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问题,是不是富农成份?”
“说是不安心边疆农场建设,有过逃跑记录。”
“逃跑?你吃苦耐劳,是我们知青学习的板样,怎么可能发生逃跑的事?别是搞错人了。”龙小鹰吃惊地问。
“我不怕苦,我的心一直是革命的,是他们不理解我的难处。”
“有啥难处?说来听听。”
“唉——我从来不跟别人提起,你是个好人,我就讲给你听吧,你听了以后不要看不起我。”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我们同甘共苦这么多日子,我了解你的为人。”龙小鹰安慰他。
木波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他把嘴里已经没有了烟丝的那截烟头丢掉,拿起张旧报纸放在眼前,借着从篾笆缝中射出来的昏暗光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又看,看见报纸上面都是些不重要的文章,这才敢撕下半张,对半折起,用颤抖的手抓了一把烟丝放在上面。觉得放多了,又拿掉点,然后从脚下拿起根被称为“烟棒”的软木头,用锋利的砍刀削了些木屑混到烟丝里,细心地把报纸裹成了一支粗大的卷烟,用口水舔舔把它粘好,把细的一头的多余尾巴掐掉放进嘴里。
抖手抖脚地划了几下火柴也没划燃,断了两根,第三根终于划着了。点烟卷的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随着一股呛人的报纸烧焦的味道,烟卷烧起大火来了!他赶快用手将明火捏熄,但这一刻,已把他脸庞上布满的无限痛苦刻画到了极点。
龙小鹰知道他心里正在做剧烈斗争,只能安静地等待,没有打扰他。连队里只有指导员抽春城牌香烟,知青大多都抽下一个级别的金沙江牌香烟,而木波的等级就更差了,一直都在抽呛人的草烟。
木波拿着粗大的烟卷捏来捏去,几番打整,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这次火烧得就不怎么旺了,慢慢从胸腔里吐出几丝青烟,终于说起了影响他一身的悲惨遭遇。
原来,木波的家乡在景东县一个边远山区农村,家里很穷,从小就帮人家养猪放牛。二十岁那年,好不容易村里有个女孩子看上了他,这个女孩人长得虽不怎么样,但在木波眼里已经算是个很漂亮的人了,最大的特点是这个女孩是个共青团员,思想进步不嫌弃他。木波没钱娶她,又不好得告诉她,正在着急时,老乡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说边疆农场建设需要人,还发很多的钱,约他一块去。木波得知后很高兴,马上跑去和心上人商量,女孩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很高兴,鼓励木波到边疆后要好好干活,离别时他们依依不舍,但为了挣钱,木波毅然决然还是离开了家乡。
当时想得很简单,挣到一笔钱后就回家乡结婚。到农场后努力工作,可这里工资并不高,省吃俭用几年都不敢回家。女朋友一天天长大,等不急了,多次来信催问情况,但木波的钱还没存够,不能回去,时间一长她就变得冷淡了。一日,女朋友突然来信催他马上回去,不然就要跟别人结婚,木波急忙去找队长请假,但队上没有探亲假名额。见队里一时安排不过来,他又跑到场部去请假,结果场部不同意,心里一时着急,扭头就往景洪赶。
深夜时分来到澜沧江大桥,见桥头有部队在把守,没有边境通行证过不了大桥,漫无目的顺江而行,坐在江边急得要命,想来想去走投无路,决定豁出去了,冒死横渡澜沧江!主意一定,马上就把衣服脱下来,找了根藤子紧紧绑在头上,趁着黑暗悄悄下了水。在湍急的江水中拼搏得筋疲力尽,几经折腾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被急流冲到下游河滩才上了岸。上岸后翻山越岭急忙去找公路,马不停蹄连夜赶路回家,天亮后走到大渡岗木材检查站,没料到就被抓起来了,说是接到农场通知有人逃跑。被抓回农场后挨了批斗,女朋友也就嫁人了。
“为了她我才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为什么她要离开我?当时真想回去找她问个明白,不过也回不去。过后想想也就算了,从此我都没离开过农场。唉——现在李银珍怎么办?我怕伤了李银珍的心,这几天都不敢去帮她抬甄子。”木波苦恼地说。
“噢——啊——”龙小鹰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个痴情汉子,自身都难保了还在想着别人的事。
原来在木波的心底,还深埋着这么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当然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龙小鹰为他感到惋惜,吃了那么多的苦,结果由于年青气盛一时丧失理智,偷渡逃跑!犯了原则性错误,从此背上了个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沉重包袱,往后前途如何?应该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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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上大学(1)
一直以来,知青们都以木波为板样,认真向他学习,虚心接受他的教育帮助,当他头上的光环退去时,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间的关系颠倒了,既然他的觉悟还不如连队上表现最差的知青,大家遇到思想、工作和生活问题也不再去找他谈心,把他冷淡地放在一角。
由于盛传木波因为怕苦怕累,不安心边疆农场建设,擅自逃跑被抓了回来,这使李银珍感到很最痛苦。她痛苦的并不是木波能否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而是刚睡上木波送给她的木床,木波的问题就出来了,她们俩之间的关系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但李银珍觉得受到了委曲,事情并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回子事。细想起来,她和木波之间的来往,很多是出于对老工人的尊重,出于自觉接受再教育的需要罢了,思想认识上是否会有城乡差别也难说,更何况到了她的结婚年龄,木波的年纪就太大了。
当心中仅存的那点崇敬感消除之后,现在躲避都还来不及,更不要说还有什么关系。
流言蜚语使李银珍变得越来越害怕木波了,她再也不愿意见到这个人,希望能找到个解脱方法,怎样才能摆脱木波呢?正当李银珍左右为难时,营里突然给了连队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这对李银珍来说仿佛见到了黎明前的那道曙光,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争取上大学!这是摆脱木波的唯一机会,也是她通往光明的出路。
连队招开了动员大会,严国定在大会上宣读文件后告诉大家,“这次招生的精神,是走上海机床厂的道路,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实行‘社来社去、哪来哪去’培养我们自己所需要的人才……招生办法实行‘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年青的同志都可以报名,这对大家来说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今天先开动员大会,凡是认为自己符合条件的,会后就可以写申请交到我这儿来,明晚投票表决。”
指导员这番话,犹如在平静的水塘里丢了一块石子,搅得大家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心不再平静,人身道路上的重大转折点来了!转过去就可以过上舒服日子,转不过去还得留在山沟里干沉重劳动。人人都想读书,人人都想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离开农场,不管有没有条件,每个人都跃跃欲试,会场上一时议论纷纷。
“好不容易才盼来个机会,我要报个名,你们报不报名?”
“如果不报名,就等于自己放弃了一次机会,只有脑残的人才会不报名。”
“这是我最大的心愿,赶快回去写申请,管它行不行都要试一试。报名后请大家捧个场,拜托!拜托!表决时一定要投我的票。”
……
“大家静一静!”罗震江打断了会场上发出来的喧哗声,补充说道,“虽说是自愿报名,但还有连、营、团层层领导的审核批准,我们推荐出来的人,应该是能自觉接受贫下中农教育,政治上过硬,思想品德优秀,劳动表现好的人。这次全营下达了4个推荐名额,最后只有2人能去上大学,会后请大家都认真思考,在我们连队,到底谁最有竞争力?谁最有资格去上大学?”
听到罗震江的补充,激动的人们慢慢冷静下来,有的人开始后悔,当初不知道天上还会掉下馅饼来,要不然拼了老命也要好好表现,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但也有人不相信这一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散会后,上海知青范庆生就开始策划他的上大学计谋。别看他个头矮小,但心眼不小,通今博古,把战国时期秦相国吕布韦的一桩桩阴谋鬼计背得滚瓜烂熟,没事时经常复习讲给大家听,每每讲到得意之处还忘不了加上精辟的心德评语。此人鬼点子特别多,但凡是从他口里出来的点子,都是些损人利己的点子,因此上海知青送他个浑名叫“阴士计”(阴险鬼)。
第二天天刚亮,范庆生就在背地里悄悄行动起来,开始了他的拉票行动,一天下来成绩不小,捏着指头算一算,过关斩将一路进行得很顺利,已经有二成人同意投他的票,就连副连长熊家杰都被他攻下来了。接下来他又鼓动大家都去报名,心里的如意算盘是,如果报名的人多,投票分散,就稳操胜卷。
太阳落山后,一天的炎热也被带走,龙小鹰在河里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来到夏莲的屋里准备吃晚饭。现在他们两个屋的人已组成了一个新集体,就是吃饭的集体,因为夏莲担心龙小鹰吃不饱,韩红铃又担心哥哥饿肚子,女孩子要吃得少点,她俩跟张雅倩一商量,就把两个屋的饭卡集中起来打平伙。
进屋后,龙小鹰见只有夏莲在屋内,背对着他,坐在靠墙的竹桌前拿着个小镜子在梳头。夏莲身体瘦弱,在山上劳动时,龙小鹰见她体力不支,有时还要过去帮她挖上几锄头才能完成劳动定额,如果她能去读书这个问题就解决了,想到这里,龙小鹰问,“夏莲!读书的申请交了吗?”
“没写。”
“为什么?”
“我和你不同,政审过不了关,所以要有自知之明,不报名了。”
正说着,张雅倩、王辰盛和韩红铃进来了。
“说得对!做人要有先见之明,就像我,政治表现一般般,劳动也干不动了,自认为不如别人,所以我也决定不报名咳咳咳……”
王辰盛的话还没说完就一连串地咳起嗽来,最近他的身体不行了,常发低烧,淌虚汗,身体乏力,饭量也减少许多。
“不去读书也行。告诉你们个好消息,瑞丽农村的知青差不多都走完了,家里来信说我的哥姐已被招工到地县的工厂去了,只剩下我一个在农场,再有回城的路就让给我。”张雅倩高兴地说。
“有人去打饭了吗?”王辰盛问。
“骁岗去了。”夏莲回答道。
集中到房屋中间的小桌子旁坐下等吃饭,张雅倩说,“如果要推荐最优秀的人上大学,我觉得龙小鹰最合适,你们说是不是?”
“无论政治表现和思想作风,我也认为你最适合。”夏莲对龙小鹰说。
“对!别把这个名额轻易让给别人。”王辰盛赞同道。
“你们别只顾着龙小鹰,我哥也报名了,他的表现也不错呀!我们兄妹俩都下来了,但生病的母亲还需要人照顾,要回去一个才行。”韩红铃插话说。
“是呀!你放心,等会我就把票投给你哥。”龙小鹰安慰她道。
“你们在说些什么呀?”韩红伟跨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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