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秋子余如是想。
抬头远望不远处的城楼,已然子时半刻了,但却是丝竹声不断,平添几分暧昧。几乎是高耸入云的炮台不断放出多彩迤逦的烟火,当真是美的冶艳。
这灯火通明的姑苏城真真教人讨厌!子余紧攥拳头,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出愤恨与怒火,却终究是脱了力似得坐在一旁,失神的不知看着哪里。
雪落在鼻尖上,是刺骨的冷,不禁使得子余打了个哆嗦。一股子从心底升上来的酸楚逼的泪水沿着脸颊落下,落在污秽的袖口,化开了一圈水晕。
子余看着一旁蜷缩在草垛上睡得昏沉的弟弟秋子谦,委屈的笑了。脑中回想起女人临走前温声对她说照顾好弟弟,等着她回来接他们诸如此类的话语。忍不住一阵钝涩。
那个身为亲王却常常弯着腰,小心的瞧着旁人脸色的,亦是子余唤作父亲的男人,从来不晓得为妻子孩子争取些什么,又或是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顺从地被赶出宫,顺从地被人冷眼相看,如今,也顺从地被生活所迫,将她和弟弟扔在街头。
子余不是圣人,做不到被爹娘抛弃之后,仍旧保持平常的心态。
十二岁,本该是烂漫天真的金钗年华,却不得不在无朔之时与弟弟躲在简陋的马棚躲避雨雪。这种连乞丐都嗤之以鼻的日子对于本该是皇家之子的子余而言,比起露宿街头,已然是极好的了。
莫要害怕,莫要害怕。子余如此安慰着自己,心思却也动了起来。
太子继位,当头要事便是子嗣,而太子膝下无子,如今也早已过了生育皇嗣的年纪,唯一的法子便是从皇家分支中挑选适合的。
以她对太子的了解,那样生性多疑的男人怎会接受其他血脉的孩子。熙亲世子倒是个好的,但生父却是与太子存有芥蒂的王爷,自然不可。
除去些旁支的还有故太后母家的孩子,如今先帝留下的秋氏一脉便只剩他们了。子余没有十分的把握,却也有七八分的自信。
到了必要关头,皇宫自会下旨派人寻回皇嗣,到那时,便也不担心了。
子余未雨绸缪的本事极好,从小颠沛流离,看多了世态炎凉,自然变得心思缜密,内里也是城府极深,如今唯一的牵挂便只是同胞弟弟秋子谦了。
内衫早已被雪水打湿,子余冻得双唇发白,思虑着今晚要怎的熬过去。轻声唤着秋子谦,却发现秋子谦小脸通红,可不是受了风寒的模样。子余不禁自责恼怒,奋力将弟弟背起,艰难地走出胡同。
不远处的地方亮着灯笼,自然有人值夜。
子余蹒跚的走过去,抬头看着装裱简单却处处彰显威严的牌匾,刚正中带着陡峭的“云府”二字。
不作多想,子余小心的扶着秋子谦靠在一旁的石狮子边上,握着门环使劲地敲门,放声喊着,“有人吗!有人吗!”声响大的连挂在门外的红灯笼都摇摇晃晃。
大门忽的被人打开,是个着装干净的看门小童,那小童虎着脸,一脸不善的看着子余,煞是不耐道,“大半夜的敲云府的门,若是惊了主子,你是不要命了吗!”
“这位郎君行行好吧,我和弟弟许久未进食了,只求老爷给口饭吃!”子余捂着肚子,真真是难受的很。
“嚷嚷什么,云府没饭给你吃,快走快走!”小童如是说,便要把门合上。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子余硬是抵着门,不让小童关上,更是用力发出些声响,使得小童将子余踢了出去。
“嘶。”子余捂着小臂,疼得几乎晕厥,再也使不上力,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阿祁,发生了何事?”彼时,一道温润清亮的男声插了进来,小童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恭恭敬敬的向声音的主人行了一礼。
“回少爷,外头有个乞丐讨饭吃,奴才怕惊了老太太休息,便不予理睬。”
“今儿是无朔,行善自然是好的,便让他进来吧。”一听这话,子余立刻从地上爬起,跪着向那少爷行了个大礼,“多谢少爷,小人的弟弟受了风寒,如今也是不省人事,还望少爷开开恩,救救他吧。”
“你这乞丐真是不识好歹,少爷答应给口饭吃,怎的还讨价还价!”小童厉声打断。
“小事罢了,便请府里的大夫瞧瞧。”声音的主人很是宽容。
“少爷的恩德小人无以回报,还望得了恩赐,伺候少爷。”子余伏在地上,面上早已是扭曲一片,两日油盐未进,胃中痉挛的厉害,方才吐了些酸水,早已是支持不住。
“倒不是个坏心的。若是瞧着是个得力的,便留下当差吧。”
子余心下一喜,强撑着身子,随丫鬟进了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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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收留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子余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好容易支起身子,脑中却是一片眩晕,勉强瞧了瞧窗外,像是卯时了。今年入冬的早,像是往日,这时候外头早是蒙蒙亮了。
狠狠的拍了自己的脸,这才醒过来些。心下便是着急的想去瞧瞧秋子谦怎样了。起身时这才看见早已摆在桌上的吃食,都是些白面馒头和糙米粥,也顾不得什么,抓着馒头便往嘴里塞,止住了腹中的不适,小心地藏了两个馒头,便出了门。
这云府大得很,子余刚一出门遍寻不着方向,不过转身,从别院走过来的一个管家装扮的男人入了子余的眼。
“这位老爷,小人想问问昨日府中收留的那个受了风寒的孩子,如今在何处。”子余瞧着那男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便顺水推舟的出声询问。
“你随我来。”男人像是早便料到,从容的带着子余出了下人住的院子,“昨儿少爷既然留你下来,自然是不能不管的。我是云府的总管,称我刘叔便可。少爷善心,你弟弟患了肺病,怕传染给旁人,便先将他留在了府中偏院。”
子余松了口气,暗喜道,云府的少爷当真是慈心,并未随意的将秋子谦弃在柴房里,对他们如今的身份而言,倒算是仁至义尽了。
“多谢少爷恩慈。”子余顿了顿,“小人与弟弟被少爷所救,理应向少爷谢恩,不知少爷可愿意给个首肯。”
子余的话算是试探,若是云府少爷愿意见她,那日后,至少是太子遣人出宫寻他们之前,算是安定下来。
“你有这心,算是好。”刘叔像是随意的瞥了子余一眼,在府中当差多年,这小把戏怎会看不出来,心中早已明了,却未当面点破,“少爷会另作安排,定会安顿好你们。”
刘叔含糊其辞的话,倒让子余有些心急,却没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说了些奉承的话,便不再出声了。
也不过是一会儿的步行,刘叔领着子余进了一个偏僻的院子,还算打理的干净,花花草草布置得到也别致,像是云府的主子废弃的院子。
“大夫开了些药,药方已交给了府中打理琐事的人,你便早晚两次去小厨房取了药汤,我也拨了些例银,你得了空便过来取。”刘叔吩咐了几句,便出了院子。
一进屋子,便瞧见秋子谦躺在榻上,脸色发白,却也是无大碍,子余探了探秋子谦的额,已然不发热了,怕也只是日后调养的问题。
秋子谦方才被丫鬟喂了药,如今正睡着,子余便轻手轻脚的去外头打了盆干净的热水,拧了帕子给秋子谦擦脸。
打理好秋子谦后,子余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这才看见脸盆中的清水倒映除了自己,削尖的脸上皆是尘土,披在身后的长发也早已纠结成一团,身上穿着的袍子也是宽大。这还哪儿看得出是个姑娘,俨然是个小乞丐!
子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沾着清水将脸洗净,用手顺了顺头发,这才现出了子余原本的容貌。
五官端正,肌肤素白。算不上拔尖,却也清秀。那双眸子最为出彩,黑白分明,澄澈干净。透着些许旁人不知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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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变故
子余在榻旁守着秋子谦,大抵是半个时辰过后,秋子谦便醒了,瞧着子余在一旁几乎昏睡过去,但仍旧强撑着照看他,心中不禁一顿酸涩自责,他是男子,如今却不能自力更生,反倒连累姐姐陪着他受苦。
“姐。”秋子谦低低的喊了声,稚嫩的嗓音中带着沙哑。
“子谦,如今觉着身子如何?”子余顿时清醒,探了探秋子谦的前额,又见他病弱苍白,喉中的哽咽几乎要溢了出来,子余长了秋子谦两岁,又一向惯了照顾弟弟,如今见至亲之人落魄,自然不好受。
“无碍了。”秋子谦撑起身,略略扫视了一周,“姐,如今这是在哪儿?”
“是位行商之人收留了我们,如今姐姐求得在府中当差,日后莫要再怕了。”子余说的有些出入,她是不想秋子谦难过,当初的大夫和容身之地是哪儿来的?都是子余跪着求了云府,这才苟延残喘。
”那便好,大抵过了一两日,我这身病也好了,到时帮着姐姐。“秋子谦毕竟年幼,不用多想便信了子余。
“你便在榻上多呆几日,姐姐自有分寸。”子余抚了抚秋子谦凌乱的长发,表面故作轻巧,心中却了有了几分打算。
偏院一派平静,书房却是暗潮涌动。
“你这逆子,连爹的话也不放在眼中了!”伴随着怒吼的是书册被人扫落的嘈杂声,“你与婉兮也是旧识,那孩子心性好,又是出自大家。再过不久便是你的十五岁生辰,到那时,你迎娶婉兮更是喜上加喜,你怎的还不愿意!”
“父亲莫要动怒,气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云怀瑾弯着身子,将云伯庸扫下的竹简书录捡起,依旧是温和澄澈,像是阵凉风将人心中的烦躁拂去,“白家自然是好的,婉兮也是联姻的极佳人选,如今白将军在朝中名声正盛,深得圣上重用,父亲且仔细思虑一番,日后,朝中的形式将会如何?”
云伯庸抚了抚胡须,像是消了消气,听了云怀瑾的话,也静下心来,“白承修为武官,自然会与朝中的参军武将拉帮结伙,他手中也握有十万铁骑、五万精兵的虎符,往后更是权高位重,但圣上是多疑之人,自会。。。。。。”云伯庸霎时停了话头,像是醍醐灌顶。
“不错,圣上是多疑之人,自会削去他的羽翼,父亲等着便是了,不过多久,白将军手中的铁骑精兵便要还到了圣上手中。”云怀瑾接过话头,将怀中的物什放在桌上,笑着看向云伯庸,但那笑却未到眼底。“皇上可以有重用之人,却不可长久宠信。”
“尚佳,尚佳。”云伯庸呆滞的嘟囔着,看向云怀瑾时,是欣喜,“你日后便不要再与白婉兮来往了。”
云怀瑾掩去了眸中的情绪,疏离地欠了欠身,转身出了书房。
刘叔候在书房外已久,听着云老爷对少爷从大发脾气再到赞赏有加,即便他是个外人,但他却是看着少爷长大的,深知云伯庸这样变幻无常的态度已然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