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妍倒也不好就这么走了,毕竟百里聿是知道她身份的,这要一吵吵起来,揭出她的身份,却是难免尴尬。
二人各自僵直的站在睿亲王府门前,愣了半日,又各自抬头,面面相觑,最终却还是石青妍耐不住的叹了口气,没好气的抓住百里聿的手,干脆的道:“快中午了!你请我吃饭!”一面说,也不管百里聿有何反应,竟是拖着百里聿便走。
百里聿自幼管束甚严,年纪虽已不小了,但却真没被女子拉过手。这会儿被石青妍一拉,只觉对方肌肤滑若凝脂、纤手却又柔若无骨,一惊之下,倒闹了个大红脸,居然就这么愣愣的跟了石青妍去了。他们二人倒是去了,却叫门口处的那位门房呆愣了半日。
石青妍是女儿身一事,王府内院之人知道者倒真是不少,但他一个在外头看门的,却哪里知道。一时想着百里聿那通红的俊脸,竟不由的便想歪了去了。
过了好半日,他才摇摇头,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脑后,又自忖度了一番,觉得今儿这事还是报给上头知道才是,便举步往王府里头走去。
…… ……
远黛与百里肇二人一路徐徐而行,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熙和,说起来,倒是个登高的好天气,只是远黛终究体弱,行至半山腰,便再走不动,当下上了肩舆,一路径行。
二人换乘肩舆之后,速度便也快了许多,午时将至时候,远远已见了疏影山庄的门楼。
远黛歇了这片刻,体力倒也回复了不少,眼见前面已将到了,便命停了肩舆。百里肇见状,少不得也跟着下了肩舆,过来扶了她一把,且问道:“怎么?还想再走几步?”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抬手一指身侧不远处的那一处林子道:“我记得,那是照水林吧?”
百里肇一听这话,哪还不明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便回头朝已快步走上前来的徐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疏影山庄去。徐青见状,不觉面现迟疑的看向百里肇,待见百里肇神色,又想着此处已是疏影山庄范围,终是没有多说,挥手带了一应人等离去。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上前牵了远黛的手,缓步往照水林方向行去。九月中,正是秋意最浓将颓之时,照水林内,落叶飘零,覆于地面,软软厚厚的,踩了上去,倒像是踩在地毯上一般。有些新落下的叶子早已干得透了,踩在上头时,便发出轻微的脆响。
“今年的照水梅开的定然会比去年更好!”沉默许久,远黛忽然开口道。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微笑道:“你说是,那一定便是!”
抿嘴一笑,偏头看他一眼,远黛忽然道:“今年春末夏初,梅子将熟时候,萧姐姐曾命人送了几筐照水梅给我!那时我仍在侯府,倒是腌了好些坛梅子!明儿得了空,可叫人过去侯府寻姨娘取几坛梅子来尝尝!”
百里肇点头道:“好!”这一刻,他只觉平和安宁,竟是连话都不太想说。
林内秋风漫卷,数片黄落的梅叶被风卷起,随风飞舞,却恰恰的落在了百里肇的肩头,远黛瞧见,当下踮起足尖,自他肩头将那一片叶子拈了下来。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信
林内秋风漫卷,数片黄落的梅叶被风卷起,随风飞舞,却恰恰的落在了百里肇的肩头,远黛瞧见,却是想也不想的便踮起足尖,从他肩头将那一片枯黄的叶子给拈了下来。
这一举动,由她做来,却显得异常自然,仿佛清风过涧、流水潺潺,却让百里肇的心骤然一紧,有些酸、有些疼,却又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熨帖舒爽。猛的张臂将她抱住,下一刻,他已脱口而出:“别走!”二人成婚至今,也已有了不少时日,这些日子下来,对远黛的脾性,百里肇即使不敢说全盘通晓,但也摸透了七八成了。而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没说出这话的原因。在他看来,远黛虽不是那种极为顽固之人,但也绝不是个可以轻易为人所动的人。
甚至可以说,你若是以势相压,只怕非但不能如愿,反会适得其反。
轻轻依偎在百里肇怀里,远黛的笑容沉静而安然:“显华可想过,我为何一定要回去?”
不意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百里肇微微拧眉,暗自忖度着没有言语。
“我想回去给父王磕个头,上柱香……”因依在百里肇怀中的缘故,远黛的声音便也沉沉暗暗的,仿佛有些压抑:“我还想……见一见四哥……再问一问他……问他得偿所愿后,过的可好?有没有……后悔过当年弑父杀兄的举动?”
这最后的一句话,她说的极慢,甚至在说出口前,心中也不无犹豫,但最终她却还是说了出来。只因她很清楚,百里肇所以不愿她返回郢都,很大的一个原因正是在昭平帝身上。然而越是如此。她却愈要回去一趟。对昭平帝石传钰,远黛心中所怀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
她自幼长在郢都,一直以来,石传钰非但是她的玩伴、兄长,甚至可以算是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的感情,无疑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为纯净真挚的感情,更何况,她与他还曾有过婚姻之约。虽然那份感情如同刚刚出芽的春笋笋尖一般幼嫩、青涩,没过多少时日。便被摧折殆尽,徒留气恨恼怒。
然而因为气恨、因为恼怒,所以直到如今她也还是做不到淡然处之。
姑苏之事。让她知道,石传钰从未放弃寻找她。远黛很清楚,石传钰所以找她,绝不会是有心加害。毕竟当年她当年在南越时,也不过只是一个王府的郡主而已。在广逸王死后的今日。她对他,可以说是全无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找她,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可能。
当今天下承平已有多年,在远黛看来,南北并立之势。至少五十年仍不会有所改变。这样的情况下,远黛愈觉自己更该回去一趟,彻底了结当年之事。她不喜欢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更不想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候,因一时疏于防范,闭上眼再睁开后,却发现自己已回到郢都。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回去一次。痛痛快快将从前的那些恩怨情仇一刀斩断。
默然拧眉,好半晌。百里肇忽然开口道:“这次两国结亲一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如今才只九月,出嫁公主之事,怕要等到明年年后,我的意思,我可借着迎亲之名陪你同去!”这个决定,于他而言,其实也颇艰难。延德帝的身体如何,别人不知,百里肇又岂能全不知晓。他若真要请命送亲,这一来一去之间,难说回来时候,皇位便已易主。
这话,他虽不说,远黛又岂能不知。一股柔柔的暖意漾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的展臂抱住他的蜂腰:“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吗?”她低声的笑着,声音里头却听不出多少担忧。
不由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若是没有你,这个位置早已与我无缘。四年下来,以前的那许多执念,如今也早没有了!”这话于他,其实倒也出于真心。
双腿残了四年,对那个位置,他早就看得轻了。所以一直拿捏着有些东西不肯放下,也不过是因心中的那份执念而已。他自问自己并无哪点对不起延德帝、对不起萧后,然而在他手中的权势真正威胁到了他们时,便连生他的父皇、养他的萧后都容不得他。
父皇默许了萧后的举动,萧后也并没辜负父皇。
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细细回思当年之事,他才陡然发现,若不是他自幼习武,只怕当年早已遇刺身亡,却连那一只“菟丝”蛊也都可以省了去。而这种种的念头,便如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既心灰意冷,却又不肯就此放手。残废的双腿,固然让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但若谋划得当,一个摄政之位,他自信能够坐稳。
仰起头来看他,远黛的眸光明澈得仿佛能够照见人心:“你不信我?”她问。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清丽绝俗的面容上,灿灿金辉模糊了她的面容,惟有那一双眼,如同养在白水银中的黑水晶一般,黑白分明,骄傲得没有一丝阴影。
…… ……
有些不自在的坐在五味居的包房内,百里聿愣愣的看着对面自斟自饮的男装少女。有心想要说话,却觉对方眼中仿佛只有那一只壶一盏酒,倒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壶酒很快的下了肚,面前的乌木箸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即使面前堆满了各色时令鲜蔬、山珍海味,石青妍却仍觉得全没有一丝的胃口。一把抓起酒壶,石青妍提壶欲斟的当儿,壶口出,却只滴下了数滴金色酒液。诧异的摇晃了一下酒壶,略有些口齿不清的嘀咕了一句:“这就没了?”早被酒意晕染得酡红的俏靥上,神情无辜至极。
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百里聿道:“这个……石……石……”他一连吐出两个“石”字,却还是没能找到一个适合石青妍身份的称呼来,只能讷讷的顿在这里。
斜乜了百里聿一眼,石青妍忽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百里聿?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你们北周皇后唯一亲生的儿子吧?”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恨死了
斜乜了百里聿一眼,石青妍忽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百里聿?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你们北周皇后唯一亲生的儿子吧?”
对于这一点,百里聿自是不会否认,只是没什么来由的,听着石青妍以讥嘲的口吻似笑非笑的说出这话时,百里聿的心中竟像是打破了调味瓶一般,百般滋味尽上心头。忍住心中的那丝抑郁与不快,他微微颔首,表示石青妍说的没错,面上终不由的现出一丝阴翳之色来。
格格一笑,石青妍一手支颐,歪头去看百里聿,神色间既有酒醉之后的慵懒却又略带她独有的娇俏,猛一眼看去,直令人移不开眼去:“百里聿,你敢不敢跟我说一句真话?”
她问,语气似带笑意,仿若玩笑,却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见她神情若此,百里聿却是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一时竟没敢立时应下此事来。
对他的迟疑完全视而不见,石青妍大笑的径自问了下去:“百里聿,你想不想做皇帝?”
这话一出,却真真惊得百里聿半日无语。
你想不想做皇帝?
这个问题,他所有的兄弟,包括他自己,自然都是想过的。然而百里聿很清楚,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包括百里肇在内,都绝不会回答类此这样的问题,更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
即使他们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也是一样!你想不想做皇帝,这样的一个问题,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南越,对于任何一个可能靠近那个位置的人来说,无疑都是讳莫如深的。
然而今日,他却在一个酒楼的包间里头。听到自己对面的那个人毫不避讳的一口将之道破,脸上的神色竟还丝毫不动。非止如此,说出这么一句话后,石青妍面上原先犹存的几分酒意竟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灼灼然的明眸,里面甚至写满了认真之色。
自打问出那么一句话后,石青妍的双眸便没一刻离开过百里聿的。待见他陡然身体僵硬,神色凝滞,她却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却笑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眼中更有泪水隐隐。看那意思,竟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被她这么一笑,百里聿面上不觉现出了几分尴尬之色。语声亦为之一沉,带了怒意:“本王倒想问上一句,明瑜公主在郢都时,是不是也常会问你那些兄弟这个问题?”
无所谓的耸一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