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漫热带雨林- 第1节

序幕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这是一片浩瀚的雨林。

　　这是一颗镶嵌在祖国西南边疆的明珠——美丽的西双版纳。

　　清晨，湿润山谷大雾笼罩，林间空气在缓缓流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推动着雾气前行。神秘之手把一团团厚重的浓雾挂在低垂的藤条上，把一片片轻柔的薄沙围在浓密枝叶间，又把一缕缕轻盈雾带缠绕在花草丛中。

　　经过一夜低温，由树冠蒸发出来的水气落了下来；在叶面上凝结起一层明亮的露水，露水慢慢汇集变成小水珠，水珠顺着细小叶脉缓缓滚大，一颗颗来到叶尖，滴嗒、滴嗒，雨林中四处响起了清脆的水滴声，宛如落雨。

　　拨开浓雾，头顶露珠，龙小鹰和一名农场老职工向密林深处走去，冷不防一滴冰凉的水珠落进脖子里，把龙小鹰冷得直缩脖子。

　　“呵呵！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走进雨林就受到露珠的欢迎。”

　　“我也很久没上来了，人老多病，爬不动了。”带路的农场老职工说。

　　同行的老职工名叫阿旺，四十年前曾是一条生龙活虎的精壮汉子，在这架山上带领知青们烧荒砍坝，屯垦戍边，后来抬大树伤了腰，又患上风湿病，如今已不能直立，爬起山来都需要拄拐棍。看见草丛中露出一截腐朽的树桩，阿旺赶快坐上去。

　　“歇息一下，年岁不饶人，身残志残了，比不得当年。”

　　“你歇会，我再看看路。”

　　爬上一棵倒伏在草丛里的枯树，龙小鹰尽量往高处站。迎面飘来丝丝凉爽水气亲密地抚摸着脸庞，微风正驱赶着浓雾向四面散开，迟到的太阳放出红彤彤光芒，山谷顿时被染红了一片。看着生机勃勃的雨林深深吸了一口气，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让人有种返朴归真的感觉。眼前这片山坡曾被砍伐过，经过火烧、播种、收获，现已人走山空，湛蓝天空下只剩一片绿野。

　　这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也是一个让人难忘的地方，当年，他和同学们随着知青下乡大潮闯进这个山谷，满怀理想抱负在深山老林里战天斗地，不知熬过了多少艰难岁月，最后却将美好青春遗留在这里，连天赶夜仓促离去。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不免令人热血澎湃。那是个艰苦创业的年代，也是个只争朝夕的年代，往日战友们嘻哈打闹的声音又在耳旁回响，他似乎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青春身影从眼前走过……往事如烟，许多人的结局并不那么幸运，他们的远大理想最终还是被那个动荡的岁月给淹灭了，从此艰辛一生。

　　回望青春，感慨万千！龙小鹰低头对坐在树下的阿旺说，“还记得当年的那些事吗？这面山坡上曾留下了我们无数的脚印，现在都被灌木覆盖了。”

　　“记得啊，令人怀念！是那段不寻常的历史把你们带到了这里，但你们就像雨季来临前的飓风一样，骤然刮起，迅猛退去，留下的只是沧桑。夏莲是个天真活泼的好孩子，手勤脚快，讨人喜欢，哎——可惜！你们都走了，她却把自己留在了这儿。”阿旺摇摇头。

　　一阵微风吹过，山林里的树木似乎也有灵性，它们不约而同低声发出沙沙的叹息声。

　　幽静的山谷给人一种隔世之感，龙小鹰不无凄凉地说，“想当年这里是多么的热闹，现在却变得这么的清冷，夏莲渴望着美好的人生，但却没能坚持到最后，而今独自一人躺在这里，命运是多么不公平啊！”　

　　“她不会寂寞的，在这儿。”阿旺紧握拳头捶捶胸口，“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你不是为她刻了挽歌，不知还在吗？”

　　“知青走后房子全空了，我们也就回老连队去了，这儿变成了一片被人遗忘的土地，还能找到吗？”　

　　看看头顶上这片天，再看看脚下这块地，龙小鹰指着前面一片开满白花的山坡说，“按你说的就在这个方向，肯定能找到，等会我们就顺着这个方向走。”

　　“行了！我也休息好了，我们再去找。”阿旺扶着拐棍站起身来。

　　“走吧！”

　　龙小鹰从树上跳了下来，用钐刀砍开细长的藤条和挡路的茅草，仔细寻找着那些被岁月抹平了的痕迹。空中弥漫着一股久违的味道，那是由旺盛的绿叶释放出的清新气息，与地面潮湿发黑叶片散发出的腐烂气味混合而成，正这股浓烈的气味，昭示着大地上有许许多多的新生命正在蓬勃诞生。

　　钻进熟悉的草棵，闻着熟悉的气息，能感觉到夏莲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仍像往常一样，不离左右，紧紧跟在身后。不由自主回头看去，结果令人失望，身后只有衰老瘸腿的阿旺，山川宛然，原野未改，依旧是个梦！

　　离开版纳的那段日子里，龙小鹰常会做这样一个梦：肩扛锄头，漫无边际在深山里独行，为什么？不知道。似乎是走上了一条无尽的路？这使他感到很郁闷，担心再也回不到家园。正在这时，山洼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万古长青的国度。这里潭水碧蓝，这里清泉长流，这里的蒲桃、蛇藤，菩提树遍布山野，文殊兰、鸡蛋花、无忧花竞相争艳。这里还有深蓝色的天堂鸟在花枝叶间蹦跳欢唱，棕色的小懒猴高挂在藤条上悠闲地荡着秋千。原来深山里还隐藏着一个天堂！冥冥之中正要移步上前，突然天色大变，空中乌云翻滚，狂风四起，暴雨劈头盖脑倾泻下来。顷刻之间洪水漫了上来，山体崩塌，天昏地暗，一切美丽迅速烟消云散，只剩下独自一人站在没有后路的悬崖上！

　　惊醒后他常在想，为何时常会梦见这么一个隐秘世界？山洼里到底藏有什么秘密？他决定下次再做这样的梦，一定要赶快走下去，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对于那片净土的任何猜测都是徒劳的，结果这个梦有了续集：不知不觉，他从另一个世界又来到这个五彩缤纷的山洼，记起这是个梦，要趁梦尚未醒来，赶快走下去。这次他成功了，在一片绿茵如毯的草地上，彩蝶飞舞，鲜花盛开，几朵灿烂的金莲花显得格外耀眼。一阵山风吹来，其中一朵金莲花慢慢伸展开叶片，打开清香花苞，从里面走出一个美妙动人的女孩，只见她莲步姗姗来到清澈的潭水边蹲下，舒展长袖，扰动清波，用纤美的手指梳理长发，翘起的手指就像岸边的文殊兰一般秀美。

　　龙小鹰不禁砰然心跳！暗自思量，这位美丽的神仙妹妹是谁啊？为何会这样撩动了我的心？

　　蹲在潭边戏水的女孩似乎听见了他的心里话，微微转过身来。噢——龙小鹰猛然觉悟，这里就是夏莲永恒的地方。

　　虽然夏莲已经永久离开人世，但她那灿烂的形象决不会因为冷寂的山沟而消逝，天上的日月星辰和地上的花仙、树精日夜都在陪伴着她，若天地有灵性，夏莲应该已将灵魂寄托于大山了。

　　与夏莲相识，还要追溯到上个世纪那个知青年代……

01　来自胶园的召唤（1）
1969年春天，北国还在冰天雪地，南疆昆明已是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和煦春风吹遍了昆明的大街小巷，吹得庭院人家桃花、海棠、樱花、叶子花迎风招展；吹得南屏街旁的梧桐树新芽绽放、绿叶疏朗；吹得翠湖堤畔垂柳轻摇、竹影婆娑；吹得圆通山上樱花烂漫、花繁傲春。在这股源源不绝生长之力催动下，昆明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户人家、每一个角落都姹紫嫣红，芬芳馥郁，吐露出新的生机。

　　灿烂阳光下，金马碧鸡坊金碧辉映，近日公园人潮涌动，高音喇叭的喧哗声充斥着闹市区。手提浆糊、开着汽车搞下乡宣传的人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在四处粘贴标语，分发传单。人们接过传单，或从小贩手中买来报纸，纷纷站在路旁观看墙壁上粘贴的新闻。街头巷尾熙熙攘攘，到处呈现一派热闹的革命景象。

　　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中华大地破土！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下，“插队落户”正牵动着成千上万家庭的神经，每一座城市，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家庭，都在奏响上山下乡的主旋律。

　　此刻，城里人已顾不上享受大自然带来的温暖春光，身不由己都被卷入到知青下乡大潮中去。做父母的不是在打听街坊邻居子女下乡情况，就是忙着把自己的子女送到乡下，也还有一些精明人，四处奔波忙着为子女寻找不下乡的门路。

　　“上山下乡安置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忙碌起来了，通过走街串户，举办各种类型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耐心宣传知青政策，说服动员家长坚决走毛主席指引的革命化道路，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农村去。

　　*停课在家的龙小鹰接到了返校通知，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来到了。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处处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沿途不断遇到高举红旗、胸挂红花、身背背包，充满青春活力的上山下乡队伍。这些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青年，就要到广阔天地里去了，要沿着毛主席指引的革命路线去披荆斩棘、战天斗地，在农村这块广阔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冷清多年的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工宣队员们正在忙碌搭建临时讲台，竖起高大木架，并为其披红挂彩，在两侧悬挂出“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大幅标语。咯、咯几声调试音后，架在桉树上的大喇叭开始播放激昂的革命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一切都热火朝天地显示出“上山下乡”这个坚定不移的主题。

　　操场上挤满了人，三五成群的同学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像麻雀般的热闹，大家在谈论未来，等待着决定命运的时刻。在你来我往的人流中，龙小鹰忙着寻找几年不见面的同学。

　　“小鹰！小鹰！快过来，我们在这里。”人群中传来王辰盛兴奋的喊声。

　　“辰盛！骁岗！你们都在呀。”龙小鹰高兴地挤了过去。

　　多年不见的同学拉在一起，尚骁岗告诉他，“小鹰！今天学校召开‘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会后就要报名了，等会我们要一起去报名，好分在一起。”　

　　“我们要到哪儿去？”龙小鹰问。

　　“你不知道吗？初一同学的命运改变了，说我们还年纪还小，不用去住农民家，照顾到边疆农场。在那儿有人照管，过的是集体生活，吃的是集体伙食，属于工人阶级，每个月还能领到一份工资。”

　　“是去西双版纳！听说要在野兽出没，荒无人烟的森林里开荒、种地，天当被、地做床，睡在深山沟种橡胶。你们怕不怕？”有同学神秘地问。

　　“建设橡胶园？听起来不错嘛。这件事很有意义！怎么会怕呢？这让我想到了巴西，那儿有宽阔的亚马逊河和神奇的原始雨林，雨林中毒蛇猛兽出没，根本就无路可走，但却宝藏的发源地。要知道，全世界可以种植橡胶的地方并不多。”龙小鹰愉快地回答。

　　“是呀！能到这种地方去我太高兴了！看过《哈克贝里芬历险记》吗？太拽了！他就喜欢躲开家人，跑到那些个鬼怪的地方去玩耍，或者是钻到山洞里去冒险。到了那个边远的西双版纳，就不用成天担心父母盯着你的屁股。哈哈！小鹰，这种冒险经历最适合我们了。”尚骁岗高兴得直拍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