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谦信只是长长的叹了声,语气笃定,却不再解释,只是幽幽的反问了一句:“你真的以为,单凭枢在背后使地那点手段,可以威胁到迹部财阀的决策么?”
贵子愕然,十指在宽大的和服里紧紧地搅在一起。
长谷川枢立在门口,听到这里,心中默叹了一声,转身出来,木屐在空荡荡的回廊里响起错落的声音。
“哥——你要去哪里?”长谷川由美一路追到他的房间,站在门口看他慢条斯理的穿上外套,姣好的容颜微微扭曲着,想要说什么,却摄于他的阴郁和沉默,紧紧地咬起了嘴唇。
“我现在就要回东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枢披上大衣,颈项间缠上白色雍容的围巾,在屋檐底下坐下来换上鞋子,蓦的道了一句。
迹部家在京都的别馆不止一座,迹部景吾目前下榻的地方,刻意模仿平安时代的古朴设计,飞檐碧瓦,在夜色里只剩下玲珑典雅的暗淡影子,残留的积雪衬着微凉的天光,泛着凄冷的白。
涉及古朴的浴室里已经烟雾缭绕,温热的水与白花花的泡沫漫过木制的浴池边沿,缓缓的溢出来,寺岛有季将身体脖颈一下的部位皆浸没在白色泡沫里,靠在温暖的壁上微闭着眼睛,温暖的蒸汽让她的意识有点模糊。
“你打算在里面泡多久,啊恩?”
华丽的声线冷不丁地响起,她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木制移门背后那道颀长的影子,懒懒的叹声:“这跟你没关系吧?”
“你在这样,本大爷不介意进去抱你出来。”
门外迹部景吾不动声色的冷笑一声,丢下话来。
寺岛有季皱起眉,咬了一下因为在蒸汽里泡的太久而些许泛红的嘴唇,取过宽大的浴巾。
片刻她裹着浴袍出来,面色因为被水汽蒸地太久泛出淡淡的绯红,眼睑却是懒懒的搭着,领口似乎刻意裹得严实,却依然露出一段颈部的葱白,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一连串的细小水珠沿着纤细的发梢倏忽的滑落,剔透的光芒闪进眼角。
较之往日的凛冽,似乎有些懈怠,却又隐隐散发这一股排斥他人靠近的气息。
迹部倚在门框上,微微怔了一下,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高兴,嗯?”
“我只是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她淡淡道了句,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从本家回来以后她便觉得疲倦,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心里的排斥。
迹部翘了下唇角,一路跟上去进了房门,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布置却是精致婉约。
她取过吹风机坐在床沿,打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飘扬的青丝在指尖逐一掠过。
迹部站在那里静静的欣赏她头发扬起的飘逸,隔了片刻,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
彼此的距离骤然缩小,她微愣一下,任他取过吹风机,修长的指尖没入散乱的青丝。
让眼高于顶的迹部少爷亲自替人吹干头发,想起来都是件诡异的事情。
她伏在柔软的衾被上,任他摆弄她的鬓发,彼此不发一言,气氛煞是古怪。
“本大爷说过,有些人事,即便排斥也是要去面对的,况且这只是第一步。”隔了许久他悠然道,吹风机猎猎的轰鸣显得刺耳。
“你不用怀疑我的觉悟,只是觉得不舒服。”她失笑,“难道我连郁闷一下都不可以。”
满头的青丝差不多吹干,迹部关了吹风机放在一边,不禁扬起唇角:“不是很善于伪装么,嗯?”
忽的俯下身来,霸道的气息包围她的身体,于是她猝不及防的一僵:“在你面前,似乎并不需要,也没有作用。”
迹部闻言笑了下,嘴角弧度弯起。
“清醒的让人讨厌,不过若非如此,本大爷也不会选择你。”他站起身来,骤然离开女子沐浴过后的沁香,竟有淡淡的一丝怅然。
他款步踱到门边,拉开门的时候,刻意停顿了片刻,侧脸的线条硬朗如刀。
“不要让本大爷失望,嗯?”
掩门出去。
寺岛有季站起来,抱紧了双臂望着关上的门,床头的落地灯洒下苍凉的暖色光芒。
“景吾少爷。”
助理秋山拓麻在明亮的厅堂里等他,恭敬的鞠了一躬。
“东京那边如何?”
“副总裁似乎有异议,不过亲族会倒是没有怎么为难。另外”秋山顿了一下,送上一堆报纸“各大媒体似乎也有了动向。”
“呵!”迹部景吾仅是匆匆扫了一眼篇幅不一的琐碎报道,冷笑一声,没有停留,径直走过去,然后丢下一句:
“回去以后找个时间,安排一下记者招待会。”
Chapter14 试探
“北海道富通物流分社的案子就进行到这里吧,余下的让工藤律师去处理好了。”
“诚山社长……”
年后的东京开始逐渐回暖,明媚的阳光射进百叶窗的缝隙,在冰凉的镜片上一掠而过,一道并不犀利的白光让人遮挡了手冢国光微微蹙起的眉峰。
“不要误会,Tezuka,这次的股权出售案你处理得很出色,其中的一些细枝末节就不必去追究了。”诚山智也是AE事务所的创始人之一,身为事务所的社长,不仅在法律界拥有极高的声望,一手经营的事务所也是人才辈出,单就这两点,便可看出其人不俗的才能与处事之道,“客户的追索赔偿和投诉,就让工藤律师处理好了。”
手冢国光肃然立在宽畅明亮的办公室里,望着办公桌后面年逾五旬的男人,没有理会与他并肩站在一处的女律师瞟过来的余光,修长的凤目里闪过一丝犀利的冷芒,垂下眼睑。
“社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一同走出办公室,工藤凉子微微扬了扬唇角,轻轻叹了一声,望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年轻后辈,“呐,Tezuka?”
手冢国光看了一眼身边端庄典雅的女人,低下头推了下鼻梁上无框眼睛,不置可否的应了声:“啊……”
工藤微微的笑起来,抬起眼睑,走廊对面正迎面走来数日不见的淡雅女子:“好久不见,有季?”
隔了半个月之久,寺岛有季终于结束她的休假。
踏着光洁的檀木地板走来,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铿锵清脆的声响,一袭精巧修身的长风衣,青丝披在肩头,随着脚步的节奏轻轻的扬起来。
手冢国光不经意的蹙起眉,隔了许久不见,她的眉眼与神采间,较之以往添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错觉。
“工藤前辈,好久不见。”到了近前,她欠身彬彬有礼的问候,年前天台上面那场对话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工藤凉子弯起雍容的笑意来,点点头,道了声失陪便款款的离开。
剩下的两个人站在走廊上,彼此的目光撞到一处,又不动声色的避了开去。
一时空气有点凝滞。
“从北海道回来也不说一声?”寺岛有季抬了抬眼睑,极轻淡的道了声,算是缓了缓些许僵硬的气氛。
“前天回来的,听酒井说你去了京都,所以没有打扰。”他淡淡的陈述事实,微微顿了一下,“你,还好么?”
“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女子浅淡的笑了一下,对上他的眉眼,心中却是微微一滞,眼前这男子离开短短不过一个月,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恍惚间感到他眼中犀利的锋芒落下来,停在她交握与小腹之前的双手,下意识的低下头去,指尖那枚精致玲珑的钻戒正在太阳底下泛起熠熠的光泽。
心里漏掉一拍,慌忙交换了双手的位置,将那刺眼的光芒覆盖在掌心。
要结婚了么,手冢国光几乎就想这样问出来。
“有季前辈,电话!”
酒井音无小跑着过来,掐灭了他眼底一瞬间的灼炎。
寺岛有季仿佛如释重负出口气,淡淡地扬了扬嘴角,转身离开。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长谷川枢,约了时间过去办理股权转让的手续。
“所有的手续已经办妥,股东大会每季度举行一次,届时会请寺岛小姐参加。”
双方签署了名字,代理律师合上文件夹,站起来,向会议室里的两位欠了下身,道声失陪,便出门离开。
寺岛有季神情淡漠翻了翻手头的文书,整理了一下塞进自己的手袋,浅淡的看了一眼会议桌一端正襟危坐的男子:“这样,我也该走了。”
披上黑色的风衣站起来,款款踱到门边,正欲推门,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青年终于开头。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她回头,长谷川枢从位子站起来,绕过长长的圆桌,欺身过来,波澜不惊的眼底暗流汹涌。
她一时无言,只定定地看着他,表情无辜的竟似嘲讽。
枢觉得刺眼,猝然按住她停在门把上的手,沉声道来: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寺岛有季楞了片刻,飘忽的笑了下,没有温度,被覆在在掌心的手暗握成拳,蓦的从他的掌心挣离出来,一道微弱的锋利刺痛他的肌肤。
枢皱眉,目光落于她的指尖,钻石锐利剔透的光芒射入眼底。
“我要的,你给不了我,枢。”她冷冷道来,苍色的瞳里压抑着莫名的薄怒,挣扎了片刻,连同几欲脱口而出的话语一起,掐灭在黑色的瞳眸深处。
当日你去祭奠诚一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如此的坦荡和大义凛然么?
长谷川枢惊叱于她眼底湍急的暗流,急欲捕捉,却已然消逝了,虚握了握半空里的拳,颓然的放下来。
寺岛有季拉开会议室的门,仿佛是一下子失去重心似的,一个女子俏丽的身形跌进来。
“哥,你这里——”就此打住,不安分的锐利眼睛落在她的身上,长谷川由美的嗓音变得异常尖利起来,“你,来干什么!”
“由美!”枢冷冷的打断她,把她拖到自己的身侧,无视她的脸上清晰可见的憎恶与激愤,哀叹了一声,“有季,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过去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既然接受了长谷川这个家族,还是好好相处的好,我是这样想的。”
眼下的情形已经不适合深谈,先前酝酿的一番说辞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草草说了几句,算是总结。
寺岛有季看着这对脾性迥异的兄妹,目光清洌,倏忽勾起唇角,笑的纯良无害:“我知道了,枢表哥。”
优雅的转身出门,风衣的下摆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慢着——”长谷川由美不甘心地挣脱兄长的手臂,跑出几步,身后却传来枢的断喝。
“站住!”长谷川会社的少东冷然站在门口,最后一句话不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的妹妹怔怔的转过头来,腿一软,颓然跪倒在冰凉的地面上,眼泪滴答的落下来。
但既然接受了长谷川这个家族,还是好好相处的好。
是美好的希望,还是有所警醒的威胁?
寺岛有季站在城铁熙熙攘攘的车厢里,望着窗外飞驰的树木和建筑嘲讽的想,冰冷的车窗上倒映着冷冰冰的一张脸,倏地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广播里甜美的女声响起,列车停止,到站。
跟随汹涌的人流出来,室外的依然凄冷的寒意渗进领口,她微微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看长街对面高耸入云的事务所大楼,吸了口气打算进去。
“请问是寺岛有季小姐么?”
身后却传来彬彬有礼的一声轻呼,穿着黑色西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