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son走了,床上的雪白的浴巾上留下了他身体的痕迹,我厌嫌这种鱿鱼的腥味,扫兴地拎着它塞到洗衣机里,我自己的衣物,泡在洗面盆里手洗了事。说不出的原因,我讨厌跟他有纠缠不清的关联。
好在整个上午没人打搅我。放着小野丽莎的音乐,穿着透明的白纱睡衣。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受,我觉得小野丽莎的音乐是最适合跳脱衣舞的。当然是指一个人在镜子前跳。
我喜欢把双腿搁在沙发扶手上,身子挂在沙发上看杂志。我希望自己一翻身,身体找不到下一个支点。现在我看的,是昨天密友Amanda在印尼餐厅塞给我的英文杂志。Amanda是一家有名的4A广告公司的媒介总监,是这个行业里出了名的麦色美人。一想到她我就想笑,用上海话说,她是个老有劲的人。Amanda瘦得有仙风道骨的气质,喜欢戴着一副神经质的黑框眼镜。她的下巴总是抬着,脖子拉得很直。吃麻辣鸭脖子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总之,我觉得她像国外时装杂志的主编,脸上永远带着坐在时装发表会第一排,舍我其谁的得意表情。我喜欢她身上那点小劲儿。她最COOL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座动物园,然后端坐在动物园中央弹钢琴。就凭这一点,我就欣赏她。
无聊的时候,翻翻杂志倒是好的消遣,哪怕看看好看的图片,让眼睛吃吃冰激凌,的确是一种放松。我最怕看那些裹脚布的说教文字,总以为读者还在水深火热的温饱线下挣扎,喋喋不休地教大家如何变得有品位。
Amanda说也许这本FREE的英文杂志里有我需要的画展消息,对我这个艺术专栏写手有用。
说实在的,画展资讯已经让我够反胃了,我倒更愿意看一些打折消息。仔细观察一下,FREE的英文杂志展示着老外们在北京欣欣向荣的美好生活。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好穿的,都一一报道给他们。就连那些漂亮的中国姑娘,都主动登语言互助广告,投怀送抱。北京是他们的天堂。要是哪一天我在巴黎有这样的礼遇就好了。我撇嘴笑了一下,不作梦了。
《如果你的嘴唇有了渴望》,桃红的花体字果然吸引眼球,我真想给美术编辑打个电话表扬他一下。
这则招募广告的内容很吸引我,原来是一家法国化妆品品牌L’amour要推广一支叫“热吻不留痕”的口红,因为要做一个创意独特的推广活动,需要招募一个外型气质俱佳的红唇模特。对于应聘者来说,需要在下一周内的每个下午的3点到5点,站在橱窗里展示自己的艳焰红唇,并在橱窗的玻璃上留下热吻,以显示该口红从不褪色。
“红唇模特”,我喜欢这个词,有20世纪80年代怀旧的气息,是老派的有底蕴的性感称谓。想起大学时代,我跟宿舍的跳舞死党杨晓禾经常在周末光临的DISCO就叫红唇俱乐部。我曾经在那里创下连跳5小时的疯狂记录,鞋跟跳掉了,光脚在舞池里跳。现在想想真够疯狂的。晓禾去了伦敦,这姑娘爱上伦敦就是因为那里有最好的跳舞俱乐部。可惜,没了我这个最佳搭档,她多少有些寂寞。
小野丽莎还在浅吟低唱,她的歌适合心境平和的时候听,而我现在,需要做些决定和了断。
我让可以5碟连放的B&;O唱机换了张碟。
现在音箱里传来一个Jazz歌手的苍凉嗓音,如诉如泣:如果你爱上他,又不敢表白,那就吻吻他在墙角留下的高大影子……
受到音乐的感染,我突然从沙发上鱼跃起来,开始对着镜子,深情地吻起自己的嘴唇,这是我独自在家的习惯性练习,之前的自吻总是太平面,不过这次,多了很多复杂的情欲和立体幻想。
我决定不告诉Jason,独自去应聘。
面试感觉跟选演员查不多。13年前,我觉得对人生没有任何操控能力的时候,就是被类似的面试无情地刷了下来,粉碎了读表演系的理想。而如今,我却每天都在表演。
“梅若仪,请进来。”一个戴红色边框眼镜、脖子上挂着好几根钥匙链的假小子,手里拿着一份名录。
“站好,ACTION!”那女孩粗声粗气的样子惹得我想笑。
好在我每天都在演戏,入戏也容易。
我左手悲情地抓住右肩,下巴抵住左手背,轻轻闭上颤抖不已的眼帘,对着玻璃做了一个试吻动作,考官从厚厚的镜片中折射出奇怪的眼神,然后点点头,告诉我通过了。这是我面试经历中最顺畅的一次。我暗想,也许这个男人在欢场的见识不少,只是如此落寞哀情的女人,实属罕见。
报酬比我想像的要多,每天工作两个小时给500块钱,辛辛苦苦写一篇艺术专栏也不过如此。面试完的下午,我没有约我的密友,一个人高高兴兴逛街,然后蜷在同里那家日本咖啡馆的火车座里喝咖啡,想起周一便要开始的表演,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但这种不安,又像瞒着别人的一次艳情,有点刺激。
我从手袋里掏出磨旧的麂皮套子的小圆镜,那是我在法国的老师送我的礼物,他说好女人一定要多关心自己的嘴唇。镜子是最真实的坦白者,我的脸上没有血色,嘴唇上粘满了拿铁咖啡的奶油泡沫。
我拿印着红色Logo的餐巾纸殷勤地吸掉奶油,努力调整好最佳的唇型,在镜子上狠狠地吻了一下,一片冰凉,欲望却像夕阳下升起的鱼网,银白色的小鱼儿在不停地翻转,亮得刺眼。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赶紧披上开衫,拎着包走出咖啡馆。
我知道,Jason肯定不在家,他经营的国际品牌咨询公司最近的业务很多,前一阵他们给一家意大利的珠宝公司做企划时,还张罗着让我当平面广告模特,我没同意,因为不想掺和他的事情。Amanda一定在陪客户吃高雅的晚餐,也不好打扰她。我在一个街角转弯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一个随叫随到的朋友,更别说可以惺惺相惜的情人了。
如果你问起我一周的嘴唇模特生涯,实在乏善可陈。当下午的阳光散射到橱窗里的时候,我想起了越南、杜拉斯、情人、蓝色的百叶窗、潮湿的空气和粘在一起可以发出声响的皮肤。我是爱杜拉斯的。为了追随她曾经的足迹,专程去过西贡。我是凌晨穿过鱼腥味冲鼻的早市,在一个拐弯处,看到了传说中“情人”们云雨的房间。在那个清冷的早晨,再次引证了我的爱情感悟:云雨稍纵即逝,只有旷世奇吻才是长情的。
她说得没错,下午的情欲是最混乱迷离的,一个多世纪过去之后,即便是在看上去有节律的都会里,依旧如此。好在我站在一个安全的真空里,没有人能触摸和抵达。
这七天里,我见识了形形色色的男人。有情窦初开的大男生背着书包从我面前过,对燃烧的嘴唇有着膜拜的神秘和不安;有猥琐的男人用邪恶的眼神看你,恨不得撕破你的衣服,迅速占有你的肉体;也有拎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行政男人,用最敏锐的眼神扫描你之后,坚决地撤离。……
对于这个游戏的拿捏,我越来越娴熟,甚至看到心仪的男人,我居然学会了公然挑逗。
周日下午的那一场,是我最得意的表演。一个穿着白色圆领衫蓝色麻质西服的欧洲男人从橱窗前走过,他很高挑,挺拔地在我面前驻足。即使有西服遮着,我都能感觉他的屁股有多翘。我喜欢屁股翘翘的男人,这可能跟我中学时代迷恋过一个体育特招生有关。每次下午放学后,他穿着运动短裤在操场上训练的时候,我就靠在双杠旁假装看书,不停扫几眼他坚挺的屁股。
这个欧洲男人深邃的眼睛在我身上反复舞动,把我淹没在探不到底限的深蓝里。那种撩拨很受用,内心的骚乱突然像杨花一样纷飞起来。疯狂的念头挣脱了道德的缰绳,我义无返顾地把手撑在玻璃上,鲜艳的红唇印在温暖的阳光与冰冷的玻璃之间。心,砰砰直跳,久违的感觉重新回来了。
他,出人意料地走上前,把两只手隔着玻璃跟我的手密合。我留意了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那是一双调情的好手,左手上的浪琴表闪烁着简洁的光芒。接着,他居然把嘴唇贴到玻璃上。那一瞬间,我们忘了顾忌旁观的眼睛。他的嘴唇没有我幻想中的丰厚,但是透过睫毛的余光,我还是看见了他颤抖的味蕾和口腔黏膜里湿润的张力。不知道我们的嘴唇彼此停留了多久。
最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桃红的N次贴,在上面迅速写了些什么,然后就走了,没有对看这场艳丽遭遇的残局。
我走出橱窗,没敢看这张可能触手即化的纸条,做贼似地塞进包里。一个戴着瓶底眼镜的男人来结帐,临走前还暧昧地握着我的手,说希望下次合作。我没心情理会他,搪塞着结束了这场交易。男人是不能放在一起比成色的,那个欧洲男人和四眼让我领略到天堂和地狱的落差。
出租车的后座,是我心跳之后最安静的阅读室,车外依然有阳光,桃色的纸条上写着:
晚上10点我们苏丝黄见!
KISS YOU!
你的路易斯
心还是忍不住跳,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只有冬天游泳上岸后才有的那种失控的冷颤,在身体里开始做崇。
回到家,故作镇定地沐浴,给自己挑了一套纯白的“维多利亚的秘密”,我希望迷乱的激情狂吻之后,身体是纯洁的。
10点的苏丝黄,我赴约了,那是我不顾一切的夜奔!在准备这场约会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寂寞得太久了。
苏丝黄是我跟Amanda的据点。我们经常去那里跳舞。我总是较量不过她,她是这里的皇后,轻扭腰肢,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男人无数。但是她,向来只选对她有用的男人。有时我会纳闷,究竟她有一双怎样的火眼金睛,能把男人从伪善的层层面具里抽离出来,一下子贴近他本质的核心。事实上她的确能做到如此。不过大多时候,她穿着吊带和低腰裤搂着我跳肉搏舞,挑逗的尺度惊人。好在,我们还没那么相爱。我们,只是在表演,目的就是想告诉周遭来猎奇的男人们,我们有属于自己的性感,只是还没在你们中间,找到我们值得感性的对象!如此而已!
骚乱的音乐和混浊的空气跟往日没什么不同,我心里默默许愿,姑奶奶Amanda千万别不合时宜地出现,否则非被她搅局不可。
人头攒动中,他的欲望像旗帜一样鲜明地张挂着。
我们不需要寒暄和见面礼,接吻就是惟一。
不得不承认,有的吻,可以穿越一切。比如现在,他的嘴唇里散发着神秘的气息,久违的空虚终于被填满,拥挤的快感通过味蕾传达给身体的每个环节。
“你的前世应该是条接吻鱼。”动作之后,我笑着说。
他挑起眼睛,说:“那你是条美人鱼!”他的中文说得相当流利,手则像藤蔓一样缠在我的腰间。
“我喜欢你平坦的小腹,没有一点赘肉。”他的手游曳在我的腹部。
路易斯告诉我说,他在意大利使馆工作,明天就回意大利休假了。他说他要我,想带我去酒店。
但是,我还是选择逃离!
从苏丝黄木质楼梯上,顾不得拾阶而下,我仓皇出逃,楼梯上站满了各种肤色的猎人和猎物。我拨开他们缠绵的站姿,一头冲到一楼入口处,那个在地上摆满盗版碟的结实小伙,居然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