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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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色的告别-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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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真实的是艾叶的字体,细长飘逸,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整张信纸,上面透出象牙浮雕一般的迷宫图案。
  “您还记得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吗?”我举着信封大声问。
  “什么时候?”大爷戴上玳瑁老花镜,凑近一看,挠了挠头皮,“咳,这可记不得啦!每天收这么多信呢!——怎么,这上边没写时间?”
  有些问题不该多问,也不必多问。
  我收起信,默默地走开了。夕阳在背后拖下长长的影子,放学的孩子们发出欢快的叫喊,傍晚的车流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线。我走在街上,想着那些语焉不详、含糊莫测的语句,语调平和冷静,字里行间却透出深沉的悲哀。像浅蓝色信纸上隐隐浮现的迷宫一样。霓虹灯的光芒刺痛了人的眼睛。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
  喂,你究竟为何离去?为何不加解释?倘若我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墙壁,你想要的理解,我又如何传递给你?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2(2)
那是一堵不透明的高墙,将我们阻隔在真实的彼此之外。
  没有逻辑,没有意义。一切解释都是徒劳的。命运潜藏在无理性的深渊里,被捉弄、被嘲笑的总是我们。生活是如此不可理喻,我们还得在作文中赞美它:“啊,人类理性的进步,文明的光辉。”虽说现实生活中都没见过理性他老人家的模样。十八年来睁眼说瞎话的历史,或者更久更长。
  ——真是够了。
  我顾不上母亲叫我吃饭的喊声,挪一挪发麻的膝盖,继续料理那箱准备扔掉的杂货。除了书还是书。高一地理到高三数学;氧化还原反应,碱金属,有机专题;英语速读教程,新概念二册,高考英语串讲;三本不同颜色的物理书;让我头大了好长时间的解析几何;可爱的生物书和里面同样可爱的图画;从未派上用场的语文读本。通讯录,演算纸,单词默写纸,历史书里历史人物脸上的涂鸦,正楷抄写的诗句,写在卷子背面的诗词,几张奖状,入团自荐信,高中体检表。还有为了争取自主招生而写的两封自我评价信。从电脑里调出当时的文档,它们果然还躺在隔绝温度的电子芯片里。一字不差。
  自我评价。我评价了什么?究竟哪一样是我的本质特征?出生年份、就读学校、所获奖项、特长、最后一次全区模考的成绩?它们确实代表了我吗?又或者,它们真的构成了我,在过去的三年里,以我的一部分而存在。我只是个不自知的傻瓜罢了。
  文字更让人难以置信。你不敢相信这一切确实与你有关,甚至由你亲手写下。“文子渊同学热爱集体,尊敬师长,积极参加各项团体活动……”现实是我痛恨体育课,恨不得每一节都逃掉。我讨厌八百米,讨厌永远学不会的仰泳,并最终成功地逃掉了体育会考。“即使被金色的光芒灼伤,也要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因为这是他的命运。”我看着作文纸不禁笑出声来。如此唯心主义的句子出现在高中作文里,居然还能打高分,究竟是我可笑,还是这个世界的评判标准更可笑?
  ——算啦,笑不过来了。艾叶你看,我都快喘不上气了呢。
  在箱子底层,我摸出一卷发旧的纸,打开看时却不是艾叶给我的线装歌词。那卷歌词到哪儿去了?我反复搜寻着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踪迹,那些小而精致的礼物:粉红的曼秀雷敦唇膏,黑色兔毛围巾,星形钥匙链。我喜欢粉红色,一直喜欢,却不敢用——那是一种用不好就会被糟蹋因而需要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颜色。是她发现了这一点。但它们在哪里?
  我望了望刚刚装好的两个箱子。极有可能的是,它们被尘埃般的信息埋没了,即将消失在历史的垃圾堆里,在不久之前或不久之后。强烈的无力感没有让我哭泣;我半跪在这堆垃圾前,感觉自己已经把十八年生命的一半白白给了它。
  这一切终有一天要被抹去,我对自己说。
  我站在镜前,凝视着对面陌生的面孔。这个陌生人的脸上并未写着我的名字。她不是我,她可以是任何人,可以与任何人发生联系。而今,我对自己说,那个与我有过联系、独一无二的人消失了。这意味着我的一部分也变得陌生,不再是我。这张脸笑着,但她的一些特征已经消亡。我无力应对这种改变。
  属于我的一部分已然死去。
  水龙头哗哗地开着。那透明的水流,像不复存在的时间一般,不停地,不停地流过我的掌心和手指。我徒劳地向前方伸出手去。指尖所触及的,只有平滑冰冷的镜面,以及向四周延展的毫无质感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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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3
旅行计划定于一个月后。父母并不反对,特别是听说有资深驴友老米同行,便说出去玩吧没关系,似乎我闷在家里早晚要得自闭症死掉。他们明白我的心意。这时候我只想逃离这座太过熟悉的城市,如果能逃离的话——这其实与物理上的距离并无关系,但有借口总好过没有。订的是去省城的硬卧票,行程一天多时间,晚上出发,次日上午抵达,之后转大巴去L城。L是座不大的古城,格局玲珑,景色秀美,海拔较高,夏季也颇为凉爽。周边有雪山草场、古寺名山,称得上是旅游胜地。更重要的是,我对火车旅行的确有所偏爱:只要卫生状况差强人意,那种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风景流过的感觉,任何交通工具都无法与之相比。
  收拾行装与整理旧物的工作交叉进行。等后者料理得差不多,我便打起了把它们当废品卖掉的主意——这样对待自己的历史,像是恶意的报复。好在最终打消了这个恶作剧的念头,决定交由老米,学校的二手市场处理。
  学校的老规矩,每年高考之后都有二手市场,任由高三学生把复习资料摆摊卖掉。我高一时在一位学长摊上买过书:一本古文基础知识,一本高中力学。书摊摆在浓绿的槐树荫下,不时有八条腿的蜘蛛从半空降下,沿透明的丝线纵横来去;或有红黑相间的瓢虫袅袅飞来,优雅地停在某人的耳轮边缘。这些生物我从来不怕(惟一怕的是吊死鬼)。我蹲下来,一面研究书的内容,一面取出签字笔将蛛丝拂掉,又一指头将瓢虫掸飞。那位学长从而避免了一场蜘蛛上头、瓢虫入耳的惨剧。为了答谢救命之恩,他又给我打了对折,基本是白送。你一定猜得到,该学长就是传说中的米开同学。
  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米开同学是个幸运儿(或者说,许多幸运儿都是这副模样)。单单这个源于米开朗基罗的名字,就揭露了此人伪宅、伪腐、伪文艺、伪学术四伪青年的本质。此人只高我两届,却常吹嘘自己见多识广、无所不知。此外,此人最大的优点在于心理素质:乐观向上,人模狗样;皮厚嘴甜,勇往直前。正因为此,我对他的智商持怀疑态度,却对他的情商大起敬意。凭着稳定的EQ和良好的运气,老米高考那年稳定发挥,稳定地被某所一流学校的理科专业录取(让稳定去死吧)。这是他的道路,四平八稳,备受认可、瞩目、称赞,通向未来精英阶层的阶梯,一如众多冲过独木桥的胜利者。
  但老米终究有不同之处。不费多大力气,我就说服了他,尽管他一直嘀咕:“不就是几本书吗?你不能自己去?”
  “别。我可不想回学校丢人现眼。”
  “你真是……”
  “够了够了,这个忙你帮不帮?钱归你,书拖走。”
  “喂,你就把我当二道贩子使唤?”
  “怎么,你以为你还有更好的职业定位吗?”
  成功搞定。如果说两周以来有什么事算得上“成功”的话,处理这堆书算是一个。我站在密封的书箱上,搁下电话时,心里竟有一种沉甸甸的侥幸,好似立下遗嘱似的那种坚决:最终还是留下了些对世界有用的东西。至于是揠苗助长的激素类营养品还是简单可口的美味,责任就不在我了呢。
  打点行装并不麻烦。我挑选质地轻便,易于换洗的T恤和牛仔裤,平平整整叠好放进箱子。外套两件,睡衣一套,换洗内衣若干,凉鞋一双。洗漱用具,遮阳帽和雨伞,几本适合途中阅读的书。钱,数码相机,MP3,手机,各种充电器,墨镜与眼镜盒,记事本,饮水杯,防晒霜,纸巾一干零碎丢入双肩背包。还有我的文件夹。我小心地把它放入旅行包的内层,像是随身携带一个秘密。里面藏着许多记忆,包括那封信——艾叶给我的信。
  “我理解你,子渊。”我听见她说,声音像从最深的海底传来,“不要自寻烦恼。此刻我不能给予你解释。我离开了,但你失去的一切,都可能在无形之中得到弥补。去,前往陌生的世界寻找答案吧。”
  去吧。
  我闭上眼,在黑暗中聆听。话语盘旋在虚空之中,有如纯白的月光静静地漫上海面。月色下的海洋一片蔚蓝,迷幻之光不时在海潮间闪耀。那不是幻象,是我曾看见的大海。此时此刻,它仍能赋予人异样的勇气。我受到了鼓舞,站起来,走到门边。穿过那扇门,一如穿过三年的高中岁月。
  

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4(1)
“礼拜四出发?”阿苗在电话里问。
  我哼了一声,用一边肩膀架住听筒:“老米订了车票。”
  “明天去看演出吧,你、我、莱卡。”
  “什么演出?等等,你不觉得时间有点……”
  “甭多说了。明天下午六点,在你家楼下接你。”
  “喂……”
  那边决然挂断,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这帮家伙怎么都这样!我一边哀叹自己交友无能,一边想起了什么。演出?
  我打开电脑,登入系统网络。IE的默认页面上一片空白,我试图像从前一样熟练地键入地址,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僵在键盘上。连论坛页面也传染上了几分陌生之感。戒网期后遗症?希望是我多虑了。
  关键词检索。长长的搜索名单弹出来,我点开第一个帖子。
  演出时间:六月十三日。地点:N大小礼堂。
  咳,阿苗那孩子的确了解我呢。
  “高三嘛,不过一年的事,”过来人甲大摇大摆地啃着鸡翅,“熬过来一切就okay喽!”
  “就是就是!”过来人乙一身轻松地附和。
  “喂,你们说得也太简单了吧。”
  阿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摇着湿漉漉的塑料杯,贴上脸去观察透明的冰块如何浮在焦糖色的可乐里琳琅作响。门微微开着,透过那条缝隙可以感到夏日街道上蒸发出来的热气,与快餐店里的空调温度形成鲜明对照。室内人声嘈杂,街上传来的市声混杂其间。如此混乱的背景声下,有些瞬间却出人意料的安静。事后回想起来,才发觉其间那种不为人知的、细密的归属感。因为你知道,只要转过脸去,就能对上那几双属于友谊的眼睛。
  这是高三前小圈子最后一次聚会。时间是开学前两周(“开学”自然是从加课算起),地点是N大附近某快餐店(因为离得近,经常作为聚会据点和看演出前中转站)。人来得很齐,可谓盛况空前。这圈子本因共同兴趣而成立,没什么严密组织,一群人在论坛上认识,进而聚在一起讨论音乐动漫乃至考试球赛,如此而已。众人背景不同,但相去不远:大多是学生,学校不出本市,甚至本区;年龄从高中生到研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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