旧在哧哧地冒着紫气,我将手伸过去,感了它们朝阳一样蓬勃的温度,也感到了一种潮湿发霉的恐惧。我揉揉眼睛,发现它们忽然也长出了一双细长尖锐的眼睛,两根棕色的粗壮手臂,一张暗红色的失去水分的嘴唇。它们慈祥而悲伤地望着我,我亦惶恐地望着它们——犹如来自两颗魂灵深处的对峙。看,我那么清晰而深切地感到了它们那手臂的握力与重量。我要告诉祖母,告诉她,告诉她这些一丝丝、一缕缕地浮上轻纱的紫色暗流,它们正毕毕剥剥地打着圈子在狭窄的屋子里四处乱窜。但是,我的双腿像是无限深沉地扎在了这里,干软紧贴的头发被激烈地吹到很高的地方,身体里有一种无比奇妙而难以言喻的东西在流动、飞翔。
那么让我们看吧——它们微微地颤动着,像雨水里的硬黏黏壳儿的瓢虫。是的,它们的力量是个秘密。我轻轻地抚摸着这些祖母感觉不到的气体,咯咯地笑出声音来。这时,我发现自己正在壮大,系着旧布围裙的矮胖的祖母,纠缠在一起的紫气,斑驳赤裸的墙壁,霍霍晃动的火苗,以及这幢风烛残年的破屋子,仿佛都以一种飞快地缩小的趋势,像球儿一样地滚走了。
“毛毛,毛毛。”
是祖母的声音么,是她在唤我么。
在1999年,初春,浅蓝色的牵牛花一串一串地落下来,祖母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我从未见过的旧桌子,我吃完了又一顿和祖母在一起的早饭。我看见一个细高个子的女人从远处走过来,待到近一点的时候,我可以看见她嘴唇上涂着的厚厚的红木色唇膏,单薄的蓝色眼影,波浪一样湿漉漉的蜷曲的头发,以及一只被她背在肩膀后面的大军包——像植物一样墨绿而富饶。
对,没错。我能看到这只包包的每一处细腻苍厚的纹理,它背部那一条像伤疤一样深情的拉链。透过这充满油渍和脏垢的拉链的缝隙,我感觉到风从旻空中涌来的力量,还有一种老气横秋的美丽和不能自拔的沉溺——
“如果你给我你的这把大木琴,我就跟你做朋友,我就跟你走。”我抬起头来仰望她。坚定而桀骜,焦躁而憧憬。她也望着我:她看见我的模样狼狈,手臂瘦弱,瞳仁中间游动着一张一张冷绿色的孤独。
令我想象不到的是她俯下身来亲吻了我,在她甜蜜的嘴唇靠近我颈脖的一瞬间,我闻到了一种玫瑰一样甜美的气味,看到了一种浮云一样梦幻而祥和的色彩。这些令我兴奋,痴迷,沉醉。我被她温暖细腻的手掌牵着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妙,那么的柔软。于是,我开始转过头去偷偷地看我的祖母,她的那张橘皮一般干皱的面孔在不断飘落的白色小花里凝重而热烈地苍老着,仿佛一符图腾的咒语。她系着肮脏的围裙,僵持着收拾碗筷的动作,裂痕满满的几根指头细小地抖动着,充满哀伤。
——“毛毛!毛毛!……去去去,赶紧就着铜盆儿洗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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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十分钟年华老去(2)
——“咳咳,毛毛?……毛毛你又在那儿一个人鼓捣什么东西呢?”
——“毛毛?毛毛你听见没有??!!”
我闻到灼烫而逼仄的气味,并且听到祖母那像大鼓咚咚作响一般的声音。她伸长头猛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然后探出一只脚去在上面用力地碾了碾,便爬上了院子的石台阶。大风里的她像一只病态的大鸟一样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
“毛毛!毛毛!”
她扯高了嗓门儿,一个劲儿地喊。
1999,我无法应答。我又看到冷潮一样的紫气从那间屋子里源源不断地漫过来,漫过来,它们沉闷而迅速地窜进我的鼻洞、耳孔、血液、骨骼,强大而妖娆。我甩开了女人的手,琴套中的大木琴优雅地向我微笑,我大声对她说,“你走,你走……”,终于,我泪流满面。
“毛毛!怎么穿这么一丁点儿还到处乱跑?……快,去里屋儿里暖暖手!”
在1999年的初春,我的祖母这样对我说。
那是一个异常凄艳的黄昏,绯红的云片从山腰上一瓣一瓣地飘落下来,染红了整个乡村。虫鸟们早已隐去了踪迹,却听得见一阵热浪一样连绵起伏的聒噪叫声。阴冷的南房里,我的祖母从那留着她温热体温的土炕上坐起身来,她像一只老虾似的弓着腰,把一双洗地绵软的圆口绒布鞋往左脚上套。她的小脚就这样安稳地蜷进了这只洞口,然后是另外一只。她慢悠悠地站起来了,那两只细小的脚可怜巴巴地支撑着她庞大臃肿的身体,看上去颇为不和谐的样子使人发笑。
“毛毛,来,过来。”她一面伸出手来招呼我,要我过她那里去,一面却又微缩着这个朝我摆手的动作。我看见光线透过窗子从祖母的身后反打进来,齐齐地扎在地上,留下了一大片亮闪闪的光影。在我面前,她堆着笑,似乎很高兴。但不知怎的,我发现她脸上的憔悴却在这个安详的傍晚愈为凸显了几分。她用她的大手一下一下地为我摸展了我衣服上的褶皱,然后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嗖”地旋转了一下,使我背转过身子来。我感到祖母麻利地捋下了我辫子上的橡皮筋,却又不知她究竟从何处取出了一长截儿崭新的红头绳儿。我转过头去好奇地看她,她顺势将头绳子对折,再把那折痕处放在她上下两颗相应的虎牙处,蹭了蹭,最后终于将它断为了两截。祖母一只手里各握着一条儿,她乐呵呵地低下头,凑过去左看看,再右看看,终究又露出了一些喜色。
接着,她拿了一把脏兮兮的绿色塑料梳子,在我的头上横七竖八地来来回回刮了一阵子,然后就用手沿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