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还在想韩小姐,为什么不回去看她呢?」
「她不需要我。我的努力只会造成她的压力,让她更退缩。我没办法继续看她像个洋娃娃一样,不会哭也不会笑。」楚正玺好像背乐谱一样流利地说完这一串,走回桌后,把自己抛进那张高背皮椅里,重重叹了一口气,「Max,这些话我已经重复过至少一百遍了,你到底还要问多少次才甘心?」
Max还是揉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这么说,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没有打算回台湾?」
「为什么会变?我刚刚就说今年冬天不回去了,你中文退步了吗?要我改讲英文是不是?」
完全不介意老板的不耐烦,Max点点头,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扬了扬,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那我想韩小姐寄来的信,你大概也不会想看了。唉,我就自己处理掉吧。」
佞臣!这就是标准的佞臣!Max明明在美国长大,怎么古代中国官场的那一套,学得这么深刻且运用自如!
Max作势要把信送进碎纸机时,手腕被狠狠扣住。
「我以为你不想看?」他还在取笑。
眼光可以杀人的话,Max已经死掉了。他笑着让楚正玺抢过那封信。
「我先出去了,你慢慢享受吧。」Max扬长而去,笑声被关上的门阻隔在外。
留下楚正玺,在悠扬的门德尔颂乐曲中,用微微颤抖的手,拆开那一封远渡重洋,薄薄的航空信。
信封上的笔迹和寄件人地址,证明了信确实是韩亦诗寄的,没错。
可是里面没有信,也没有卡片,什么都没有。
只有两张票,时间是一个礼拜之后,在台北的演出。
一个礼拜后,台北。
刚入夜的街头热闹非凡,车潮拥挤,一片繁忙景象。
国父纪念馆里外都正喧腾着,「采风」剧团推出的新戏,其实不算新戏,而是去年演出到一半,就因为刚开始崭露头角的女配角车祸身亡,而被迫中断的戏码。
当灯光暗去,幕起之际,华丽的音乐流泄在每一个角落。
舞台上,男主角用歌声诉说他的矛盾与挣扎,关于两个女人。
女主角的甜美天真,赢得了观众的心,可是当那个女配角出现时--
啊,该怎么描述那个女配角呢?
她一走出来,拨动大波浪的卷发时,全场都看得痴了。
娇娆迷人的姿态,美丽的大眼睛,诱人的红唇,这是天生的尤物,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在宣示着她的性感与魅力。
没有人敢相信这是那个温婉大方、气质优雅的韩亦诗。
可是,她是谁?
只见用她的眼,她的手,乃至于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撩拨勾引着男主角,以及所有观众。
红唇轻启,慵懒又柔腻的歌声响起,震撼了每一个人。
似曾相识,相像到令人不得不惊诧的嗓音,本该让这场调情戏,撩人、诱惑到极点的。
可是台下多少观众,以及亲朋好友,甚至是剧团的工作人员,乃至于在后台的演员们,都红了眼眶。
亦柔,那是妳吗?
可知道有多少人,今夜为了妳而落泪?
韩亦诗不再是她自己,她已经深深投入在角色里,放肆的哭,大胆的笑,用全身每一个细胞去感受角色的喜怒哀乐,完完整整,让台下一千多人都看到,她也是平凡人,是个会受伤,也会愤怒,会有欲望,甚至会贪心、会嫉妒的……小女人。
男主角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最后,选择了最初的爱。个性刚烈的女配角黯然退场,在离开前,那傲然扬首,大声宣告男主角一定会后悔的姿态,那么任性又潇洒,小巧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嘴角不驯地撇着--
那是亦柔的表情、模样,也是亦诗的。
她们是姊妹,是彼此在这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
一定是亦柔帮的忙,要不然,亦诗不可能转变成这样。
台下,黑暗中,楚正玺安静地抬起手,抹去颊畔的凉意。
他,以及今晚所有的观众,都不可能忘记这样一场撼动人心的表演。
采风剧团重新推出的舞台剧,演出空前成功,要说造成轰动也不为过。
去年的车祸,加上今年让姊姊顶替妹妹参与演出,话题性本来就已经足够,加上国际闻名的指挥家楚正玺连续三晚都到场,更是近日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超热门八卦。
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演出前后,都有许多记者在演出场地流连等侯,希望能采访到韩亦诗,或是楚正玺。
可惜,这两人并没有如大家所预期的,有什么互动或交集。一个演戏,一个看戏,散场后就各走各的,完全没有办法采访。
终于,台北场暂时结束,剧团在准备南下巡回公演前,拗不过媒体的强烈要求,剧团方面由苏总监出面,开了一个记者会。
淡妆素净的韩亦诗,当然是记者们密切锁定的目标。
下了台之后,她文静端庄的应对,让人很难联想到,舞台上烟视媚行的女子,和台下这个韩亦诗,居然是同一个人。
该说是剧团的密集训练奏奇效呢,还是……她真有演戏天分?
「不,我没有打算投入这一行。」韩亦诗微笑着回答记者的问题。「这只是一个心愿,也是一个治疗的过程。当这次巡回公演结束之后,我就不会再参与演出了。」
「当然,我们也会继续跟韩小姐协商,设法改变她的心意。」苏总监笑吟吟地在旁边补充。
韩亦诗只是继续微笑。
「韩小姐,听说楚正玺先生专程赶回来看这次的演出,他每一场都到了,请问韩小姐,你们现在是在交往吗?」
「我们也知道韩小姐和楚先生从以前就认识,能不能请妳谈一下楚先生?」
「韩小姐……」
「这是韩小姐私人的事情,和这次演出没有直接关系,我看我们谈点别的吧。」苏总监笑呵呵地试图要打太极拳,帮韩亦诗解围。
没想到,韩亦诗伸手轻按了按他的肩,对他微微一笑,笑容很温暖,「没关系的,我可以回答。楚正玺先生和我这次的演出,当然有直接的关系。」
此话一出,整个会场的记者都静了一秒钟。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受访者居然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韩小姐,能不能请妳……说清楚一点?」底下大X报的记者当机立断,挤到最前面,很迫切地追问。
韩亦诗脸上还是带着那抹温暖的微笑。
「楚正玺先生的母亲,是我的钢琴启蒙老师,我从很小就认识他了。」她面对着满室的记者,不惊不惧,落落大方又无比真诚地说:「我认识他几年,就喜欢了他几年,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我一直不敢告诉他,这次很感谢苏总监给我这个训练自己的机会……」
「训练什么呢?」另一位记者急急问。
「训练……胆量。」韩亦诗优雅的嗓音彷佛乐声,轻柔却坚定地说着:「有一天,等我像我妹妹一样,敢坦率面对自己的情感、诚实表达出来的时候,我就会去告诉他。这是目前的计划。」
「会是最近吗?妳打算这一次趁楚先生回国,就向他表白吗?」
「还没有。」韩亦诗微笑中渗入了一点点的愁绪。「我还在努力,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等待吗……」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低沉的嗓音喃喃自语着。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边,刻意隐没在记者群之后的修长身影。
此刻,那个俊秀沉稳的男子,正低低地说着,好像在和台前众人注目焦点的韩亦诗,隔空应对着似的。
幽深的黑眸始终专注锁定着那张清丽容颜,彷佛一辈子都不想移开视线。
「别让我等太久。」像是命令,又像是请求,楚正玺低低地,送出了他的期望。
寻常冬日。
都市的清晨,天才刚亮,韩亦诗就已经起床了。
还是一样,永远不曾赖床。
在浴室里,她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把冷得刺骨的水,重重拍在自己脸上。
然后抬起头,望着镜中慢慢升起红晕的脸颊。
「妳又这么早起来。」低沉而略微沙哑的嗓音,对镜中人柔声说。
同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由她身后探出,圈住了她的腰。
「嗯,有点不舒服。」她放松自己,往后倚靠在那熟悉的温暖胸怀中。
静静依偎片刻,楚正玺心疼地吻了吻她的发心。
「妳妈妈上次有跟我说,第一胎都会害喜得比较严重。她当初怀妳的时候,也是到五、六个月还在吐。」他摩挲着她称不上纤腰的腰际,一面柔声安慰,「再忍耐一下,辛苦妳了。」
「不会,我不觉得辛苦。」她摇摇头,往丈夫的怀里偎得更深。「只要想到再过几个月,妹妹就要跟我们见面了,我就不觉得辛苦。」
当他们得知宝宝的性别时,韩亦诗就已经决定了这个小名。
快要当外婆的韩母,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叫自己肚子里的宝宝时,居然无法克制地红了眼眶。
因为,那是韩亦柔的小名。
「妳敢叫我外孙女『妹妹』,小心生个跟柔柔一样难缠的女儿。」
他们三人一起吃晚饭时,韩母红着眼,强颜欢笑。
「没关系,让她折腾我,我不介意。」韩亦诗淡淡的说。
她端起楚正玺帮她盛好、说好说歹哄着她喝的补汤,忍耐着害喜的难受,勉强尝了一口,然后端着碗皱眉。
「人家说做父母的,是跟子女前辈子相欠债,这辈子才来做牛做马还给他们。真是没错,前辈子我大概欠妳跟柔柔很多钱吧。」韩母有点落寞地说。
「妈,妳不要这样说嘛。」韩亦诗放下碗,伸手搂着母亲的肩。「我听了会惭愧耶。」
「没关系,反正妳过不久也要开始还债了,哈哈!」韩母指着女儿隆起的小腹取笑。「不过我说,妳前辈子大概也是正玺的大债主,他为了妳也算吃够苦头了,看妳以后要不要对他好一点。」
听母亲这么说,韩亦诗的视线,忍不住投向楚正玺的背影。
刚刚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鸡汤好像不太咸」,怕她反胃的楚正玺,马上起身去厨房找盐罐、胡椒罐给她。
他对她的关心与宠溺,都表现在一举一动、甚至是最细微的小事里。
她不懂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一个男人如此深情而专注地对待着,多年如一日。
爱情没有道理,无法解释,到最后大概就像她母亲说的,推给前辈子吧。
回到餐桌上,听着丈母娘和娇妻讨论,楚正玺一面思考着,一面细心地帮她在汤里加了盐,调好味之后,自己尝过确定没问题了,才端给韩亦诗。
他微微笑着,对娇妻说出他的想法,「嗯,我希望……真的是前世我欠妳。」
「哦,为什么这样希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韩母很有兴趣地追问。
「对呀,为什么?」韩亦诗也很好奇的问。
「因为这样的话,来世妳就不用这么辛苦的还我了。」
没看过疼老婆疼到这种程度的,连下辈子都怕她辛苦,亦诗真是太好命了。韩母又感动又欣慰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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