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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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起阿房-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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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没有杀王子为奴仆抵命的道理,符晖顶多是听几句责骂而已。若不是杨定碰巧撞上,当真是无懈可击的毒计!

此时河岸之上,欢宴未散。方才从河水中取出的酒杯湿漉漉的,入掌清凉。姚苌奉上酒,道:“臣劝天王一杯,贺天王早日纵骑江东,一统天下。”“好!朕就饮了!”符坚很高兴,执盏起身道:“今日尽兴游治,明朝誓死征战!且以此杯,敬……”他往东面一洒,道:“建康城中诸公,明年今日,当来相会!”

“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岁在甲戌,跃马大江!”

诸臣纷纷拜倒,皆倾酒入喉,符坚哈哈大笑,也自仰首饮尽。王猛慢慢的将杯子端起来,在唇边呷了一下,待欢呼进贺之声略消停,方才对符坚道:“天王,明年东图,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你又是这句话!”符坚的兴致被打破了些,他道:“朕自有急的缘由……”

话未落,便听得一片哗然,旁边玩着射壶踘蹴樗蒱弹棋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女子尖叫,仿佛闯来什么野兽怪物一般。近卫大声斥喝,有人答道:“前将军杨定,求见天王!”语音刚劲,轻易就压倒了杂声,传入符坚耳中。

符坚一怔道:“放他进来。”自然有宦侍传了出去。只见人群一分,杨定手中提着两团鲜红刺目的事物冲了进来。其中一团跳到了符坚身边,叫道:“父王!”正是他的顽皮女儿,而另一个……

“父王!你看凤皇哥哥他……”

符坚眼神一乱,已经认了出来,快步离座,从杨定手中接过慕容冲,问道:“怎么回事?”慕容冲动了动嘴唇,一时说不出。符坚手上湿热,抽出来一看,掌心赤红。“咣铛!”一声,坐在末席的慕容苓瑶手中瓷杯落地。

符坚忙了解了身上锦袍,三下两下系在慕容冲背上伤处。他抬头喝道:“都站着干什么?”马上有灵醒的拥过来,七手八脚要抬起慕容冲。可是人手一多,反而牵动慕容冲伤处,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慕容苓瑶发疯似的撞进去,抱紧了慕容冲抽泣个不休,再也不许旁人动上一动。符坚愈发焦燥,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作什么的?”

“天王!”王猛本是冷眼旁观的,见他这时已乱了方寸,而诸臣又都不敢规劝,方才出声:“先让他躺着!”转向两个侍从道:“你们快快下去,弄一顶步舆来……有御医同来吧,他们快些备好伤药。”

“是!”侍从们得了这令,撒丫子跑去。

符坚方才咳了一声,定定神,询问起杨定。杨定据实以奏,符坚神色越来越难看。待杨定堪堪讲完,符晖带着众随从,也拖无可拖的走到这里。符坚回到自已位上坐下,喝道:“你给我跪下!”

符晖跪了下来,神情懒懒散散的,眼珠象要翻到天上去。符坚质问他,他对以宝锦走失,自已四下寻找,结果见慕容冲掳了宝锦去。他上前询问,反被慕容冲伤了一箭,手下气恼,才打伤了他云云。

宝锦在一旁忍无可忍,只是符坚问话,她不便插嘴,好容易等符晖告一段落,就大声争辨道:“他撒谎!”符晖冷笑着喝问道:“你一见我,就说这人想用箭射你,是也不是?”又解开臂上的伤口,道:“这是慕容冲射的,你问他是不是?”

这两句仍是他路上与众人商议好的,这骤然发难,宝锦倒底只是个小孩子,顿时就只余下张口结舌的份。

他又唤来宝锦的乳母和宋牙等人。宋牙含糊其辞,一时说忘了,一时说不清楚。整个人如痴如呆。乳母将公主失踪,四下寻找,不敢惊动天王的话说了。这是实情,那焦急忧烦的神情再真不过,宝锦打断乳母,再三说是自已走失的。符融在一边喝止道:“宝锦别说了!你又不懂人心险恶,别人对你说些好话,你便当真了!”

这一句,便派定了慕容冲是用心险恶了,慕容苓瑶在一边听着,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在慕容喡等人身上掠过,可他们都垂下头去,再也不敢说半句话。她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已镇定下来,知道自已这时若插话,便会让人拿住把柄。只能下去后,再向符坚撒娇斥苦。她全部的指望都在符坚身上,只盼着他不要听信谗言。

慕容苓瑶盯着符坚的神色,见他只是听着,也没甚么喜怒,待这些人纷纷说完,方才一掌拍在几上,碟盘乓乓乒乒震落在地。

他“腾”的起身,怒道:“你不过是看他不顺眼他罢了!编谎话也不知编个圆通些的。你今日要真是把他给杀了,倒也罢了;可人还好好活着,你就敢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要害宝锦做什么?对他有好处吗?要说是想杀你符晖,倒还……”

这话一出,便知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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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符晖“哈哈”一笑,昂头道:“只怕这小子让父王杀了我,父王也是肯的!”

符坚一腿踢翻了面前的几案,瓜果酒菜洒了一地。王猛眼疾手快,一把抓了符坚的胳膊,明是扶持,实是防他上前踢打符晖,张整也一般施为。符融忙唤了人上来,将符晖拖了下去。符坚咆哮有声,却挣不脱张整王猛一左一右将他挟得死紧。而急怒方过,便也觉得唤了符晖回来,委实不好处置,方才慢慢消了劲,跌坐下来。

这一场上巳游宴,便在众臣噤若寒蝉的沉默中,慕容苓瑶压抑的哭泣中,符坚粗重的喘息中结束了。落日将半边泾水染得艳治无俦,越发衬出岸上男男女女心情的灰黯。这是出来时,谁也没有料到的。

戌正时分,符坚率众回到长安,诸臣纷纷还府,唯王猛与符融心照不宣的随了符坚入宫。符坚在金华殿当中坐下,长长叹息一声,殿中尚未点烛,窗外残光抹在他面上,那平日里总是炯炯生辉的双目也显得有些茫然。

他接过宫女递上的毛巾,拭了一下面,方叹道:“你们回去吧,我也想开了,不会对符晖怎么样的……”顿了一顿,又苦笑道:“只怕他所干的事,此时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拍手称快呢!”

符融却上前一步道:“爱之适足以害之!当年司马史笔早已有言。天王若能明暸臣民们的心思,就该早日遣他出宫才是。”

符坚这方才知道,原来他们却不是为符晖求情留下来的,而是为了慕空冲。他不禁有气,道:“他又怎么了,你们要怎样才肯罢休!”

“天王!”王猛道:“若是在今日之前,让他出宫,臣也没话说了。可出了今日之事……”说到这里,他突然呛咳了几下,忙以袖掩面。符坚和符融等他说下去,但他这一咳,却足有了一枝香的功夫,方才缓过劲来。他放下袖子,面孔白惨惨的,唇色有些发乌。

符融忙唤宫女给他上了一杯酪浆,引他在一旁坐下,问道:“怎么回事?是病了么?”王猛接了杯子,喝下几口,方才答道:“今日有些劳乏了,不碍事。”

符坚见王猛一张脸梭角分明,眼窝深陷,瞳仁发黯。想起数年前他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样子,知他疲累得很了,符坚不由恻然,道:“回去歇着罢!休养个三五日再问事。”

侍侯的宫女就要扶他,被王猛给按住了,他跪直了身道:“臣有些话须说个明白!”符坚不忍相拒,道:“说吧!”

“天王,今日之事诸臣还有后妃们都看在眼中了。不论起因如何,慕容冲射伤平原公,当真无误,仍是大逆!这高下尊卑之别,还不要了?”王猛缓缓道,或者是方才咳得很了,嗓子有些暗哑。

符坚听了不由心里发毛,上身前倾,道:“你的意思……”

“天王!”王猛勉力提高了声音道:“天王!若是可容此人活着,我大秦……”他字字咬得清楚,有如切金断玉:“将成普天下之笑柄!”

“你们!”符坚硬生生止住斥责的话,手指在床沿上敲了几下。“是朕让他进宫来的,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怎样?又有什么错了。”他猛的起了身来,袍袖一扬,指着王猛符融二人,道:“亏你们是国家重臣,也兴妄杀无辜之人么?”

“谁说他无罪?”符融谔谔抗辩道:“他离间天家骨肉,已是罪责昭昭,天人共睹!”

“近百年来,所以称霸一方者,无不以本族兵马为根本!天王宠外人而辱至亲,岂不令宗族离心,世仇称快?长此以往,天王宏图如何可成?”王猛说完这几句,便如同耗尽了气力似的,以沉沉的几个字作结:“臣言尽于此,望天王三思!”

最后几个字每一个都似一块巨石砸在符坚身上,他深深的低下腰去,手扶在御床靠背上,仿佛这样才站得稳当。思忖了好一会,他方以极轻极轻的声音道:“真,就没别的法子了么?”

符融欲答,王猛使了一个眼色止住了他。

于是空旷静寂的殿堂里就只有符坚这句话撞来撞去,从井藻,到柱梁,到幄帐,到漆壁。余音忽高忽低,时亢时弱,终于碎得七零八落,溶进了这殿中粘稠而压抑的沉默中。

“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慕容冲俯在榻上,上身衣裳都脱了下来。太医方才离去,留下了方子。慕容苓瑶带着几个宫女,用绵纱将煎好的药汁一点点敷在伤口上。那背后青紫淤肿,鲜血淋漓,竟无一处完好的皮肤。无论是什么,只要略一触上,慕容冲的就会攥实了床褥。五指抓处,褥子已然绽破。宝锦守在一旁,好半晌没有动静,却是倚着隐囊睡过去了。

宫女手上不留神用重了力,慕容冲整个人一挺,吓得那宫手上发颤,一盆药液尽数泼在了地上。慕容苓瑶举了巴掌,可也只是作了个架势,就收了回来,缓缓的坐在床沿上,不作声的掉着眼泪。宫女当即跪下,想求饶,也不敢出声,那模样,倒似是盼着慕容苓瑶当真给她一掌。宝锦惊醒了,身子往边上一缩,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是疼!就叫出声来,啊?”慕容苓瑶俯身,对慕容冲道。他只是摇头,道:“还好!”

外面珠玉碰响,慕容苓瑶忙正了正容,问道:“是天王来了么?”

半响却没有回音,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趴在帘子下面,象死了一般,不言不动。她生疑,过去一看。

“宋牙?是你?”她前半声似惊叫,后半声却又平了下去,有些意味深长。慕容冲勉强抬了头,与她对了一个眼神。

慕容苓瑶牵了宝锦的手道:“夜深了,你也玩得累了,去睡罢!”

宝锦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慕容冲,他笑道:“看我,没事了,明天再来玩儿。我教你!”宝锦这才放下一块大石头似的,蹦蹦跳跳的跑走了,外面自有乳母带了她回自已宫去。

慕容苓瑶锦将宫女们都打发走,给慕容冲披了一件衣裳,扶了他坐起来,想让他靠上一靠,却没能找到不碰着伤处的法子,也只得罢了。她向外唤道:“你进来吧?”

一团黑影从珠帘下头爬了过来,肥臂撅得老高,象只癞狗似的。到了跟前,一头磕在地上,“噔!”得一响,当真是如敲金砸铁一般,让姐弟二人都不由惊了一下。

宋牙便再也不说话,只是一下接一下的叩头。慕容苓瑶与慕容冲不作声,宋牙便也不停的磕下去,石条上一会便出现了些深色的污迹。两边这么僵持着,好一会后,慕容苓瑶终于站起身来,道:“你以为就磕几个头就没事了!”

“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宋牙浑身一松,呜咽着道。他软在床前,也是撑不下去了。

 “我要你死做什么?”慕容冲语气温和的道:“你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颗卒子,我才懒得费这力气。”

宋牙以抹了一把面,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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