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
悄安自笔记型电脑的小框框抽离,瞧瞧时钟,已经凌晨二点四十五分,她用力按按酸
疼的肩膀,看向身旁,出乎意料,良信竟然先她一步睡着了。
她不晓得他什么时候睡去的,到后来他们几乎没再交谈,安静,似乎是这个空间理所
当然的声音,而她没想到良信头倚在身后的沙发上睡着了,铅笔还松松架在修长的手指
间,写满密密麻麻音符的稿子正安稳躺在他腿上。
他不经发胶固定的浏海颓废地垂盖粗旷的眉毛上,睫毛比她的要长,服贴地覆在毫无
防备的睡脸,那亲吻过她的唇少了一分性感的丰厚,浅薄地画出令她悸动的弧线。
她小心翼翼地坐近,直到两人的衣服可以碰触的距离,轻轻把头靠在良信右肩,他的
肩膀比想像中硬实许多,其实并不怎么舒服,不过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良信是爱干净
的人,她只要闭上眼,就可以猜出他用的是哪一牌的沐浴乳,由良信这个人偏爱的牌子
就那几种而已啊!她不会猜错的,因为他们已经相识好多年了。
悄安静静靠在他身上,心动的目光落在他还拿着铅笔的手,想要牵着那只手,不放开
,那一定会是很幸福的感觉吧!
‘嗯…?’
良信动了动,悄安吓得退后,回到原来位置,故作镇定地看他睁开双眼,张望四周和
墙上时间,然后猛然警觉到一旁的悄安。
‘我睡着了?’
‘嗯!’
‘都是昨天熬夜害的……’
‘我刚一直在打字,你都不觉得吵啊?’
‘不会啊!’
他疲倦未复地揉揉太阳穴,倒是惬意地笑了:
‘打字的声音像心跳,很好听。’
‘心跳?’
‘如果可以把它写成曲子就好了。’
‘不能写吗?’
‘也有不能替代的时候啊!’
良信最后这一句话,深深刺中悄安,就是因为一个人也是无可取代,这定理如此空虚
,所以她不停地、拼命地寻找一个神似的人,来填补被寂寞被蛀蚀得千疮百孔的心房。
她并不想要思念,并且对思念极度畏惧,可是思念如影随形,她说不出它是怎么开始
,也不知道该怎么将之挥去。
每一次闭上眼,便害怕杨大哥那个若有似无的身影浮现脑海,时间是静止的,湿热空
气是凝结的,她不断作着从高空坠落的恶梦。
‘悄安?’
悄安惊醒过来,额头撞响了车窗,良信伸手揉揉她的头,关心询问:
‘你还好吧?怎么睡出一身汗?’
她迷惘地看看他,又看看窗外,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景物。
‘我们到了?’
‘是啊!你大概在车上睡了半小时。’
悄安走出良信的奥迪,举手挡在眼睛上方,南部阳光即使入秋,仍是毒烈,良信帮她
提着行李过来,四下顾览,说:
‘不管来几次,这里的绿荫道一直都让我很喜欢。’
她遮挡阳光的手改放耳畔,压按随风纷飞的发丝,枝叶的影子在她身上那件白洋装摇
曳起舞,午后总是很安静的,跟她的梦境相似。
‘哇!良信!你好久没来了,在忙什么啊?’
除了前任男友外,良信是母亲另一个中意的人选。
‘为什么你没有和良信在一起?’很久以前,母亲直视她的眼睛这么质问过。
她当时哑口无言,没有为什么不在一起,也没有为什么要在一起啊!
母亲强力挽留良信一起用晚餐,不仅母亲,连小弟也喜欢他,他说由大哥好像懂很多
东西,什么都可以聊,而父亲还是一样严肃寡言。
晚饭后,母亲催促悄安陪良信出去散散步。良信说要陪悄安去杨家问问茉莉花的事,
他不假思索地揭穿她:
‘你该不会是害怕听见对方跟你说,早就没茉莉花了,所以迟迟不敢去要吧?’
悄安默认,原因很复杂又很矛盾的,事到临头,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茉莉花。
暗色的天空滑过隆隆响雷,他们同时停下脚步,感叹天气变化无常。
‘我妈说最近都这样,一到傍晚就变天了。’
‘幸好她坚持要我们带伞出来。’
良信抬眼估量距离,离悄安家大概还有八九分钟的路程,附近有凉亭,悄安深深望了
它一眼又移开,看来这里到处都是他的回忆,犹如空气,看不见,但无所不在。
‘怎么了?’
‘啊…没,每次拜访你家,就想看看小时候的悄安会是什么模样。’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轻松地踢起路面石子:‘一点也不好看,瘦巴巴的。’
‘既然现在还见不到未来的你,看看过去的悄安也不错。’
‘未来的我会变老,变得很老,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不过也许还是瘦巴巴的吧!’
她调皮地瞅他一眼,良信笑一笑,看着被她踢飞的石子滚呀滚到水沟,没有水花和声
响。
‘我要去加拿大了。’
他说,很平静。悄安回头,不作任何反应,然后继续往前走:‘又是为了工作?’
‘是啊!那里的团队一直要我过去,我很心动。’
‘喔!这次要去多久?’
‘不知道。’
悄安再度回头,笑了:‘怎么会不知道?’
良信手插口袋,耸个肩:
‘两年、三年,甚至更久,我现在也说不准,要看合作得怎么样。’
她整个人不再走动,等到良信来到她身边,拿着一双歉然的黑眸望住她怔忡的面容。
‘吓一跳?’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净是不知手措地面对他。
‘其实这件事已经谈很久了,上次从加拿大回来后我才决定的,那里的工作环境很不
错,商业压力没那么大,我可以心无旁骛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写自己想写的曲子,这样
很好。’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就快死掉,因为心脏痛得令我吸不到氧气,
一口都不行。
有只手拉住他衣袖,强劲的力道,良信侧过身,见到悄安露出仓惶无助的表情。
‘那我呢…?’
‘你在台湾会依然过得很好。’
他轻轻拿开她的手,没放掉,含握掌心。
她摇摇头:‘不会,我怎么会很好……’
‘你真像小孩子,还学不会道别啊?’
‘我不要跟你道别……良信,你一定要去吗?’
‘我不想一成一变地做同样的事,去加拿大是个挑战,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规划。’
‘可是…’
‘如果你是我的好朋友,就应该为我着想,举双手赞成我去,然后祝我一路顺风。’
他还是将手抽离了,饱含水气的风旋绕过她余温犹存的指尖,渐渐冰冷。
悄安呆呆站着,不管淌落在鼻尖上的雨和良信连忙撑开的伞,脑子只有‘良信要离开
了’这个可怕警告,就算他唤她名字,也只是让她缓慢而颤抖地…把脸埋进手心里。
‘我办不到,对不起,我办不到……’
‘你不要说对不起,’
他叹息,这三个字向来让他感触良多:
‘那是伤害人的一方才应该说的话,你并不需要。嘿!抬头看我啊!’
他温柔地把她下巴抬起来,悄安已经哽咽得十分严重:
‘你不要去加拿大,不要去,拜托……’
‘你看,我就像是你的保姆,有我在,你只会想依赖我。雨下大了,伞你拿着,我们
快回去吧!’
这次他并不心软,也不牵就,只在乎这场雨有转大的趋势,把伞塞到悄安手上之后,
便快步往前走。
悄安木然拿着伞,终于领悟到他的决定不会改变,良信会搬离楼下的公寓,搭上飞机
,飞到太平洋另一边的国家去,而她将会继续住在那个没有良信的公寓,留在连一万英
呎高空的飞机也看不到的地面,茍延残喘下去……
伞,倾倒了,雨,滂沱袭来,她凄凄惶惶回身,朝良信奔去,脚步踉跄地要跌倒,一
个箭步自身后紧紧抱住他,他在一阵意料之外的冲击中惊愣住。
‘你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
悄安紧贴他被雨水打湿却烫热如昔的背,悲伤嘶喊:
‘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定会死掉,会因为见不到你而死掉,我一定会的
……’
‘悄安,别这样。’
他想扳开她的手,没想到悄安如此坚决,深怕现在就会失去他一样地将他抱得更牢,
他的抵抗逐渐停止下来,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感到难过。
她在他身后痛哭着,也哭碎了他的心。
‘你留下来,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写小说的日子我会乖乖吃饭,走在路上也不会
乱跑,那些不爱喝的咖啡我会全部丢掉,小强先生我会自己打,我还会自己早起,我还
会…还会……我什么都会,只要你别走…良信别走……’
请原谅我这般任性,不择手段也要挽留你,只因为我太害怕了。
他用力拨开她的手,转过身,将悄安紧紧拥进怀里,按着她湿透的发,将她接近疯狂
的哭泣藏入自己胸口,深搂她的臂膀也跟着微微颤抖,多年来狠狠压抑住那份深爱一个
人的心情如今已经到了极限!
‘我不走,你冷静下来,悄安,我不走了。’
良信在她发间低语,反覆不断,悄安不知道听见没有,用尽所有力气般地瘫倒在他身
上。
这雨一直持续到半夜,到了隔天早晨又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那把被遗弃在路上的伞、
那一地薄薄的积水、还有那场看似永远也停不下的雨,彷彿都不曾有过。
良信和悄安启程回到台中,等他送她回到住处已经晚上十点了。
‘晚安。’
帮她带上门之前,他朝眼睛还红红的悄安微笑,他的眼睛很像海平面升起的星辰。
然后再隔天的早晨,秋天的太阳依旧白花花照进她没有茉莉花的窗台,而良信已经不
在了。
嘿!良信,其实很喜欢雨天的,虽然在雨天我老是碰上不好的事,
但我真的庆幸那天下着倾盆大雨,这样,
你就不会看出我到底掉了多少眼泪,不过,你还是会立刻识破的吧!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你啊……
……
如果我会触景生情地想起你,那么我就闭上眼睛睡去,但如此一来我又一定会
梦见你,所以,只要我不喜欢你就好了。不过,喜不喜欢你却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第十章
最开始,那只是一个直觉。
她不晓得为什么一醒来就忐忑不安,为什么要匆匆梳洗、换好衣裳,为什么没有等候
电梯上来的耐心而直接跑下楼去。
I’m sorry!
四四方方的雪白纸片用透明胶带贴在门上,只有黑得份外鲜明的英文字龙飞凤舞着。
悄安讷讷站在门口,一见到那张纸便有不好的预感,又或许,她明白得更早,大概是
当良信在大雨中那么深情拥住她的时候,她便明白了。
下面门缝塞着一封信,她先低头看了许久,才把皮包往下丢,捡起那封信,坐在地上
,背抵靠门,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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