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现在这个局势,你家里人生死存亡不知,即使他们在,也该给你娶媳妇了。咱们穷怕什么?要饭怕什么?这逃荒总会有个头啊!说什么也不能耽误你们这些孩子啊!”
就这样;我爷爷在十五岁的时候,和我奶奶焦氏订了亲。于是我爷爷带着弟弟和焦家的人一起过活。等到灾荒过去,和这村子里的人一起回家。他们的村子离我们原来的家左右就是五十里。
到了村子,老人对我爷爷说:“也不知道你家里人什么情况了,我看你哥俩就在我们村子里安家住下吧。”爷爷说要带着老小回家看一看。焦家也同意,并让我奶奶和他们一起去。
我爷爷他们三个回到家里,见到了我老奶奶。把这事情的前前后后一说,又问我老爷爷和老大、老三的情况。老奶奶说,前几天村里有人带了老三的信回来,说是老爷爷死了,老三嫁给了当地的一户人家,至于老大,一点消息都没有。
爷爷叫焦氏过来见过婆婆。老奶奶对这儿媳妇很满意,就是不同意让老三住到媳妇的那个村子里去,因为这在农村有一个说法,叫作“倒插门”。爷爷没办法,只好让奶奶自己回去。奶奶不愿意,说她愿意留在这里。
三天后,郭姓的老人和焦家人的来了。
老奶奶请他们进屋里坐下,感谢他们救了老四和老五,然后说起了我爷爷的婚事。都是为孩子好,也都同意结亲,但是有一个问题:老奶奶坚持老四结婚后要住在这村里,而焦家的人绝不同意把女儿嫁得那么远。
说不下来,郭姓老人愁得跑到院子里,蹲在地上抽旱烟。
老奶奶走过来,希望他再去劝劝焦家的人。老人的旱烟嘴是一块青玉,里面有豆粒大的一个月亮芽。老奶奶看见后大吃一惊,忙问这是从哪里来的。老人说就是你们这个村子里的一个人送的,姓郭,叫小五。
老奶奶差点叫出来声,说我老爷爷的小名正是小五!——老爷爷曾经跟她讲过这杆烟袋的故事,说是从家里的老人传下来的,到他手里的时候,老爷爷还很年轻不抽烟,就送给了同姓的一个好朋友。后来这个人救了他一命,从而远走他乡,不知所向。这些都是老爷爷结婚以前的事情。
郭姓的老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我老奶奶面前:“嫂子啊!我的亲嫂子啊!我可找到您了!”这下把屋里的人都吓愣了,赶紧出来看看究竟。
老人满面流泪的说:“嫂子,俺哥不敢跟你说实话,是因为那年村子里因为我出了一件大事!我知道俺哥会替我背这条人命,但是我不能啊!我就故意引着大腿兵来抓我。那些年我一直不敢回家,改了名字在几十里外的另一房人那里落了脚!其实我的真名字是叫郭鸿义,是咱家的老七,鸿德哥的七弟啊!我是您的亲弟弟啊,嫂子!”
我爷爷万万没有想到当初救他的那个老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叔叔,赶紧扶起来叔叔,抱着放声大哭。老奶奶又惊又喜,搂着老五娘俩抱头痛哭。……
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搬家。老奶奶欣然同意。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打一个包,这位老爷爷带着爷爷全家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走了两天路,到了这个叫作“郭楼”村庄。
老爷爷腾出来两间屋子让他们先住下。过了半年,老爷爷在村子西边选了一块地,盖了两院草墙房子,给我爷爷完了婚。再半年,又给老二娶了一门亲。又过了一年,老三带着五岁的儿子和丈夫回娘家了。
到此为止,老大还是死活没有一个信。老奶奶常常整夜地哭。
以上这些故事,基本上都是我小的时候,坐在爷爷的腿上听他讲的。我也不知道何以我的记忆力如此之深,竟然记住了几代人的身家历史,却从未忘记其中的一点一滴!幸亏我记住了这些,后来让我明白了何以我的家族如此的和睦团结,也让我明白了何以我始终对闫淮秀有一种挥之不去非一般的亲情。祖辈们通过鲜活的血脉,把坚强的历史流注到我的心里,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
第二篇 我的家族史(下)
奶奶嫁给我爷爷后,生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虽然二爷爷是家里的最大,但是小爷爷的婚事是我爷爷操办的,他一边养活着这么多儿女,有一边拿出多年的积蓄找媒人给小爷爷说亲。过了很久,小爷爷快到三十了,还是没有说到对象,因为他长得比较黑,个子也不高。可是小奶奶见了小爷爷之后,马上就相中了,她家里人坚决不同意,小奶奶长得那么漂亮、身材那么好。可是小奶奶性格更倔,说不服家人,一气之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拿她没办法,只好把她嫁了出去,估计我小爷爷做梦也没有想到。
我爸爸是他们兄妹中的最小的一个,他出生的那年正好小奶奶嫁了过来。淮海叔五岁那年,她给我爸爸说了一门亲事,对象是她的娘家侄女。然后的一年里,也就是一九八零年,我们这一大家子添了两口人,一个是郭淮秀,二是两个月后出生的我。
但是淮秀的出生的事被家里人心知肚明地遮掩了,因为淮秀上面已经有了四个哥姐,按照当时乡里的政策,她是超生的,属于黑户,所以在她出生的当夜,闫各的姑姑,这个走得比较近的亲戚被叫来过来了。第二天,闫各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位姑姑生了一个女儿。村民纷纷过来道喜,可谁又不知道淮秀是从郭楼抱来的呢?
姑父请了老村长过来,老村长抱了会淮秀,说她的鼻子长得像老郭。大家仔细看了一下,说真像!紧接着,姑父骑自行车到乡里给淮秀上户口,从此她的名字就是闫淮秀了。
第三天,姑父来我们西庄送红鸡蛋,说一个月后给淮秀送粥米。淮秀的娘痛哭不止,大病了两个月。我的出生让我的这个小奶奶有了些许的精神安慰,因为我们这一边的小孩子多,我的亲奶奶带不过来,娘把我交付给小奶奶。
大约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村长小跑着给我家送来了一份电报。村里人都稀奇地跑过来看,挤了一院子。这封电报上说:我那个大爷爷还活着,现在在台湾,他一直都想回来可是没有机会,后来在那里只好成了家;现在都抱上孙子了,想问一问父亲现在好吗,二弟、三妹、四弟、五弟都怎么样了?……
这封电报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把我全家人都惊住了!
我如今仍然记得当时的情形:村长激动地颤抖的双手拿着电报,面对着我家的人大声读,读着读着他流下眼泪,读不下去了。这时院子里的人,早就陪着我家的人哭成了一片。可是有一个人没有哭,就是我的老奶奶。我爷爷拿着电报给她看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爷爷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眼睛早就哭瞎了,也听不清楚别人说什么。老奶奶年龄太大了。
这之后没过一个月,老奶奶走了。远在几十里之外的族人也赶过来了,送一送这位终日饱受丧夫丧子之痛的老人。村民们都安慰我家里的人,说老奶奶肯定知道了老大还活着的消息,不然是不会就这么走的。……
清明节到来的时候,爷爷他们三个弟兄都会到老家里去扫墓。有一年,他们在那里住了好几天,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厚厚的家谱。爷爷打开来,给我看祖先的名字。翻到最后一页,爷爷说:“你看这是你的名字,你叫郭景仪,是‘景’字辈的。”我暗暗地记住我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在心里默写着。爷爷又说,等我长大了,带我回老家看一看,上上坟、烧烧香。
我期待着那一天。
去年的春节我回到家里,解开了困扰我十多年的疑惑。早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小奶奶对我要比亲奶奶对我还要亲。记得有一天,邻居笑着问我跟哪个奶奶亲,当时小奶奶就在一边看着我。我说当然是亲奶奶亲。小奶奶流泪了,邻居不再说什么。终于在这一天,我问我娘为什么小奶奶对我这么亲。
娘想了想,说:“因为你小奶奶用她的奶水喂过你。”
我马上跑到小奶奶家的院子里。没有看见一个人,我喊了一声“小奶奶”。小奶奶披着袄打开堂屋的门,她看见我就流了泪,哽咽着说:
“我的儿啊,你回来了!”
(待续)
第三篇 郭楼(上)
我是很爱我们的这个家族,但是有一点我没有向他们坦白,那就是我没有对这个家付出我全部的爱。原因是在我小的时候,我被姥娘接到锦桥,在那里度过了我的一半童年。表哥表姐们带着我玩,也经常带着我进他们学校的教室里去,甚至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作“夏景仪”。后来,娘来接我回家,我居然不愿意跟她回去。就算哭着回去了,我也要好几天才能适应我的家和家里的人。没过多久,姥娘又派人来接我。如此一年来回个五、六次,直到我六岁开始去闫各上学。
在我还没有学会认字的时候起,家里人就从上到下一个个的开始教训我了:“你想在家里种地啊?看你二叔三姑都已经在城里上班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并且像一日三餐似的,频频端到我面前。所以从我上学的第一天起,就奔着城市去了。而今后学校的生活又占了我每天时间的一半。
我没问过,所以不知道淮海叔以及别的叔叔姑姑的心里是怎么样的,总之我发现我是无法安根于脚下的这片土地了,因为我对它的爱,没有像前一辈人那么强烈。我想即使家人期望我读书上大学,也会十分伤心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就是这个问题,在不久后的将来,痛苦地纠缠了我近八年之久。
眼下的这个村庄虽有无限的乐趣,却也只是我人生里一个小小的序幕。因为抱着这样的心理,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我长得快一点。苍天似乎不愿意我那么快长大,每天都给了我用不完的时间,没别的事,想的干的就是打发时间。
可就是这一个小小的序幕,却也让我睁开眼睛充满眼,且看且听一遍又一遍,足足过了七年又三年。……
我们那一大家子住的地方东边有一片池塘,池塘东边才是原来的郭楼,我们称之为“大庄”或者“庄里”,而他们称呼我们为“小西庄”。外村的人称呼我们为“小郭楼”。 我记事之时,我们这里已经有了十多个院子;爷爷他们三兄弟还住在当初的地方,我的父亲和他的兄弟们都在附近盖了院子,没有一个离开西庄。我们家的人,最爱听村里人说我们这一家子最一气。
我那三个爷爷之中就数二爷爷最老实,没有什么话,我印象中他特别面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两个弟弟真不知道会被人家欺负成什么样子。小爷爷呢,是最聪明的一个但是很严肃,皮肤在地里晒黑了,所以人称“包黑子”,我最怕的就是他。而我爷爷最阔达开朗的,走到哪里笑到了哪里,村里人都很喜欢他。我想我们家之所以能在郭楼立下脚,一是因为鸿义老爷,二就是爷爷这种随和的性格。
鸿义老爷到了晚年,说要从村子的位置上退下来。大家就选了我爷爷。
虽然那时我爷爷还很年青,却从此和别的年青人一起保护了村庄几十年,在他们身上发生了许多为后人奔走相告的传奇故事。我记得其中一个是这样的:从爷爷那辈起的村民,他们不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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