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自己脖子和锁骨之间有一小块红痕。
这家伙,又犯疑心病了!但他的语调现在并没有什么咄咄,只带着困惑和迟疑,而表情带了一点迷惘,仿佛这一小块红痕是什么隽永深邃的谜,彻底把他难倒了一样。
看他这样,我又好气又好笑:“大哥,蚊子啊!厄尔尼诺咯,蚊子二月天就出动了,再给你普及一下,叮人的蚊子都是母的,懂不?”
他竟然很乖的点点头,一句话都没多问,这家伙,我看着他,今天是安静的过分了。
“萧程,你真的没事?”
“没事。”
我转身准备去拿鸡蛋,突然听见他说:
“成雅,我不走了,怎么样?”
“嗯?你说什么?”我回头看他。
“我说,我不走了,不想去C城了,我就留在这里,找份工作。”
我惊异地看着他:“可是,创业不是你的梦想吗?”
“这个以后也会有机会,现在,我只想尽快能够自立,薪水优渥,能够给你安定的生活。”
我笑起来:“不用啊,我靠自己就可以,现在生活不挺安定的?”
“不,不一样,成雅,我是男人,我希望直接就可以让你生活无忧,而不是让你去分担创业的风险和艰辛,这太不负责任,还有……”他的声音渐渐有点异样起来:“……你需要保护的时候,我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注视着他,正要开口,锅中的水沸腾起来,我跑过去,把鸡蛋磕在里面,太急,弄得自己一手蛋清。
他走过来:“要不要我帮你?”
“嗯,好的。”我伸出黏糊糊的双手:“帮我卷下袖子。”
他低头帮我把袖子卷起来,动作慢而笨拙,我注视着他白净的脸,那低垂的睫毛,结合着专注的神态,让这个平日不羁又活泼的男孩子显得柔和而疲惫,我的心不由一点点化成水,柔声说:
“萧程,你有自己的梦想,就该去完成,什么艰辛风险的,无所谓,别为了我,委屈自己的鸿鹄之志,知道吗?”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拍拍我:“好了!”
然后抬起头来:“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的梦想也不会丢掉,等到一切安定下来,我还会重拾它,你知道,S城也是个充满商机的地方,只是我需要更多的积累,所以,明天,我会去晶动力。”
我看着他:“想好了?”
“嗯。”他微笑起来:“别说了,水都扑了。”
等到萧程坐在桌边,大口吃着面条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一直用的左手。
“什么时候改左撇子了?不别扭?”
他看看自己的手:“用左手开发右脑潜能,我乐意。”
“不对,你刚帮我卷袖子的时候我就感觉别扭了,把那只手伸出来!”
“哎呀,成雅,你烦不烦?”他竟然蹩起眉头。
“现在就嫌我烦了?呵呵。”我笑着冒冒失失去扳他右手,刚碰上他立刻一激灵,短促地倒抽一口冷气。
“到底怎么了?”我瞪着他。
他看拗不过我,于是把右手抽出来,放在桌上,却还装做漫不经心地样子,用左手继续捞他的面条。
可我一看却决然不能不动声色:“这这这……这怎么搞的?”
手背上的骨节除大拇指外已经全部青肿起来,手指僵硬地支楞在那里,有两节还在往外渗血。
“别大惊小怪,今天踢球不留神摔的。”他的口气依然轻描淡写。
我气的半死:“笨蛋!怎么不早说,我给你去找药!”
我拿来红花油,坐下来细细抹在他手上,一抬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眼神,我有点脸红,没好气地说:
“看什么看!这么大人了,踢个球也能把自己摔成这样……笑!还好意思笑!”
他的唇角却越发的弯上去,我“啪”地把创口贴巴到他手上破皮处,满意地听他“嘶——”一声,小样儿,让你笑,治不住你了还。
“成雅,你简直就是一女暴君,你想疼死我啊!”萧程咬牙切齿,恨恨地把手举到嘴边吹气。
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为你好,这样的重手才能活血化淤,小孩子,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啊。”
看他清秀的脸上气结的表情,我忍着笑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刚弯下身子,萧程突然开口道:
“对了,成雅,忘了告诉你。”
“嗯?”我回头,看他的神情端正,目光认真。
“什么?”我有点紧张。
“后天,年二十九,我买了那天的火车票,一起回家吧。”
家宴(之一)
我跟萧程走出J城的那个小火车站时,天色已近黄昏。
我一手拎着包,一手去绾头发,从S市到我们这个小城的火车本来就少,加上年关将近,那火车整个儿被塞成了一个密封罐头,就算有座位,上下车的时候仍避不了被挤的人仰马翻,几缕头发已经从发夹里溜了出来。
“别弄了,这样好看。”萧程大包袱小行李的拎了一堆,仍频频回顾,怕我在人潮中给弄丢了,真把自己当家长了?
“好看个鬼啊,我直接拿个破碗蹲在这,绝对有人给我扔钱你信不信?”我咬住发夹,腾出手来拢头发,一边还坚持着含糊不清的和他斗嘴。
这时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我:“成雅!成雅!”
我吃惊得循声望去,哎!老头儿,告诉过你别来接的。
但双脚已经抑制不住带我飞奔过去,把包往对方手里一塞,眼神和声音立刻都轻狂任性地不象话:
“累死了,帮我拿。”
对方接过包,拍拍我:
“傻丫头,瘦了!”
“现在才知道,成雅成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陌生人呢,你就不知道对你女儿叫点儿昵称?好听的!”我不管不顾地拉着他的胳膊扭来扭去,完全不顾形象,只觉得对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儿有怎么都撒不完的娇。
“哎哎哎,手松开,注意影响!”老头儿其实乐极了,都见牙不见眼了,还要故作姿态来拍我的手。
“你老婆呢?”我才不肯松呢。
“没规矩!你妈在家给你烧菜呢!”
“有什么?”
“都是你爱吃的,煨了个鸡汤,我今天去买了新鲜的木耳,炖出来……”他乐呵呵地看着我口水都要滴下来的模样:“对了,把萧程也带去吧,给他家里打个电话。”
我才想起来,回头看他,正微笑着站在我们一米开外,一只手揉捏着另一只手腕。
“萧程啊,辛苦啦,这是我们成雅的东西吧?……真够重的,成雅,你怎么让萧程一路这么给你提回来的?太不懂事了。”
“成叔叔,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这是您叫的车?我帮您把这抬上去。”
“萧程,到叔叔家吃饭吧,你阿姨烧了不少好菜,哦,干脆这样,我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也过来?”
“这样……不太好吧?”萧程瞥我一眼,嘴角弯上去,我冲他皱皱鼻子,你装什么装啊?
“有什么问题,都上车,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
我爸绕到车窗前:
“哎,师傅,麻烦开下车后箱。”
这当儿萧程快速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凑近我,眼中是温热的火焰:
“成雅,你准备好没?”
我不知道,直到两家人团团坐成一圈,我还是不知道。
“哎!不能这么坐的,这么坐……”萧妈妈捂着嘴笑起来:“好像王八。”
我们面面相觑,可不是,长方形的桌子四周,一个头一个尾,一边两个四条腿。
“来来来,坐萧妈妈旁边。”于是我搬过凳子,换了个边,挨着萧程的妈妈坐下来,挤是挤点,图个吉利。
“菜来咯!”我爸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老成,菜够可以了,别让嫂子别忙活了!”
老爸拿抹布擦擦手:“马上就好,就几个素菜了,多乎哉?不多也!”
我惭愧的直抱头,老爸,别卖弄你那点可怜的古文啦!
这时萧程也端着盘子走出来,冲我眨眨眼,手中的盘子优雅地一晃:
“想吃不?不给你!”说完放到我的对角去了。
啊!我气的拼命瞪他,我朝思暮想,老妈亲手烧的让我心心念念的排骨啊,念叨大半年了都,就这么咫尺天涯了。
“小程!别欺负成雅!”萧妈妈瞪他一眼。
“怎么会?小程挺照顾成雅,帮她提那么重的行李呢!来来来,小程,别忙活了,坐下来叔叔陪你喝两杯!”
几个男人推杯换盏之际,萧妈妈已经把我的碗里塞满排骨:
“来,成雅,多吃点!你太瘦了,这样不好啊!”
我看着碗里堆的跟小山一样的菜,脸都笑僵了:
“谢谢萧妈妈……嗯,嗯,我爱吃的……好好,够了,谢谢萧妈妈。”
一抬眼瞥见萧程正看着我和他妈妈,笑得既欢畅又意味深长。
“小程!发什么呆啊,来,叔叔给你满上!”我爸平时喝酒都要被我们声讨,今天开禁一回,正开心呢,劝酒劝得那叫一个积极。
萧程乖乖地让我爸给他的杯中倒满酒,说:“叔叔,您可别喝多了,待会儿我有事要说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筷子一滑,一块排骨骨碌碌滚到地上。
这时我妈正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笑着说:
“哟,这几位讨论什么国家大事呢?让我也听听。”
萧程刚要说话,就听我家的电话铃突然刺耳的响起来。
“小程,你等等啊!”我爸跑过去接电话:
“喂?老林啊!是,是!都回来了,改天聚一下?别改天了,老萧他们一家都在呢!你和嫂子现在就过来吧?不麻烦不麻烦!咱哥仨好好喝点儿!对了,小哲回来没?让他也……哦,知道了,哈哈,这孩子动作倒快,好,那就这样?快点啊!”
挂了电话就喊开了:“添两副碗筷!再烧两个菜!”
回到桌边,问:“小程,刚刚你要说什么呢?”
萧程看我一眼,说:“那就等林伯伯来了再说吧!”
“弟妹,烧这么一桌子菜,真辛苦你了。”林伯伯刚入座,便客气道。
“没事,菜早就配好放在冰箱了,简单炒一下就行,再多来两个也没问题。”我妈笑着说:“对了,小哲呢?他和他女朋友都来就正好了。”
“他们晚上十点的火车,你知道小哲这份工作啊,忙死了!他女朋友又……”林妈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和我妈私聊起来。
萧程这会儿被挤到我旁边,我却低着头,专心对付他妈妈给我夹的一大碗菜,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他突然开口,声音低的只有我能听见。
我微微转头,腮帮子鼓鼓地,勉强笑笑:“你看这一大碗的……”
“成雅,别说你后悔了。”他盯着我。
“呃?没有……”
“那就好,我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他微微一笑,眼神里却是一览无余的坚决,以及掩饰不住的紧张。
正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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