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的情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才不是呢!她心里明白,自己是个差劲的女人。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以前很喜欢念这首诗的,最近连它完整的句子都不太确定了。
“下一个雨天,我就来见你了。”
都是杨大哥害的,他骗人!再怎么等,再怎么努力地等,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有一对男女游客正聊得浑然忘我,走入她茫然的视野,悄安起先不太相信,但仔细看
清楚,真的是前任男友没错。
就算在雨天的童玩节,他仍旧坚持要一身西装笔挺,不过脸上的笑容很温柔、很好看
,不时朝身边身材丰腴了些、长相平凡得只要擦肩而过的时间就能忘记的女人亲密耳语。
好奇怪,记得他明明说过童玩节只是既浪费时间又市侩的活动,而且他讨厌喋喋不休
的人,不过现在看来,反而是他的话比较多呢!
为什么他变了呢?
不对,说来说去,全是她的缘故吧!因为她对上段感情的心不在焉,所以就算是再精
采的节目、再美丽的风景,对男人而言都是无趣的,于玲老爱将他归类为乏味的男人,
其实真正让一切都黯然失色的,是她才对啊……
他们往这边走来了,悄安绕到一棵树后,进退不得地等他们经过,望着男人还不算陌
生的背影,她掉下眼泪,他现在看起来很幸福,至少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而她自己到底是怎么搞到这样的地步……
悄安靠着粗糙树皮,双手捧住脸,头上枝叶所洒落的雨滴纷纷淌在伞面,咚咚咚、咚
咚咚的,好像顽皮孩子在跳着舞,而她在喧哗的吵杂声中啜泣不止。
‘悄安……’
起先,她像是没听到,后来才缓缓抬起眼,站在前方没撑伞的不速之客还在剧烈喘气
,湿透的头发、湿透的担忧神情、湿透的他倒映在她溱满泪水的身影……
是士恒找到了她。
‘救我……’
打从心底深处、濒临崩溃的呼求。
悄安伸出双臂,跌入他的怀里。
……
如果再怎么努力也见不到你,我的思念只是在凭吊过去。
…
第九章
若真要问他悄安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定讲不上来。
救我。
当时,她并没有生命危险,也没受伤,那句话根本是来得莫名其妙。
可是,当士恒抱住瘫倒的悄安那一刹那,就有种抓住快要溺水之人的感觉。
打从认识悄安的第一天起,他从没见她掉过眼泪,她始终用淡漠的姿态来面对周遭生活
,似乎不很在乎这个地球上所发生的大小事,发呆的次数很多,凝望远方的眼神常常含着
没人会懂的悲哀,好像她一部份的心思是放在另一个除了她以外谁也看不见的世界。
然而,这次他竟凭着自己的直觉找到悄安,他十分高兴。
又见到悄安终于放纵自己的情绪,号啕大哭,这一点,其实也让他感到欣慰。
‘谢谢你来找我……’
悄安说完这一句,就坐在他身边睡着了,一直睡到他开车回到台中都还没醒,累坏的
样子。
他想,这个女人一定曾经遭遇过什么,不然她书写的字里行间不会总透着化不开的忧
郁。
良信,你说我总是写单恋的故事,那是我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情,
感同深受的关系吧!
良信又是在机场遇上于玲,他回到台湾,而她正要飞往巴黎。
‘悄安回来了?’
他连忙第二次确认这个消息,于玲晃晃航班的电子看板,又转回头,犹豫地加个注记
给他:
‘是士恒接她回来的,那ㄚ头自己跑去宜兰的童玩节了,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吗?’他总算松口气,跌坐到椅子上:‘太好了。’
‘好什么?你特地赶回来,结果被人家抢先一步。’
‘有什么关系?她平安就好。’
良信把行李箱拉到脚前摆放,半晌,才开口询问另一件他担心的事情:
‘那…他们两个人怎么样?还没和好吗?’
‘放心吧!士恒是个好人,他很照顾悄安。’
‘那就好。’
他原本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了,反而有点失神,于玲提醒他:
‘你快回去休息吧!飞了十几个钟头很累吧?’
刚巧他也在想这件事,抬起眼对她笑一笑:
‘不回去了,我等会儿直接到台北的录音室。’
‘你要工作?’
‘是啊!’
‘喂!你该不会…’
她讲到一半决定不浪费口舌,反正由良信这个人若真不想坦白,怎么逼问都没用:
‘这么拼命,明年再不拿下金曲奖就说不过去了。’
‘是!遵命。’
‘我得上机了。’
她拖起自己的登机箱,一面整理烫得合宜的亮紫制服,一面神采奕奕经过路人们不禁
要多流连一眼的目光。
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悄安知道你回来了吧?
她原本想那么说的,但,真蠢,那个男人怎么可能老实回答呢?他不会让悄安感到一
丝难过,他舍不得。
因此,她现在依然会嫉妒悄安,欣羡地嫉妒着。
你对我而言永远都是那么闪耀的人,可是从不会对我
这株不起眼的向日葵视而不见,因此纵使单恋着你,
那也是快乐的。
一个礼拜后,良信回到了台中,带着那只行李箱,看起来刚从国外回来。
然后于玲也回来了,她照例在饭店待了一晚,就跑到悄安的住处赖着不走。
悄安探视霸占她的床的于玲已经睡着了,小心翼翼帮她拉上被子,退出房间,走到窗
台前,她轻轻推开窗户,看看楼下房间透出的灯光,心情,安稳下来了。
她希望日子就这么一直下去,良信在,于玲也在,那间‘普罗旺斯’的面包香也永远
飘散在那条街道上,只要一走进去,就可以听见士恒和小薛亲切地说,嗨!欢迎光临。
悄安拣起一片落在鱼缸旁的枯叶,最近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落叶。茉莉花的花期长,
通常为期四月到十月,现在还不到九月,好几片花瓣早已纷落在窗台和地板上,叶尖也
有开始干枯的现象,也许是她去宜兰那几天茉莉花在屋子里闷坏了。
她拎了浇花器过来,特别再多给它一次水,祈祷它能起死回生。
渗流的水份加深泥土颜色,从盆底小孔混浊地溢流出来。
但一去不回头的人生哪,是不能随着季节花开花落的吧……
今天,‘普罗旺斯’来了一位稀客,太意外了,连平常热情的小薛都忘了打招呼,目
瞪口呆看着良信推门进来。
士恒的情绪表现比较内敛,只有过几秒钟的诧异和疑问。
‘抱歉,我来得很冒昧。’
良信先主动说明来意:
‘有些事想跟你聊,不知道方不方便?’
士恒颔个首,转身交待小薛几句话,就对良信说‘我们出去走走好了’。
经过柜台前,良信将食指摆在嘴边,既神秘又半命令地跟小薛说:
‘别说出去。’
‘啊…是!’
对方是师父级的人物,小薛连忙不自觉地立正允诺。
于玲睡到十一点自然醒,满屋子咖啡香,她循着香味来到客厅,很意外地发现悄安还
没去上班。
‘你干嘛?我记得我没赖着你留下来陪我啊!’
‘我自己睡过头了,干脆请半天假。’
她把早餐摊在和式桌上:
‘我在楼下买的,你要吃吗?还是晚点我们一起用午餐?’
‘良信呢?他不是都会叫醒你?’
悄安边倒咖啡边回答她:‘他好像一早就出门了。’
对你,我不知道相思是什么滋味,因为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哪!
两个大男人实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走走比较好,后来良信提议去公园,途中士恒见到
路边的一座长椅和它对面的贩卖机,不由得莞尔。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第一次见到悄安的情景。’
‘喔…’他带点讶异地环顾四周:‘你们在公园认识的啊?’
‘也不算正式认识,我们根本没交谈,当时觉得悄安的反应很有趣,她原先看起来好
像很沮丧很恍神的样子,谁知下一秒忽然又高兴起来,拿着饮料罐转圈子。’
他听了也颇有戚戚焉:‘呵!那的确是悄安,她脑袋的思路往往是跳跃式的。’
士恒在长椅坐下,缄默,再缓缓开口:
‘也因此,由先生,到现在我一直都认为没人会比你更了解悄安,即使我和她交往了,
还是这么认为。’
‘……我们认识得久’
他简单给了这个原因,跟着坐下来:
‘我找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悄安一直是朋友,过去是,现在还是,以后也是,
我和她有些渊源,又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也难怪会造成你的困扰,不过,请你别误会悄
安。’
‘我自己想过了,也被于玲骂过,大概是因为我…缺少留住心爱的人的自信吧!’
‘嗯?’
‘坦白说,到现在我还会想起我过世的妻子和女儿,还有那个车祸,然后看着悄安,
总有着有一天也会失去她的感觉,有时一个人心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良信微微侧头看他苍郁的面容,很想替悄安问他是否还怀有对妻子念念不忘的感情
,又觉得太过多事,把话吞了回去。
‘难怪你和悄安合得来,她这个人对过去的事也满死心眼的。’
‘怎么说?’
有个手提菜篮的主妇,像是要抄近路地经过这里,忍不住朝他们多看两眼,两个大男
人不去工作,反而坐在公园闲聊是挺显眼的。
良信等她经过之后,才望着贩卖机旁的那簇叫不出名字的白花丛开口:
‘悄安在南部家乡曾经有个邻居,他是我大学学长,长了悄安七八岁,悄安念国中时
就认识他了,也很喜欢他,就是一直不敢说,巧的是,虽然我学长一开始只把她当作妹
妹看待,一年、两年过去,后来他好像也喜欢上悄安了,在学校常常会跟我聊起一位邻
家妹妹,接着又会提醒自己他们年纪相差太大,所以,他提到悄安的时候,快乐,又痛
苦。’
‘我没听悄安说过,后来就这样不了了之吗?’
他想了一下,几分无奈地笑笑:
‘对我学长而言,是不了了之了,不过对悄安来说,却是会一直延续下去的吧!’
‘什么意思?’
‘当年我们约好去登山,气象预报说梅雨锋面下礼拜才会到,没想到竟然提早了,山
上的雨势特别大,我们遇上土石流,学长和一名学弟一起被活埋,回天乏术。土石流来
之前,他摘了好几颗相思豆,说要送给悄安,然后决定不再隐瞒自己的苦恋,当时我的
雨衣有内袋,他要我帮他保管相思豆,那些豆子迟了好些年才交到悄安手上,悄安拿到
的时候哭得很厉害,她说那些豆子已经没意义了,就把它全埋在她种的一盆茉莉花的土
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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