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世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为了这么单纯的理想而操起手术刀,你当时说了谎吧?”岸本淡淡的看他一眼,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天分以及此后所取得成绩,但是侑士,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这条路,你的天分无论用在哪一方面都不会逊于旁人。”
忍足沉默了半晌。
他不知道他的导师实在何种的心境下问这样的问题,事实上他性子里的散漫和玩世不恭,使他对于兴趣和事业的选择大多抱以无所谓的态度,但显然这样的答案是不可以拿到台面上去讲的。
岸本隆也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只是长长叹了一声:“侑士,你绝不会是个单纯的医师,尽管我是如此希望。”
忍足楞了一下,对方却又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不过,在现在的医院里,已经不会有单纯的为着患者奔忙的医师了吧?连我自己都时不时在怀疑是不是已经偏离初衷。”
说完这一句,岸本隆也转过身去,朝着空旷的走廊深处走去,过道里的风把白大褂翩翩的掀起来。
忍足侑士站在原处,没有度数的平光镜上晃过一两丝淡白的光芒。
这年头医疗界已经不是纯洁皓白的净土,权力与金钱的追逐早就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为了论文而削尖脑袋的教授,隐瞒事故造成患者死亡的医师,以及炮制假药牟取暴利的药剂师,一座畸形的白色巨塔。
“那个……寺岛小姐,迹部部长让我把这个亲手交给您。”
早上刚刚从荷兰空运过来的长颈美人郁金香一打,淡黄色封了口的资料袋一份。
尽管不是第一次捧着花出现在AE事务所的门口,凤长太郎依然腼腆的涨红了脸,毕竟前几天都是把花交给那个叫做酒井音无的女助理的。
深秋时节的阳光显得苍白,在面前高楼透明的玻璃窗上划过一两道白光,倏忽间好像有人影一闪,远远地看过去,好像是以前青学的手冢前辈?
Chapter7 手术
“每天定期一束荷兰空运的郁金香,还有定期过来报到的银发帅哥,有季前辈最近似乎很受欢迎的样子。”
抱着满满一打郁金香回到办公室,身后便传来了助理学妹的调笑,寺岛有季无力的叹息一声:“你不用这么激动吧,音无。”
算起来酒井音无是她在东大时候的后辈,毕业以后担任她的助理已经有差不多的一年的时间,以目前业务素养来看,也许过不了多久便可以试着独当一面了吧?
寺岛有季挑挑眉,顺手把花束把塞到她的手里:“那,去帮我处理掉。”
“那我去插起来。”
“音无。”
“扔掉太可惜了,前辈。”对方义正言辞,“折算成现金的话,大概要上万元不止吧。”
寺岛有季无言。
看着赫然陈列在自己办公桌上一捧鲜艳夺目的郁金香,幽幽地道了句:“如果能够倒卖给花店就好了。”
“我试着去联系花店,希望你的银发帅哥能够继续定期送货。”
酒井音无眉毛也不动一下地退了出去,语气煞有介事得像是在汇报工作事宜。
寺岛有季哑然。
自从那次之后她就在没有见过迹部景吾,一天一束品种各异的郁金香却会每天定时地来报到,那个负责跑腿的银发年轻人,叫凤长太郎是吧?
迹部景吾这个人,叫她有一种把灼热的蓝山咖啡泼到他一身名牌上,然后撕毁合约的冲动。
他分明实在利用她,眼睛里那种锁定了猎物的笃定与精明让她分外恼怒。
然而偏偏她不得不忍耐,寺岛诚一的手术安排在下个星期,高昂的手术费和术后的疗养费用,凭她目前所接的业务量所取得的报酬还是很勉强。
她盯着眼前一团火焰般鲜艳的郁金香看了良久,决定亲自动手把它挪到自己视线无法所及的地方,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荷兰空运的长颈美人郁金香你可喜欢?”
那一头传来嚣张华丽的声音,于是女律师不出意料的冷笑一下:“托您的福,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得花粉过敏症了。”
“本大爷以为你是个很有忍耐力的女人。”他哂笑。
“再好的忍耐力也会爆发的一天,迹部君。”她冷冷的笑。
“看来你对本大爷很不满意,啊恩?”迹部景吾的音调上扬,“是否需要本大爷提醒你对待客户的基本礼貌?”
“那就请直接一点,我的时间有限,不想在业务以外的问题上兜圈子。”
“凤带给你的那个资料,仔细看一下,查一下那几个项目的资金流动。”
“这种事情,迹部财阀的情报网不可能做不到吧?”
“律师有律师的渠道,啊?”轻笑一声,挂机。
寺岛有季合上手机的翻盖,懒懒的将它扔到到桌子上。
白色玲珑的机子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手冢国光带着文件推门进来,目光不经意间在那一大捧鲜花上面停留了片刻,窗外的惨白的阳光在镜片上晃过一道白光,不动声色的递过文件:“上次的房产纠纷案定在明天下午开庭,这是资料。”
“要我出席么?”她接过来,匆匆的扫了一眼。
“虽然由我辩护,但也是共同经手的案子。”
“好的。”
“凤又来过了?”很突兀的转了话题,脸上却不见任何波澜。
“嗯。”她动手解开资料袋上面的活动封口,低着头简短的回答暴露此刻并不愉快的心情,出自迹部财阀内部的项目资金流量报表,简简单单的几张纸,却叫她微微的蹙起眉。
“我在想当初把你推荐给迹部是不是正确。”手冢国光站在窗户边上居高临下望着脚下银座街头川流不息的道路,波澜不惊的声线宛如此时东京都淡白无光的天空,“明显结果超出了我的预期。”
“这算是你的道歉?”
“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
“不,我不需要。”
淡白的天光在他冰凉的无边眼镜上面缓缓淌过,身后却传来了女子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转过身来,寺岛有季靠在椅子的后背上,垂着眼睑,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遮盖了眼底的苍凉表情。
“接下这笔业务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什么勉强的。”她缓缓的道,“也许即将迈入未知的深渊,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寺岛有季微微的抬起眼睑,却避开了他透过薄薄的镜片投来的犀利视线,执起手头的案卷,伸手弹了弹单薄的纸张,自嘲的笑了一声。
手冢国光蹙紧了眉,他似乎觉得这女子优雅的勾起唇线的瞬间有一种慷慨凄绝的悲壮。
然而这种感觉,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我去一趟会计师事务所。”她站起来收拾东西,临出门的时候特意顿了一下,“走的时候麻烦帮我处理一下那束花。”
手冢国光黑线的看着重重的合上的门,冷郁的目光幽幽落在盛放的郁金香上,下意识的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第二天强势的冷空气侵袭整个城市,一夜之间道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绚丽的黄叶在天空里打着转然后擦着风衣的一角落到脚边。寺岛有季裹着风衣从喧闹的地铁口出来,踩着满地的黄花沿着街道而行然后穿过十字路口走进高大恢弘的网球俱乐部时,迹部景吾正在VIP球场里挥汗如雨。
白炽的灯光,宽畅的绿地,明黄色飞旋于空中的球体,以及闪动于其间矫健的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迹部景吾独自一人挥霍汗水的样子,尽管此时距离国中时那场轰轰烈烈的比赛已经隔了漫长的光阴,而昔日冰之帝王亦早已离开红土多年。
手冢国光曾说那段时间他们都在挥霍青春,年少轻狂,满腔热血,仅仅一方红土便承载了彼此另一半的生命,那么迹部景吾是否也会拥有那样快马平剑的少年时代?
站在看台上鸟瞰空旷的绿地,她只听到哐哐的击球声急促有力地回响。
俄而击球声戛然而止,迹部立定了抬起手,一枚明黄色的球体稳稳地落入掌心,挑了挑眉,扯出一抹放肆的笑意,随意的甩手,明黄色的网球在身后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动作很快,啊恩?”
逸逸然抬腿步上看台,这男人笑盈盈的看她,却并不急于接过她递过来的资料袋,身边桦地递过毛巾和矿泉水。
大概是运动过的缘故,尽管气温骤降他却穿的单薄,干净利落的运动服,一件外套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简约的打扮却尽可以穿出阿曼尼的味道来。
擦拭完额头和颈部的汗水,他终于取过资料袋在一旁坐下来,慢条斯理的打开封口,取出塑封的文件夹。
“就这样几张纸而已?”他抬起头,毫不客气地用犀利的眼睛斜睨她,轻蔑的抬了下嘴唇。
“所有资金流向,分散流入几个家名目不同的公司账户,但是我以为黑色资金洗白的几率更大一些。”寺岛有季无视他蔑视的神情,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以你的手段完全可以得到更翔实的情报。”
“你想说什么?”迹部扬起眉来,眼角的泪痣灼人。
她皱了一下眉,隐忍着恼怒的情绪:“如果是试探的话,你也该到此为止了。”
觉察到她的怒意,迹部笑了一下,站起来,把资料递给身后的桦地。
“哈,误会了,本大爷的本意只是让你过目一下。””
仅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她浑身一凛,隐没在袖管里的手下意识的握紧,指甲刺痛了掌心。
那些项目的经手人,无一不指向一个名字,迹部雄一。
迹部集团现任的副总裁和迹部集团董事长的弟弟。
瞬间有不寒而栗的感觉电击一般袭过全身。
迹部财阀高层内部的纠纷,她这个外人本不应该知道,一旦知晓了其间种种,便无异于将自己也拖入到泥潭之中。
这便是迹部景吾的目的。
“想清楚了,一旦介入,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他的眸光如刀,放肆地在她娟丽的眉宇间流连,悠悠一扬唇角。
寺岛有季反而不再紧张,松开手,缓缓□风衣的口袋,垂下眼睑,飘忽笑了下:“即便现在我想说不的话,也不能抽身而退了吧?”
“二十多年前金融界难得一见的才女长谷川栀子的女儿,应该有不逊于旁人的胆略才对。”
她的睫毛一颤,抬起眼睑来。
却见他插着裤袋悠然站在面前,额前微湿的鬓发泛起熠熠的光泽,高空里球场的照明灯将白炽的灯光落进他的眼底,慵懒与倨傲,高贵与桀骜,残酷与优雅,交融到一处,浑然天成。
寺岛有季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抿起唇不再说话。
迹部低头打量她清丽的眉眼与冷峭的神情,俄而目光落在她轻抿的薄唇上,无端想起彼时她的青涩与倔强,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她的手机铃声突然急促的响起来,接起。
“现在在哪里?”
“表参道ATB网球中心。”
“马上赶过来,寺岛诚一的心力衰竭,必须马上提前手术。”忍足侑士的关西口音一扫往日的慵懒性感,言简意赅的交代完毕便收了线。
她的手脚一片冰凉。
正是正午时分车流拥堵高峰期,带有象征主人身份的A字标识的银灰色劳斯莱斯绕过滞缓的人流从绿色通道飞驰而去的时候,东大附属医院里面已经一片狼藉。
忍足侑士接到护士的报告来到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