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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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色的告别-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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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一张节日卡片。比如为了某本书或某张碟找遍半个北京市最后在某小店角落里发现的那种欣喜。比如一场几个旧友的小型聚会:窗外飘着雪,阴沉的天色里却透出冬日特有的、转瞬即逝的温情,好像深夜里的一点点烛光……
  即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都破灭了。
  “那又说明什么呢?梦想那玩意儿,总归是不值钱的。”
  我把下巴抵在茶几面上。平滑的玻璃传递着冰凉的温度。意识从心底一点点冷出来。隔着杯子上方浅浅的雾气,我注意到老米的表情,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把刚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今天我在这里埋葬的不是一次高考,老米。”我大声说着,感到自己的声浪撞在透明的玻璃上,“而是一种可能的生活方式。因为一次偶然性事件,一扇未来的门已经对我关闭了。我别无选择,只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一无所成而已。”
  老米笑了笑:“你太悲观了。下这样悲观的结论为时过早。”
  “你能提供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瞧。”
  老米指了指窗外。
  雨声渐渐收小,天色由黯淡转为光亮。水藻般浓黑的云在天际闪耀着湿漉漉的光泽,阳光镀上的淡金色光边隐约可见。几缕明澈的光透过云层,若有若无地散射开去。我低下头,展开紧紧交握的双手,平视着它们:一双虚无的手,抓不住任何具体有形的事物,指间流泻出的净是绝望的虚空。
  “看看自然界的榜样吧:一切都会过去,这是经验。”
  “可世界欺骗了我。”
  “不,你该想想它,你最喜欢的那首诗。”
  流动的风,树荫下细碎的阳光。青翠动人的草色。每一段熟悉的字节。她吐字时清澈而柔软的嗓音。默契的微笑。有关艾叶的一切,直到此刻我还记得,并将一直记得。
  那是艾叶第一次读诗给我听,也是最后一次。
  艾叶。艾叶。
  我对不起你,我——
  我这个不中用的废物。
  “想有一番成就,努力是不可或缺的。”艾叶曾说,“关键在于如何努力。如果没有明确的、真正值得为之付出的目标,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像搬运食物的蚂蚁一样,劳作一生却碌碌无为。”
  她是对的。
  天色归于晴明。烟水晶的朦胧一丝丝褪去,还原成纯粹的蓝,像蔚蓝色的宝石一样纯净。远处是城市的高楼广厦,黑色、褐色、银灰色,闪现着奇异的光泽,割开一道金光闪耀的天际线。窗帘微微摇动,阳光缓慢迟疑地步入室内,在地板上落下明艳的金色光斑,时而呈扇形,时而展开成长长的缎带形状。坐在柔和温暖的光线里,我仍无法抑制心头涌上的寒意。手心里隐隐沁出冷汗。
  “她是对的。——但并不意味我会永远错下去,是吧?”
  “你,不会的。你可以改变。”
  我抬起头来,看见无数的微尘颗粒在虚幻的光束里舞蹈。它们打着节拍,愉快地大步旋转,唱着古老的歌谣。舞曲总有终止的一刻。当空气趋于静止,尘埃便恋恋不舍地沉降下去,雪花一般密密地落到地板上。那一刻遮挡太阳的云彩忽然散去,阳光哗的一声汹涌而入,仿佛银河泻入九天。脚下木质地板的纹理染上了一缕缕明媚的金黄,像金箔的叶子,有近乎透明的金色叶脉。我们坐在一片金色的灿烂之中——金色的地板、金色的风、金色的玻璃、金色的云朵,无比轻盈地憩息在几万英尺的高空。云层之下是星罗棋布的城市,玻璃幕墙映出蔚蓝天光,如在远古又在未来。
  我必须改变。
  “我们去旅行吧。”老米忽然说。
   。。

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1
可谓之灾难的事件多种多样,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造成灾难的是自己,或者说,自我因素占据了较大的比重;而另一类中,导致悲剧发生的,并非是你的错误,而是远非个体力量所能改变的东西——所谓宿命。
  就前者而言,人们可能会抱怨时运不济,但只要是理性的人,在冷静思考之后,便能意识到自己的过失,决意改正,避免重犯。后者却是不可预料、不容置疑、不可挽回之事,人不得不在绝望之中面对这一事实。《伊利亚特》中守护特洛伊的决战即将来临,赫克托耳与妻子诀别时,却说:“不要为我悲伤!没有人能够违背神祗的遗愿杀死我,但没有人能够逃避自己的命运!”
  希腊悲剧的特别之处在于人们的别无选择。像俄狄浦斯王,他的命运是一条单行线,惟有遵照神谕的指示向前运行。悲剧发生了,他却不得不为这不属于他的罪责自刺双目流浪荒野。相比之下,莎士比亚更接近现实:选择是存在的,多样的。悲剧本可不发生,只是剧中人提前一步作了错误的选择。李尔王本可辨明他小女儿的忠心吧?罗密欧本可先弄清“假死”的缘由,而不是急着自杀吧?哈姆雷特本可抓住时机,不那么优柔寡断吧?——这一类不起眼的弱点,其实是人类的通病。但是放到某一个具体的情境中、具体的时间点上,便萦绕出宿命般的可怕意味来。人们为之感叹的同时,全然忘却了这是命运与人性弱点合力作用的结果。
  现在我就置身于这样的情境中。仅仅责备命运是不公正的;正视自己的处境,不论何人,总是一件万分艰难的事。
  现在,该是我了。
  我倒在沙发上翻动地图册,一页又一页,将每一张橙黄嫩绿的地貌图看了许久,才默不作声地合上。老米在一旁翻动报纸,沙沙作响。那声音不知怎么竟让人心烦意乱。
  “你想好了吗?”我问。
  “还没定嘛。”这家伙说话一向不靠谱,“我们来玩爬中国地图的游戏如何?”
  “那是啥?”
  “捉一只蚂蚁,让它在地图上爬呀爬,停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是昆德拉在移民局转地球仪的故事看多了吧。第一次这么干的人是天才,后面学的都是蠢货。”
  老米轻笑一声,走过来,双手支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你啊,子渊——我不觉得自己多聪明,可有时觉得,自以为是的倒是你呢。难道你不明白……”
  我顺手拿起眼前的书盖住脸。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怎么回事?!暴风雨明明已经停了。
  “你想说点什么?”
  “你把一些本应一笑置之的小事看得太重,却又在大事上犯糊涂。这种事情需要我来点透吗?”
  “请不要提了。我是个成年人,老米,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不必操心。”
  不懂得责任与克制之重要性的人谈何成熟呢?但即或明白这个道理,我也不能完全戒除自己的怨恨——尽管这是不应该的。为自己负责理所当然。你有多少责任需要担当,就能享受多少自由,成为百分之多少心中向往的自己。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也最苦涩的道理。
  于是我能够怨恨的只有自己了吧。
  你也明白,有些事不能用简单的成败诠释——那是太过黑白分明的界限了。我的世界和许多人的一样,有一部分留给灰色,安静的灰色。那些记忆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蒙着灰色的尘土,像远古时期的文物一样,等待发现者的脚步,等待考古学家的救赎,等待人们把它们从荣耀的遗尘里重新拾起。
  记忆总有一天要醒来,再怎么说服自己忘记也是徒劳。
  “我们跑题了呢。”我抚上地图册的封面,厚实的质感,略微发旧的纸张,将亲切感一直传递到灵魂深处,“还是来说说目的地吧。”
  老米沉默了片刻:“L城怎么样?”
  是个好地方。我的意识突然像连续剧间插播的广告一样跳出来,它提醒我,艾叶曾经说过:L城值得一去,是个好地方。
  “就这么定了。”我说。
  老米走后,我习惯性地去检查窗户。这似乎是一种强迫症,似乎又不是。在高楼窗口可以看见城市的一角:铁丝粗细的街道,拇指大小的汽车和蚂蚁一样的行人。泛起泥点的玻璃,揭露了空气貌似洁净实则肮脏的真面目。然而城市看不见我。我是一个角落里的观察者,一双陌生的眼睛。这个角度令人快意。人们走来走去,面无表情,车辆来来往往,井然有序。这世界并非表面所见的那样,是个流通的世界;各人活在自己封闭的时空里。
  一阵风起,路两侧的法国梧桐叶纷纷坠落,金黄苍绿地铺满大地。盛夏尚未到达它的终点。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想起艾叶。我记得,一直以来,她告诉我的那些话。
  她只说给我一个人听。就像普希金那首《我的名字》,只写给一个人:卡罗琳娜?索班斯卡娅,他心中的女神。而我不值得。
  

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2(1)
子渊:
  展信安。
  请原谅我在这个时候给你写信。或许多年之后,你能明白我写这封信的初衷。我也许会后悔,也许不会。无论如何,这是你见到的最后一封信了。
  多日以来,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它让我于心不安。我不能肯定它是否会扰乱你的心绪。我不愿见你忧心忡忡,不能自拔。我惟一的希望,是你能自由、幸福、无所畏惧地生活下去。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
  但我仍被疑虑困扰。有时从睡梦中惊醒,在黑暗中久久凝望空荡荡的天花板,那里别无所有。所有的担忧会在转眼间变为现实吗?
  你知道,我没有那么悲观。以前我不相信命运。我总是笑你,笑你思虑过重,杞人忧天。如今,躺在静悄悄的黑暗之中,我突然意识到它的存在。它窥伺着时机,意欲浮出水面,向我扫来犀利的眼光。我将是它的目标,它的下一个猎物。不要嘲笑我啊。我明了黑暗的存在,但我正努力说服自己变得坚强。
  我必须作出决定。
  出于某些不可控制的原因,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一年,或者更长。以后有机会,我会提供解释。请不要误解我。我没有更好的说辞为自己辩护。除了你的理解,我一无所有。
  是的,我们之间的联系——那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联系——注定要违犯社会的准则。社会是古怪的:它能容忍贪婪、*、谎言、伪善及各种各样的罪行,却无法容忍人与人之间真实的、充满温情的联系。它像一条庞大的蓝鲸,张着黑漆漆的大口,时刻准备吞噬每一个人的灵魂:吞进,在腹中改造,再吐出。从鲜活的灵魂到一具具行尸走肉。我们将不知自己为何而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改造的过程我已见惯不惊。只是,我们这些渺小的原子化个人,不足以撼动社会的规则,注定要被命运所伤害。悟到这一点时,我已中了它的冷箭。
  惟愿你不要受到同样的伤害。这就够了。
  暂且忘记我吧,像我不曾存在一样。
  高三是努力学习的时候,但别太累了。有一天,你会发现世上有比考试和前程更重要的东西。
  愿你高考顺利,梦想成真。
  你的艾叶
  “你没有跟艾叶联系?”
  除了老米,阿苗也这样问。为什么人人都知道?真该死。
  收到信已是高考结束之后。我从传达室大爷手里接过式样普通的白色信封,抽出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地址不详,落款没有时间,像是半年前或者半个世纪前的留言。惟一真实的是艾叶的字体,细长飘逸,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整张信纸,上面透出象牙浮雕一般的迷宫图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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